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的一個傍晚,國務院值班室送來幾份干部處理文件。周恩來翻到其中一頁,眉頭一皺:涂作潮,開除黨籍、行政降級。隨即抬頭對辦公廳工作人員說了一句——“這個涂木匠頂多是脾氣暴躁,怎會反黨?”這句話后來在中南海流傳甚廣,也把一段傳奇往事重新拉到聚光燈下。
會場里安靜下來,許多人第一次聽到“涂木匠”這個外號,心里滿是疑惑。可對電訊系統的老同志來說,這個名字如雷貫耳:早年上海地下電臺的機務骨干,長征時躺擔架也要把報機背在身旁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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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5月11日,湖南長沙東鄉郭東渡,一個貧困木匠家庭誕生了第三個男孩。長到十三歲,他跟著二姐夫學習木工,天天鋸木刨花。別看只是個學徒,長沙泥木行業大罷工時,他端茶送信忙得腳不沾地。罷工勝利,老板卻把這個“鬧事胚”開了。生活逼人,他挑著木箱北上上海,只想找口飯吃。
1924年春,恒豐紗廠的車間里機器轟鳴。夜班結束,工人夜校亮燈,涂作潮擠在角落抄字。李立三找他談話,聽完身世后說:“和咱們一起干吧。”當年夏天,他在林育英、蔡林燕介紹下入黨。入黨手續不復雜,危險卻真的不小,警探、工賊時時盯梢,誰被抓走都不奇怪。
五卅慘案爆發后,組織把一批暴露同志送往蘇聯東方大學。二十五歲的涂作潮第一次坐上遠東列車,窗外白樺林飛快倒退。東方大學工人班課堂里,他對無線電兩眼放光。莫斯科召開黨的六大期間,他負責會場器材調試,短短幾天,周恩來記住了這個“木匠”。周舉起手在他肩頭輕拍:“回國就叫你‘木匠’,名字好記,也方便隱蔽。”
1928年底,他又被送到伏龍芝軍事通訊學院深造。放鴿、放狗、測繪、修車,他樣樣學;然而真正讓他血脈噴張的,還是收發報機“噠噠噠”的節奏。次年秋,他加入劉伯承統領的遠東支隊,隨后潛回上海,鉆進英租界福康里9號實驗室,把第一部完全自制的地下電臺搗鼓出來。
1930年秋,巨籟達路391弄12號窗簾半掩,外面招牌寫著“福利公司電工廠”。里頭卻是無線電訓練班。紅軍第一次反“圍剿”繳來一臺殘缺電臺,零件散落一地,涂作潮蹲在杉木板上三晝夜,終讓它亮起微弱紅燈。朱德、郭化若等人隔空指揮作戰,全靠那只電臺撐起信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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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都起義前夜,前方消息突然中斷。總司令部燈火通明,報務員急得跺腳。涂作潮掀簾進屋,三下五除二拆機、接線、試波段。半小時后耳機里傳來電流“沙沙”聲,他朝報務員吼:“對方應答了,再不起來工作,后果自負!”對方這才翻身開工。事后左權說:“真要論技術,這小子排第一。”
1934年長征出發,他癱在擔架上,惡性瘧疾高燒到四十度。醫護勸他把機件扔掉減負,他搖頭:“通訊要斷,你我都白走。”走到湘粵贛邊界,他與主力失聯,只好隨游擊隊隱匿。器材全部砸毀掩埋,他扛著僅剩的工具包,輾轉六省夜行五千里,靠木匠手藝換盤纏,最后鉆進上海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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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夏,西安急需電臺聯通延安。劉鼎拍電報:“木匠先別回來,此地離不開他。”涂作潮花十五大洋買下日本收音機,兩晝夜拆改成“哈特萊”5瓦機。西安事變爆發第五天,他將百瓦電臺送到紅軍駐西安辦事處,第一份通報由此發向延安。張學良公館里再見周恩來,周握住他手臂:“老伙計,又立大功。”
抗戰時期,他坐鎮上海福生無線電公司,表面接旅客修收音機,暗地把情報源源送往陜北。報務員李白被捕那回,敵人搜到涂作潮親手改裝的收報機。李白死咬自己是商人,硬是瞞過去。李白出獄后感嘆:“木匠的機器救了我一條命。”
1949年,他作為軍代表接管上海兩大電訊公司。機關配專車,他買月票擠電車。某天去子弟小學接孩子,校門口公務車停了一排,他把車牌抄了交市委:“汽油是公家錢,不能這樣用。”此后,學校周邊公車明顯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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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他在一次會議上直言設備采購浪費,被人扣上“宗派”帽子,隨后遭開除黨籍、降級。有人勸他低頭求情,他反倒自費買零件研制便攜手搖發電機,送給邊防部隊試用。技術處負責人打趣:“下崗老木匠還在折騰。”他咧嘴:“老子就剩這點本事。”
文件送到周恩來案頭后,兩個月內,中央復查組重啟調查。涂作潮的黨籍、級別相繼恢復,人卻沒多說一句客氣話。61歲那年,他被安排到四機部休養,依舊蹲在工房磨螺絲。有人問他圖啥,他淡淡一句:“機器運轉順暢,比啥都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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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冬,北京市招待所擺了十桌酒席,中央調查部請老同志敘舊。部長羅青長舉杯:“涂老先生,小弟敬你。”涂作潮把杯一碰,低頭自顧自喝。席后他只留一句話給兒子:“酒不錯,別帶回去,路上麻煩。”
1984年12月,81歲的涂作潮病逝。他留下厚厚幾箱資料——從英租界到延安,從上海到皖南,電訊密碼、材料清單、設備草圖,密密麻麻;留下的另一樣,是那臺早已退役的小型手搖發電機,搖把磨得發亮,齒輪至今無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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