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傅作義這輩子，最講究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可1948年12月的北平，他這座“泰山”自己先崩了。
華北“剿匪”總司令部的作戰(zhàn)室里，暖爐燒得通紅，可一屋子高級將官的心比外頭的冰坨子還冷。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眼光都偷偷瞟著總司令。
傅作義，這位一向以儒將形象示人，連打了勝仗都只是微微一笑的人物，此刻正鐵青著臉，手里捏著一份電報，指關節(jié)都發(fā)白了。
“飯桶！
一群飯桶！”
他沒拍桌子，聲音也不高，但那股子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寒氣，比西伯利亞的寒流還凍人。
那份電報紙被他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像砸碎了什么要緊的東西。
在場的將軍們心里都咯噔一下，知道出大事了。
電報上就幾個字：南苑失守。
一座機場，在幾十萬大軍對壘的棋盤上，算個什么？
擱平時，丟了就丟了，大不了再搶回來。
可這會兒的北平，南苑機場不是個普通的機場，那是插在傅作義五十萬大軍身上的輸血管，還是唯一的氧氣管。
這根管子一斷，北平就是一座鐵棺材。
鏡頭拉回到兩天前，12月15日。
關外的風雪還沒停，林彪、羅榮桓的東北野戰(zhàn)軍百萬虎狼之師，已經像開閘的洪水一樣灌進了華北平原。
這幫剛在東北戰(zhàn)場上啃下硬骨頭的兵，士氣正旺，眼里看到的都是能打的仗，能占的地。
傅作義手里的六十萬兵力，聽著是“華北王”，威風八面，可實際上，東邊是東北野戰(zhàn)軍，西邊是聶榮臻的華北軍區(qū)，他被夾在中間，成了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
東北野戰(zhàn)軍的先頭部隊，是蕭勁光指揮的第1兵團。
蕭勁光看地圖的眼光毒辣得很，他一眼就盯上了北平城南的那個點——南苑。
這地方，是北平防御圈的軟肋，也是傅作義的命門。
他沒多廢話，一道命令直接下到第3縱隊：“派得力部隊，拿下南苑機場，把傅作義的門給關上，讓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命令下去，底下人就動起來了。
第3縱隊7師，那是東野的主力，挑出來的都是精兵強將。
黑燈瞎火的，大部隊穿著膠鞋，踩在冰凍的土地上，悄無聲息地就摸到了南苑外圍。
那會兒守機場的國民黨軍是一個整編團，仗打到這個份上，官兵們的心氣早就散了，晚上睡覺連個像樣的哨兵都沒安排。
他們覺得解放軍剛入關，怎么也得先喘口氣，不可能這么快就摸到北平城下。
結果，12月17號天剛蒙蒙亮，人還在被窩里做夢呢，槍聲炮聲就跟炸了鍋一樣響起來。
7師的戰(zhàn)士們跟下山的猛虎似的，一個沖鋒就把機場守軍的防線撕了個稀巴爛。
守軍團長還在指揮部里沒搞清楚狀況，前線的士兵就一哄而散了。
戰(zhàn)斗與其說是戰(zhàn)斗，不如說是一場武裝驅趕。
等太陽冒出頭，把金光灑在古都的城墻上時，南苑機場的塔樓上，已經換了旗幟。
這一下，打得又快又狠，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結結實實地抽在了傅作義的臉上。
傅作義的發(fā)火，不是沒來由的。
這南苑機場，來頭可不小。
往上倒騰，那是清朝末年袁世凱練兵的地方，中國的第一架飛機就是從這兒飛起來的。
抗戰(zhàn)那會兒，日本人把它當成華北航空兵的大本營，修了大量的鋼筋水泥工事，跑道、機庫、油庫，一應俱全，堅固得像個烏龜殼。
日本人投降后，這地方順理成章地歸了國民黨。
傅作義接手后，大概是覺得日本人修的工事牢靠，加上北平城就在邊上，自己的主力部隊也在，就有點掉以輕心。
他不但把這里當成空中聯絡的樞紐，還把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后勤倉庫。
這心是真大，等于把全家的家當都堆在了大門口。
機場丟了之后，一份損失清單送到了傅作義的案頭，他看完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
單子上寫著：
飛機三十四架，里面有塊頭大的C-46運輸機，也有能扔炸彈的B-25轟炸機，全都好端端地停在機庫里。
航空汽油一萬多桶，潤滑油八千桶，這些油足夠一支空軍中隊飛上好幾個月。
還有飛機發(fā)動機兩千臺，各種航材備件堆得跟小山一樣。
更別提還有五萬公斤的棉花和數不清的軍用物資。
后來有人算過一筆賬，這些東西，得用兩千輛十輪大卡車才能拉完。
傅作義這是丟了一個機場嗎？
這分明是給解放軍送去了一個裝備齊全的后勤補給基地。
有了這些飛機零件和航油，解放軍自己的飛機就能飛得更歡了。
這種資敵的行為，讓傅作義感覺自己就像個十足的蠢貨。
臉丟了，家底也丟了，這口氣傅作義咽不下去。
他當即下了死命令，調集手頭最精銳的部隊，必須把南苑搶回來。
很快，兩個主力團的步兵，在一個山炮營和一個騎兵營的掩護下，由二十輛美式坦克開路，氣勢洶洶地朝著南苑殺了過去。
坦克的履帶碾在凍土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炮彈一發(fā)接一發(fā)地砸向機場。
傅作義想用這股鋼鐵洪流，把剛立足未穩(wěn)的解放軍碾碎。
可他想錯了。
東北野戰(zhàn)軍的兵，那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什么樣的硬仗沒見過？
他們占領機場后，第一時間就鉆進了日本人留下的永備工事里。
那些鋼筋水泥的碉堡、交通壕，現在成了他們最好的掩體。
國民黨軍的坦克沖上來，迎接它們的是密集的反坦克炮火和集束手榴彈。
戰(zhàn)士們就趴在戰(zhàn)壕里，等坦克開到跟前，猛地躍出去，把炸藥包塞到坦克履帶底下。
轟隆一聲巨響，坦克就趴窩了，變成一團燃燒的廢鐵。
步兵跟在坦克后面沖，還沒靠近機場圍墻，就被交叉火力打得抬不起頭。
這場反擊戰(zhàn)，從白天打到黑夜，又從黑夜打到天亮。
國民黨軍組織了好幾次沖鋒，每次都是在機場外圍丟下一堆尸體，然后狼狽地退回去。
兩天兩夜，除了報銷了兩輛坦克，傷亡數百人之外，連機場的鐵絲網都沒摸到。
最后，反擊部隊彈藥快打光了，人心也散了，只能灰溜溜地撤回了北平城。
南苑機場爭奪戰(zhàn)的失敗，像一記重錘，徹底砸碎了傅作義固守待援或是空中撤退的念想。
北平城里，糧食一天比一天少，煤炭也開始限額供應，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軍隊里更是人心浮動。
傅作義在作戰(zhàn)室里枯坐了好幾天，那份南苑失守的電報，還被他踩在腳下。
窗外，解放軍的炮彈開始零星地落在城外，聲音沉悶，一下一下，敲打著這座古都，也敲打著他的心。
南苑機場的反擊失敗后，傅作義的作戰(zhàn)室里安靜了許多。
桌上那張巨大的軍事地圖，漸漸被一張北平城區(qū)圖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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