1644，大明工業革命？

作者：徐吉軍，新媒體：漢唐智庫！

最近一段時間，中文互聯網上關于明朝的討論明顯升溫。

從軍事實力到制度韌性，從市民社會到科技成就，大明被重新拉回公眾視野。

在這股熱潮中，一種被稱為1644史觀的說法逐漸流行開來。

有一個假設認為，如果不是清朝入關，中國的近代化本可以提前啟動，甚至有可能自行完成工業革命。

在這一整套假設里，大明順利續命，商業持續繁榮，技術不斷積累，中國率先完成工業化，隨后在全球長期保持優勢。今天的中國人，或許早已進入高福利社會，勞動時間大幅縮短，上三休四乃至無需打工都不再是幻想。

這種敘事，聽起來確實讓人心潮澎湃。

問題在于，這只能是后人的假設，而歷史只能想象中穿越，無法在假設中重來。

一、明朝確實被低估了！

必須承認，清代長期對明朝存在系統性貶低。

在清朝以前的世界體系中，中國的整體文明水平長期居于前列。明代中后期，商品經濟高度活躍，市鎮密集，白銀貨幣化普及，通俗小說大量流行，這些都側面反映了相當可觀的社會識字率和文化消費能力。

同時，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并非憑空捏造。

江南地區的手工業分工、雇傭關系、市場化生產，確實已經突破了傳統自然經濟的框架。

滿清入關后，為了穩固統治，對民間出版、書院、私學進行了大規模限制，對思想與信息流通采取高壓政策，長期愚民統治壓制社會活力，加上對外政策的保守收縮，最終導致整體節奏被世界甩開。

康熙大帝面對西方科技，選擇了視而不見和拒之門外，唯恐影響滿族的騎射優勢。俄羅斯彼得一世引進西方技術，改革制度建立工業發展海軍，讓俄羅斯擺脫了愚昧落后的舊模式，開始問鼎歐洲霸權。

兩位皇帝，都被本國稱為大帝，但差距之大，影響之遠，實在難以相提并論。

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近代化受挫，不是民族性問題，而是政策保守的惡果。

二、早期技術與工業革命的距離！

承認明朝曾經的高度，并不等于認同明朝站在工業革命門口。

一些支持1644史觀的論者，喜歡引用《永樂大典》中關于水汽得火而上行的描述，認為這已經觸及蒸汽機原理。

這個觀點，本身就站不住。

首先，《永樂大典》不是原創科研著作，而是匯編文獻，號稱是中國古代的百科全書。通過編纂，實現了對知識的索引。

關于蒸汽機的探索，一條出自西漢文學作品，一條來自南宋文字學著作，本質上只是對自然現象的描述。

如果說這就是蒸汽機的雛形，那中國在西漢就有機會掌握蒸汽機了。然而，觀察現象和總結原理，中間的差別叫科學研究。

因此，必須客觀看待這個問題。古人發現到蒸汽會上升，到實現熱能持續、可控、高效地轉化為機械動力，中間隔著好幾套物理學定律。我們說古人總結現象做出探索沒問題，真正的問題是：誰總結出物理學基本定律，誰發明了化學元素周期表？

即便是蒸汽機的發明者瓦特本人，也不是因為看水壺起蒸汽就發明了蒸汽機。他也是站在歐洲其他工匠的基礎上，一步一步解決冷凝、復位、效率、連續輸出等全套工程問題。這是前后數代歐洲工程師長期試驗不斷試錯的結果。

現象描述不等于工程能力。

從物理學定律到工業產品，中間的過程叫：科研成果轉化。把理論變成產品，這是最難的一步。

三、制度是否可能演化？

一個常被忽視的問題是：如果沒有清朝，明朝的政治結構有沒有可能轉型為君主立憲制？

如果從可能性去判斷，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關鍵是幾率大小。

明朝到了后期，官僚集團幾乎拒絕一起改革，動輒祖宗之法皇明祖訓。張居正力挽狂瀾，推行了幾十年的新政。他死了之后，萬歷直接掘墳鞭尸，推翻了張居正的所有舉措，還廢掉了一代名將戚繼光。隨后就是長達20年不上朝，哪怕是荒廢朝政國家癱瘓也無動于衷。

從萬歷開始就埋下了明朝滅亡的種子。天啟、崇禎，更是看不到任何推動政治改革的可能。

既然如此，1644前后的大明，誰來改革？

論證半天，你根本找不到一個能夠實現改革愿景的人。

沒有人，改什么改？

更何況，即使有了政治改革，比如大明朝就實行君主立憲制，那也未必就一定能實現工業革命。

這本來就是兩回事。英國君主立憲制發生工業革命，德國爆發第二次工業革命，不等于其他國家也能照本宣科，否則的話，世界各國都有機會工業革命。那奧斯曼帝國理論上也能工業革命！

四、資本主義萌芽如何長大？

明代織布工坊主的角度辦工坊不是為了推動社會進步，而是為了賺錢、積累家產、改變家族命運。

在朱元璋設計的社會規則中，商戶是賤籍，讀書人的地位高于任何群體。富商一旦積累到一定財富，最穩妥的路徑只有一條：不斷買地，把白銀藏進缸埋進土里。自己經商一代，不能再讓孩子經商，必須讓家族子弟讀書、考舉人進士，當官走仕途。

這種家族發展模式，至今依然如此，難道在大明朝還能比今天更開明？

當富商不斷搖身一變成了地主和官僚，積累的資本自然隨之回流到土地與官場之中。所以這些人寧可把白銀埋進土里，等到清軍入關來搶，除了買地之外也不愿投資到其他領域。

這些本該成為產業資本的財富，持續不斷地被去工業化。

即使你穿越回去成了縉紳，有穩定地租，有行業壟斷，有政治庇護，還會冒風險投資到機器嗎？

沒有制度保護和引導激勵，土地資本不會自動選擇到工業資本。

即使這是最先進的方向。

五、人口結構制約工業革命！

工業革命的一個前提條件是勞動力昂貴。

但是在明清時期的中國，人口密度極高，人力極其廉價。

高產作物推廣后，這一趨勢只會更加明顯。滿清立國之初，中華大地大約一億人，到了清末變成4億人。

4億人集中在這片土地上，除了農業幾乎沒有任何生產方式。如此密集的勞動力，已經便宜到可以替代牲畜，甚至人比牛便宜，工業機器在經濟上根本沒有優勢。

如果只需要提供糧食就能換一個長期勞動力，你為什么要發明機器？

就算你發明出來了，誰愿意花錢買呢？

除了工業生產，還需要市場。古代自給自足的農業生產模式，平民沒有消費能力，普通百姓自己織布，本身就是謀生技能，不可能成為穩定的消費群體。地主老財家里傭人自己做工能滿足需求。明朝后期因為倭寇持續禁海，當然也是禁海才引來了倭患。這樣的統治思路，根本沒有融入大航海時代的意愿。即使小范圍開海，海外貿易也被官商走私集團把持，國家既拿不到稅收，也缺乏戰略動力，更談不上主導全球航運與殖民體系。

早期資本主義需要對外轉移剝削，才能長期維系本土的原始積累。簡單說搞工業化要么掠奪外國，要么壓榨底層。西方殖民全球，就是這么做的。

六、一個很難面對的結論！

工業革命能否發生，不只是要看發明技術的工人是不是聰明，更根本的是社會現實是否逼迫你走那條路。

工業革命的四大前提包括，很高的勞動力成本、巨大的市場壓力、持續的資本投入、國家的對外擴張能力。

這些條件，在明朝幾乎沒有一條現實存在。中國傳統社會缺乏向外掠奪型擴張的文化與制度基礎。即使到今天，有些人寧可內卷靈活就業，也不愿去國外務工。

這就是性格內因。

因此，1644史觀，是一種情緒真實、邏輯不足的想象。

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角度，中國并未真正參與大航海時代的全球競爭，地主群體沉迷于本土內卷，不愿出國掠奪，龐大的人口結構反向壓制了技術升級。

在這種條件下，讓大明自然走向工業革命，只能是美好的愿望。

認同明朝的成就，是為了看清中國文明的真實高度；

今天的人把所有可能性寄托在1644史觀，更像是一種對現實失落的歷史補償。

歷史，終究不會按照我們最舒服的方式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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