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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來無事看手機,常看到很多自媒體賬號眾口一詞:“看了‘吃瓜蒙主’,才知道‘解手’的由來。”
所謂“解手”,即上廁所的隱晦說法。在我的老家晉東平定,人們表達更為文雅,叫“去茅”,就是上茅房的意思。其中的“去”,不讀“qu”(音區),而讀入聲ke(音近“科”),發音急促短促,一發即收。
那么,上廁所為什么叫“解手”呢?“吃瓜蒙主”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她又是怎么解釋“解手”一詞的呢?
一
“吃瓜蒙主”其人我并不了解,其具體內容也未曾詳察。不過有一點我還是有所耳聞的,那就是吃瓜蒙主在中傳播了一個民間流傳甚廣,但實則一點都不靠譜的說法,即關于“湖廣填四川”與“解手”一詞淵源的民間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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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書籍
據傳,明末清初,四川歷經連年戰亂、天災頻仍、疫癘肆虐,軍民死傷枕藉,千里沃野淪為荒墟,十室九空,人煙幾近斷絕。
清廷為恢復蜀地生產、穩固賦稅來源,遂推行大規模移民政策,強征湖廣(今湖南、湖北)、廣東、福建等地百姓入川墾殖,這便是所謂的“湖廣填四川”。
中國人向來鄉土情結深厚,沒人愿意背井離鄉,朝廷便采取強制遷徙之法。為防中途逃亡,便將移民雙手反綁,以繩串聯,押解西行。途中若需如廁,唯有懇求差役解開束縛之手,方可行事。
久而久之,“解手”,即解開束縛之手,便約定俗成地成為了“方便”的代稱,流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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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帶血帶淚,又渲染了強烈的民族悲情與鄉土苦難色彩,再加一句“300年的民族屈辱史”,瞬間族群認同爆棚,流量自然洶涌,甚至被不少自媒體奉為“歷史真相”而大肆傳播。
然而,當我們仔細梳理《隋書》《宋書》《明史》等官修史籍,并結合現代學術考證就會發現,這一說法其實是時空錯位、毫無根據的偽史演繹。
清初的“湖廣填四川”確有其事,這是一場大規模移民運動,其主要背景是四川人口因戰亂銳減,清政府為恢復當地經濟,推行了一系列招撫流民、鼓勵墾荒的政策,如規定“凡愿入川者,將地畝給為永業”,并實行賦稅優惠。所謂“捆綁押送”,完全是后世文學化、情緒化的演繹,而非嚴謹的歷史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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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蒙主”賬號大量作品被下架
安土重遷是情系黃土的中國人固有的本性,移民踏上行程之前,跪別鄉土、與親朋好友話別,或留下信物紀念,這是親情、鄉情、友情的表露。我們不能將這種真摯情感,曲解為移民對遷徙的悲憤控訴,更不能把人口遷徙、經濟重建與社會治理這類復雜問題,簡化成一段充滿受難色彩的集體創傷記憶。
除了“解手”一詞的錯誤溯源,“吃瓜蒙主”還長期發布具有爭議性的歷史解讀,刻意煽動民族對立情緒。最終,該賬號被平臺封禁清理,其不當言論也遭到了國家網信辦的點名批評。
二
“解手”一詞,源遠流長,其最早見于文獻,可追溯至唐宋時期,但其初始含義并非指“上廁所”,而是表示“離別”或“分手”。
唐代韓愈《祭河南張署員外文》:“兩都相望,于別何有?解手背面,遂十一年,君出我入,如相避然。”
此處“解手背面”,是說兩人轉身離去、各奔東西的意思。在古代漢語中,朋友相逢時高興,叫“攜手”,相當于現代的“握手”。離別時惆悵,則稱“解手”,即松開緊握的雙手,相當于現代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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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建筑
至宋代,“解手”表離別的用法更常見,且常與自然節令、旅途漂泊結合,抒發羈旅之思與知交零落之痛。
秦觀《次韻子由斗野亭》云:“不堪春解手,更為客停舟。”春光爛漫本應歡賞,卻因友人即將“解手”而心生不忍,乃至為之停舟暫駐,足見情誼之深。
范成大《送周直夫教授歸永嘉》亦嘆:“知心海內向來少,解手天涯良獨難。”天下知己寥寥,一旦天涯作別(解手),更是難舍難分。
劉辰翁《山花子·春暮》更以詩意筆觸描繪:“東風解手即天涯,曲曲青山不可遮。”春風一起,便是別離,縱有千山萬水阻隔,也擋不住那一縷離思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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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鄉
除離別之意外,“解手”還衍生出“解除束縛、擺脫窘境”的抽象含義,體現了漢語詞匯從具象到抽象的自然演化。
《宋書·庾登之傳》:“幼緒語人,吾雖得一縣,負三十萬錢,庾沖遠乃當送至新林,見縛束,猶未得解手。”
此處“未得解手”,意為仍陷債務泥潭,無法脫身,形象地將經濟壓力比作繩索捆綁,唯有“解手”方可自由。
而《隋書·麥鐵杖傳》的記載尤為生動具體:“行至庱亭,衛者憩食,哀其餒,解手以給其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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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建筑
隋朝名將麥鐵杖早年為盜,被俘后充軍押送。途經庱亭(今江蘇常州一帶),看守憫其饑餓,遂解開其手上的繩索,使其得以進食。不料麥鐵杖趁機奪刀,殺盡押送之人,并割鼻攜歸作為功績憑證。
隨著語言的發展,“解手”進一步抽象化,演變為“解決問題的方法或手段”。
《水滸傳》第三十九回:戴宗對宋江說:“我教仁兄一著解手,未知如何?”,此處的“解手”已非物理動作或情感告別,而是指一種應對危局的計策或出路,相當于今日所謂“妙招”“對策”。
三
到了宋元時期,“解手”一詞的語義發生了重要轉變:原本表示“分手”“離別”的古義逐漸淡出,而代指“上廁所排便”的新義開始流行并廣泛使用。
這一轉變在元代文獻中已初具雛形,如《京本通俗小說·錯斬崔寧》:“敘了些寒溫,魏生起身去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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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書籍
學界普遍認為,《京本通俗小說》是元代結集的一部話本集,它的刻印者繆荃蓀在跋文中亦說此書“的是影元人寫本”。這也印證了“解手”表如廁的用法,在元代已較為常見。
進入明代以后,這一新義的固化進程加速,并被馮夢龍系統整理、廣泛傳播。他將《錯斬崔寧》收入《醒世恒言》第三十三卷,題作《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不僅使故事經典化,還推動了“解手”一詞的普及.
此后,清代劇作家朱素臣據此改編為傳奇《雙熊夢》,至20世紀50年代,又由國風蘇劇團(今浙江昆劇團)創編為昆劇《十五貫》。
劇中“婁阿鼠偷油”一段情節生動詼諧,人物刻畫入木三分,一時傳唱大江南北,成為戲曲史上的不朽名篇。這段藝術的廣泛傳播,無形中強化了“解手”一詞作為如廁代稱的公眾接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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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劇《十五貫》劇照
在馮夢龍所記錄和創作的諸多作品中,“解手”用于如廁的用例極為豐富,至少可見十余處,顯示出這一表達在他筆下的高度自然化與口語化。
例如,《古今小說》卷二十二記載:“賈涉見他說話湊巧,便詐推解手。”此處以“解手”為托辭,既符合人物心理,又體現語言的生活氣息。
又,《醒世恒言》第三卷寫道:“王九媽正在凈桶上解手,口中叫道:‘秦小官如何去得恁早?’”場景真實,語氣鮮活,展現了市井生活的日常圖景。
值得一提的是,“解手”的新義不僅限于文學領域,還滲透至官方書面語,尤其在軍事文獻中占有重要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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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水鄉
明代名將戚繼光在《練兵實紀·練營陣》中嚴申軍紀,明文規定:“防解手。凡行途有解手官軍下道之時,該管隊內即以一人在旁守之。俟畢,追趕入原伍,遲三里不至者,貫耳示眾。”
此處“解手”,指士兵途中如廁,而軍隊對此嚴加管控,以防脫伍或延誤行軍,反映出明代軍事管理中的細致考量,進一步凸顯該詞在社會實踐中的普遍性和實用性。
那么,“解手”一詞如何從最初的“分別、離別”之義,逐漸演變為今天所指的“上廁所排泄大小便”,下一篇文章,我們聽聽文字學家們是怎么說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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