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六月的一天早晨,北平城里的空氣還帶著初夏的潮意。馬寅初步出中南海側門,衣襟上殘留前夜燈火的味道。幾分鐘前,他剛從毛澤東那里接過一句擲地作金石的話:“以后請誰來北大講課,你盡管開口,這就是給你的尚方寶劍。”短短十來個字,像火藥一樣點燃了這位七旬老人的激情。
這把“寶劍”并非鋼鐵所鑄,卻比鋼鐵鋒利。它意味著新中國最高決策層對大學自主與學術自由的正式背書,也意味著北大必須在風雨初霽的土地上迅速樹立標桿。馬寅初走出府門時,眉梢掛著難得的少年式笑意,守門戰士后來回憶:“馬老那天像打勝仗的將軍。”
時間軸往前撥到1945年九月。重慶中蘇文化協會的燈球和樂聲里,毛澤東與馬寅初第一次握手。兩人只交談了幾分鐘,話題卻從抗戰經濟一直跳到未來的土地政策,隨后又談到大學教育。毛澤東臨別說:“國家要強,財經與學校缺一不可。”馬寅初輕輕點頭,此后常把這句提醒寫在手邊的便箋本上。
四年后,1949年四月二十三日,長江滾滾。南京解放的捷報傳到布拉格世界保衛和平大會時,馬寅初正和劉寧一坐在會場后排。掌聲持續半小時,代表們高呼的三個漢字“毛—澤—東”在耳膜里反復撞擊。那一夜,他在旅館窗前寫下短句:解放軍跨江,世界潮向東。
回國后,馬寅初參加政協籌備。決定國旗、國徽、國歌的討論中,他多次強調元素要簡潔:“旗幟要讓山溝里的娃望一眼就記住。”一些冗長草案被他一句句刪減,郭沫若笑稱“馬老提字斧”。
1951年,教育部發出北大校長任命電文。馬寅初略一沉吟便應允,旁人勸他退休頤養,他擺手:“北大不是養老院,它是發電機。”這股勁頭支撐他每天騎一輛舊鳳凰自行車往返城里與海淀,車鈴聲常在晨霧中回蕩。
![]()
剛上任,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復原紅樓舊址。紅樓在學生眼里只是斑駁老房,他卻說:“這兒見證過‘打倒列強’四個血字,搬不走,就得保護。”1954年一屆人大一次會議上,他在大會堂臺階上攤開折疊好的議案,提保存紅樓、設革命博物館。案成,全票通過。
教學改革也迅速展開。那場被學生傳作經典的“十塊大洋與旅店”經濟學故事,就發生在西講堂。臺下聽眾起初只覺得有趣,故事講完,關于貨幣流通與信用的概念水落石出,掌聲如潮。有人說那十分鐘頂得上半學期課本。
1952年國慶閱兵當天,雨點敲打天安門城樓護欄。游行隊伍經過時,馬寅初一指:“主席,那是北大學生!”毛澤東瞇眼看去,隨即揮手致意,轉頭吩咐工作人員:“雨大,通知學校準備姜湯。”短短十余字,顯示領袖對青年學子的體貼,也讓馬寅初在瓢潑雨幕中感到溫暖。
三年后,全國人口普查結果擺在國務院會議桌上:六億零一百九十三萬。馬寅初再次提筆,這回是《新人口論》雛形。他估算出若放任增長,十五年就接近十億。“經濟車皮拉不動這么多乘客。”他在節育技術委員會成立大會上講得直白,引來哄聲,也引來非議。
![]()
質疑聲日漸高,他卻不改此前幽默本色。有人嘲諷“六馬”,他朗聲回應:“我這匹馬,是馬克思的馬。”一句話堵住奚落,也暗示自己立場無可動搖。周恩來獲悉后向有關部門表態:“對學術問題,容爭鳴,莫扣帽子。”多一道保護,多一分寬宥,老人得以繼續研究。
1979年春,他被推舉為北大名譽校長,走進未名湖時已是九十七歲。新一屆學生高聲喊“馬老好”,他抬手示意:“好,好,繼續學問。”湖水映出白發身影,卻映不出他心里那把當年收到的“尚方寶劍”。那把看不見的劍,此刻仍在北大的空氣里閃著光。
1982年五月十日,清晨的鐘聲敲過,北京醫院公布訃告。距百歲只差四十四天,馬寅初悄然謝幕。遺物清點時,有人發現一張發黃的便箋,正面寫著:“教育須自由,科學須求真。”背面夾著那年毛澤東贈語的謄抄本。兩段字,相隔三十余年,卻緊緊扣合。
馬寅初曾說,教育是國家的節氣門,開得大,動力便足。如今北大紅樓仍立在東城,一頁頁檔案、一段段口述都在提醒后來者:那把“尚方寶劍”交出的不僅是任命,更是一種責任,一種擔當,一種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在時代洪流中,它依舊鋒銳。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