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瑪堪何以“雙成功”

本報記者 劉夢丹

赫哲族伊瑪堪說唱教材和赫哲語詞典。

伊瑪堪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葛玉霞(右二)在說唱《希特莫日根》之“英雄誕生”片段。

伊瑪堪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吳寶臣(中)在家族群體內說唱伊瑪堪。 本文配圖由黑龍江省非遺中心提供

北京時間2025年12月11日，印度新德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第20屆常會現場傳來捷報，中國非遺保護又一項重大成果落地——“赫哲族伊瑪堪”從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轉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赫哲族伊瑪堪’保護計劃”入選優秀保護實踐名冊。

作為中國首次實現轉名錄與入選優秀實踐名冊“雙成功”的非遺項目，赫哲族伊瑪堪從瀕臨消亡的困境到煥發新生的背后，是中國非遺工作者長期的努力和堅守。

構建全鏈條保護體系

“赫尼那，赫尼那……”伊瑪堪獨特的唱腔悠揚婉轉，與12月冬日的江風交織共鳴。

黑龍江同江市街津口赫哲族鄉，伊瑪堪第三代傳人、65歲老人吳寶臣來到鄉里的伊瑪堪傳習所，帶著幾名年輕學員吟唱著伊瑪堪經典曲目。作為伊瑪堪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他堅守這項曾經瀕臨失傳的技藝近40年。

“當年差點失傳的調子，現在不僅族里的年輕人會唱，還唱到了世界舞臺上哩!”得知從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場傳來的好消息，這位赫哲族老人笑了，眼里是滿滿的欣慰。

赫哲族是中國人口較少民族之一，主要分布于黑龍江、松花江、烏蘇里江三江流域。伊瑪堪是赫哲族人民歷史悠久、世代傳承的口頭傳統說唱藝術，以赫哲語敘事，不僅是赫哲族的族群記憶和文化象征，也被本民族視為自己的“口頭百科全書”。

“伊瑪堪一般采用詩歌和散文的形式，由許多獨立曲目組成?！眳菍毘冀榻B，伊瑪堪表演者在沒有樂器伴奏的情況下即興創作故事，按照內容和形式分為“大唱”和“小唱”?！按蟪币哉f為主，側重表現“莫日根”英雄和赫哲族人創世傳說的長篇故事；“小唱”以唱為主，側重表現漁獵生活、風土人情和愛情故事等抒情性的短篇故事。然而，這項口頭傳統藝術在21世紀初幾近消亡，能完整說唱伊瑪堪的傳承人所剩無幾。

2006年5月，伊瑪堪被國務院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黑龍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作為項目保護單位，開始統籌推進赫哲族伊瑪堪的系統性保護與傳承工作。同年，作為伊瑪堪重要流傳地，同江成立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

2011年，伊瑪堪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十余年來，中央累計下發財政資金1800余萬元，黑龍江省精準施策筑牢保護根基，實現了從搶救性保護到活態傳承的跨越式發展。

“我們成立了伊瑪堪搶救、保護、傳承工作領導小組，深入城市街巷、鄉鎮村屯，對伊瑪堪資源進行了拉網式調查，搜集整理了伊瑪堪的相關實物和文字、影音資料1000余份?！蓖蟹俏镔|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李鼎仁說。為確保伊瑪堪信息有效保存、合理利用，同江市還制定了多個伊瑪堪保護辦法與制度。

“黑龍江省在赫哲族‘三鄉兩村’設立了7家伊瑪堪傳習所，形成了覆蓋核心聚居區的保護網絡，還建立了十余個伊瑪堪和赫哲族語言微信群，線上線下授課1300余課時?！焙邶埥》俏镔|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副主任吳璇表示，“省里還為各級傳承人發放專項補助，給予傳習所教師課時費、學員獎助學金，讓傳承者有獲得感、榮譽感?！?/p>

轉變悄然發生。隨著越來越多的學員參與進來，2011年，伊瑪堪從幾近消亡到“小唱”“大唱”有效恢復，代表性傳承人中能獨立完成兩部“大唱”的有3人，能獨立完成一部“大唱”的由3人發展到5人。2019年是吳璇記憶猶新的一年，伊瑪堪從全國1372個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中脫穎而出，獲評文化和旅游部優秀保護實踐案例。

如今，伊瑪堪傳承人隊伍從2011年的5人，壯大至121人(已故3人)，形成了覆蓋國、省、市、縣四級的傳承體系。其中，同江市就擁有國家級傳承人1位、省級3位、市級10位、縣級48位，50歲以下傳承人占比達60%。目前，中青年已成為伊瑪堪和赫哲語的傳承主力，線上線下培訓學員突破500人。

守正創新激活生命力

“同學們，上課!”在同江市第五小學，身穿民族傳統服飾的赫哲族教師吳靜，開始了伊瑪堪非遺特色課程的教學。

“今天，我們繼續學習伊瑪堪曲目《希特莫日根》的唱段，先復習一下上節課我們學到了哪里?！崩蠋熢捯魟偮?，近20名來自不同年級的孩子們就用赫哲語齊聲唱出一句句歌詞，吳靜細心聆聽有沒有錯誤的發音，一邊跟唱一邊幫孩子們打拍子。

近年來，同江市不斷推動“非遺進校園”，把非遺傳承與學校的興趣課堂相結合，讓中小學生走近非遺，感受非遺魅力。同江市第五小學校長楊建成介紹：“我們學校開設了赫哲族伊瑪堪語言教學課程，每年累計教學達150余課時?！?/p>

為了更好地吸引年輕人，2025年8月，占地近萬平方米的同江數字非遺館正式對外開放，館中設有伊瑪堪傳唱區及情景表演區，運用全息投影、VR/AR等現代化技術打造沉浸式體驗，結合經典作品現場演繹，活態展示赫哲族智慧藝術。

如果說保護是讓非遺不再瀕危的基礎，傳承則是維持非遺生命力的核心。黑龍江堅持“活態傳承”的理念，推動伊瑪堪在守正創新中薪火相傳，讓古老藝術在當代生活中煥發新活力。

如今，哪里有赫哲族群眾聚居，哪里就有伊瑪堪的歌聲。從烏日貢節、開江節到冬捕文化節，處處有伊瑪堪傳承者的參與，這些和赫哲族息息相關的特色非遺節慶活動，每年吸引眾多省內外游客體驗。昔日的瀕危藝術變成了帶動黑龍江特色文旅發展的文化名片。

今年8月的哈爾濱國際馬拉松賽道上，來自佳木斯撫遠市的7名年輕人，身著赫哲族傳統魚皮服飾，以靈動舞步還原撒網捕魚、狩獵歸來的傳統勞作場景，高亢婉轉的伊瑪堪唱腔穿插其間，吸引不少游客舉起手機記錄現場的精彩瞬間。

不只在黑龍江，伊瑪堪還走出東北，走向全國，登上國際舞臺。近年來，黑龍江省組織傳承人參加全國非遺曲藝周、中國—東盟非遺周等50余項國內外文化交流活動。前不久，在湖北武漢的一次網絡直播展演中，李鼎仁現場推介講解，吳寶臣配合演繹，7萬余人在線上觀看了精彩的伊瑪堪演繹。

“依賴口耳相傳的伊瑪堪得到有效保護，彰顯了中國各民族文化共同繁榮發展的魅力?！眳氰f。在她看來，伊瑪堪的保護傳承為黑龍江省其他地市，乃至東北三省的鄂倫春、達斡爾、鄂溫克等少數民族非遺保護提供了重要參考。

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司相關負責人表示，此次“赫哲族伊瑪堪”轉名錄成功，是繼2024年中國“黎族傳統紡染織繡技藝”“羌年”“中國木拱橋傳統營造技藝”3個遺產項目轉名錄成功之后，又一個急需保護名錄項目成功轉入代表作名錄，也是首次實現轉名錄和入選優秀保護實踐名冊同時成功，為國際非遺保護事業貢獻了中國方案。

“赫哲族伊瑪堪保護經驗，搭建了一座文明互鑒的橋梁，它告訴世界，每個民族的文化都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展示了中國在保護文化遺產方面的擔當與智慧?！焙邶埥∩鐣茖W院研究員黃任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