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二年的時候,揚州城里有桂花香。有幾個戴著儒巾的老秀才在平山堂下棋,并且還爭論韃虜能夠統治多長時間。他們記起蒙元時期江南的士族能夠結社吟詩,就按照老的方法推測滿清會馬上取得天下,然后在馬下進行治理天下。后來證明這樣的類比是錯誤的。元朝對于江南的統治比較粗放,而清朝卻精細地重新構建權力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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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理清誤判的根源,首先需要觀察兩個異族王朝的基因差異。蒙元將漢地視為財稅的來源,讓色目人負責收稅,而儒家精英卻能夠躲在文化的象牙塔中。滿清則是帶著《三國演義》里的權謀智慧進入關中,皇太極早已將《資治通鑒》讀得非常熟悉。最為諷刺的是,清軍在南下江南的時候特意保護書院,卻將《永樂大典》的副本運往盛京,這種既拉攏又提防的精細程度,不是元朝那種撒把鹽不管咸淡的作風可以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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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地區士紳的誤判在奏銷案中展現得十分徹底。在1661年,蘇州的讀書人依舊按照明末的習慣進行抗稅,巡撫朱國治直接革除了一萬多人的功名。有人翻找出《元史·選舉志》想要尋找前朝的慣例,卻發現元朝根本不存在如此嚴密的科舉懲戒體系。滿清已經把明朝的賦稅制度和八旗的軍事紀律結合成新的枷鎖。我覺得最為奇怪的是顧炎武一方面書寫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語,另一方面對于外甥徐乾學去清朝做官卻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這種矛盾如同后來乾隆修《四庫全書》時既禁毀書籍又獎勵獻書的人一般,采取軟硬兼施的手段讓人沒有辦法進行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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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打破元清同類幻想的,是滿清對道統的篡改。元朝皇帝封孔子為大成至圣文宣王,這僅僅只是走一個過場。清朝卻把程朱理學捧作官學,康熙還親自給《性理大全》作注釋,江南的大儒在私下里小聲嘀咕:這哪里像是蠻夷?分明比漢家還更像漢家!更為絕妙的是乾隆弄出朕即天下的理論,用《御批歷代通鑒輯覽》把夷夏之辨改成正統傳承,比元朝那種漢人自己進行的放任策略要厲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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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人們去思索的是士林的反應情況。黃宗羲在晚年讓自己的弟子參與到修明史的活動當中,而戴名世卻因為《南山集》的事情丟掉了性命。同樣是史學方面的活動,在元朝的時候最多也就是被罷官,可是到了清朝卻要面臨滅族的情況。這種差異的背后,是滿清相較于蒙元更加清楚誅心比殺人更為重要的道理。如同楊念群所說的那樣,清朝所想要的并不是讓領土讓人屈服,而是讓江南的士大夫從精神層面上去承認新朝的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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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這樣來看,誤判的本質是路徑依賴。江南的精英們總是用歷史經驗去套現實,卻忘記了滿清有一套參漢酌金的混合算法。八旗制度管理軍事,《大清律例》管理民事,理學家管理意識形態。這種復合型的統治術,不是單線條的蒙元模式能夠框住的。就像雍正罵錢名世時特意使用名教罪人匾額,這種儒家式的羞辱比簡單的流放更讓士大夫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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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重新閱讀《桃花扇》,能夠發現孔尚任筆下國仇家恨的那種悲情,被清朝改寫成了君臣大義的頌歌。歐陽予倩在抗戰的時候對該劇進行改編來鼓吹抗清,這反而印證了滿清文化改造的成功。就連反清的題材都能夠被工具化利用,由此可見其話語體系有著很強的韌性。
三百多年之后回顧這場誤判,這似乎給所有知識階層敲響了一個警鐘。當新的統治者比你更為了解你的傳統的時候,最好不要輕易地去套用歷史的公式。滿清用了一百年的時間來證明,真正的征服并非在于刀劍,而是在于讓被征服者主動地去調整自己的精神羅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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