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屠夫有何奇特之處?值得您如此興師動眾?”王朝策馬追上,聲音在蕭瑟的秋風(fēng)中滿是焦灼與不解,他看著包拯那被風(fēng)霜刻滿溝壑的側(cè)臉,實在想不通為何要在一個前途未卜的流放小鎮(zhèn)上節(jié)外生枝。
“奇特?”包拯緩緩勒住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渾濁的雙目陡然射出一道令人心悸的精光,“他不是在磨刀,他是在磨一種殺人的記憶!王朝,你看他那雙手,染過的血,恐怕比你我此生見過的墨還要多!速去,就說本官有奇案相托,若是不從……便告訴他,‘青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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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嘉祐七年,秋。
天邊的殘陽如同一塊浸了血的破布,無力地掛在灰蒙蒙的天際線上,將最后一點余溫灑向這片荒涼的官道。
黃土被車轍碾得支離破碎,隨風(fēng)卷起,糊住了人的眼睛,也仿佛糊住了前路。
一支蕭索的隊伍正在這官道上緩緩挪動,為首一人,面黑如炭,額心一彎新月印記黯淡無光,正是因觸怒龍顏,被一紙詔書從權(quán)力的中樞開封府,貶往遙遠(yuǎn)池州的包拯。
此刻的他,已年過五旬,昔日審案時那雙洞察秋毫的眼眸,此刻也只剩下與這暮色一般無二的沉沉死氣。
他身上的官袍早已換成了粗布囚衣,那份屬于龍圖閣大學(xué)士的威嚴(yán),被風(fēng)沙與屈辱層層包裹,幾乎看不出半分痕跡。
跟在他身后的,是王朝、馬漢、張龍、趙虎,這四位曾經(jīng)在開封府叱咤風(fēng)云的得力干將,如今也像斗敗了的公雞,一個個垂頭喪氣,滿面塵霜。
他們不僅是護衛(wèi),更是包拯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如今主榮仆榮,主辱,他們也只能跟著一同墜入這無底的深淵。
馬蹄聲與車輪滾動的吱呀聲,是這支隊伍唯一的聲響,每個人心里都壓著一塊巨石,沉重得讓他們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大人,前方有個小鎮(zhèn),名叫‘望鄉(xiāng)鎮(zhèn)’,我們今晚便在此處歇腳吧?”
王朝驅(qū)馬靠近,聲音嘶啞地請示道。
他看著包拯那挺直卻又無比孤寂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楚。
曾經(jīng)的包青天,斷案如神,不畏權(quán)貴,是何等的光芒萬丈,可到頭來,卻因彈劾國丈龐太師侵占民田一案,龍顏大怒,被安上一個“結(jié)黨營私,構(gòu)陷朝臣”的罪名,一夜之間,從云端跌落塵埃。
圣上念其舊功,免了死罪,一貶千里,這與殺了我等又有何異?
包拯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yīng)允了。
這聲音輕得仿佛隨時都會被風(fēng)吹散。
隊伍進了望鄉(xiāng)鎮(zhèn),這是一個典型的北方邊陲小鎮(zhèn),土墻灰瓦,街道上鋪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坑坑洼洼。
鎮(zhèn)上的百姓看到他們這一行囚徒般的隊伍,紛紛投來好奇又夾雜著畏懼的目光,然后又匆匆避開,仿佛他們身上帶著什么晦氣。
尋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客棧住下,王朝等人忙著安頓,包拯卻獨自一人走出了客棧。
他沒有目的,只是沿著小鎮(zhèn)唯一的主街漫無目的地走著。
五十四歲了,半生戎馬,為國為民,自認(rèn)無愧于心,卻落得如此下場。
他的心,比這深秋的寒風(fēng)還要冷。
就在他心灰意冷,感覺整個世界都已變成一片灰白之時,一陣極富韻律的“唰唰”聲,突兀地鉆入了他的耳朵。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他麻木的神經(jīng)。
包拯循聲望去,只見街角處,一個肉鋪前,一名身材魁梧的屠夫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張矮凳上磨刀。
那屠夫約莫四十來歲,一身粗布短打,古銅色的臂膀上肌肉虬結(jié),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手中握著一把寬背剔骨刀,在一條青色的磨刀石上勻速地來回推拉。
真正讓包拯停下腳步,瞳孔驟然收縮的,是那屠夫的動作。
他低著頭,雙眼微閉,神情專注得仿佛一位正在撫琴的雅士,他的頭,自始至終都沒有低下去看一眼刀刃與磨刀石的接觸面。
他的所有動作,都仿佛是依靠肌肉的記憶,依靠千錘百煉形成的一種本能。
每一次推拉,刀刃與磨石接觸的角度、力度、速度都分毫不差,那“唰唰”聲清脆而穩(wěn)定,沒有一絲一毫的滯澀或偏移。
包拯的呼吸不由得放緩了。
可眼前這屠夫磨刀的景象,卻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這不是簡單的磨刀,這是一種“道”。
一種將自身精神與手中器物完全融為一體的境界。
尋常屠夫磨刀,必然要眼看、耳聽,時刻關(guān)注刀刃的鋒利程度。
而此人,僅憑手感,便能精準(zhǔn)控制每一分一毫。
這份對力量和角度的極致掌控力,絕不是一個終日只與豬羊打交道的屠夫所能擁有的。
這雙手,與其說是在磨刀,不如說是在與一個老朋友交流。
一動不動,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
那屠夫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他手中的動作停下,緩緩睜開眼,用手指在刀刃上輕輕一彈,“嗡”的一聲清鳴,如龍吟出鞘,悠遠(yuǎn)綿長。
屠夫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將刀收起,開始拾掇肉鋪上的案板。
包拯沒有上前,他緩緩轉(zhuǎn)身,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仿佛在丈量著什么。
一步,兩步,三步……他的腦海中,屠夫磨刀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在不斷地回放、拆解、重組。
那看似簡單的推拉動作,蘊含著腰、臂、腕、指的協(xié)同發(fā)力;那微閉的雙眼,代表著對自身力量的絕對自信;那最終的彈刀清鳴,更是對刀鋒完美狀態(tài)的一種檢驗。
這不是屠夫的技巧,這是戰(zhàn)場上千錘百煉出的殺人技!
走出十步之后,包拯猛地停下腳步,那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眸子里,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芒。
他對緊隨其后的王朝斷然下令:“此人是高手,立刻收編入衙!”
王朝被包拯這句沒頭沒尾的命令搞得一愣,他順著包拯的目光回頭望去,只看到那個肉鋪的屠夫正在用一塊臟兮兮的抹布擦拭案板上的油污,動作粗魯,毫無出奇之處。
“大人,您是說……那個屠夫?”王朝滿臉困惑,壓低了聲音,“此人不過一介市井屠戶,渾身油膩,言語粗鄙,收編他……有何用處?我們?nèi)缃褚逊窃陂_封府,只是戴罪之身,哪來的衙門讓他入?”王朝的疑慮不無道理。
他們現(xiàn)在是流放犯,自身難保,不想著如何安穩(wěn)抵達貶所,反而要去招惹一個本地的屠夫,這實在不合情理。
包拯卻沒有解釋,只是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再次強調(diào):“照我說的去做。”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屠夫粗獷的外表,看到其內(nèi)里隱藏的驚濤駭浪,“告訴他,開封府包拯,想請他喝杯水酒,事關(guān)一樁驚天奇案。”王朝見包拯神情肅穆,不似玩笑,雖然心中萬般不解,但也只能領(lǐng)命。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公服,硬著頭皮走向了肉鋪。
屠夫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靠近,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兩道濃眉下,一雙眼睛看似渾濁,卻偶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朝,扯著嗓子問道:“這位官爺,是想買肉?瘦的肥的,咱這兒都有,保管新鮮。”他的聲音洪亮而粗糲,帶著一股子市井的油滑氣。
王朝抱了抱拳,盡量讓自己的姿態(tài)放得低一些:“店家誤會了,在下并非來買肉。我家大人想請店家過去小酌一杯,有事相商。”屠夫聞言,將手中的抹布往案板上一扔,雙手在油膩的圍裙上擦了擦,嘿嘿一笑:“你們家大人?哪位大人?咱一個殺豬的,可高攀不上什么大人。再說了,天色不早了,我還得收攤回家陪婆娘孩子,沒工夫喝酒。”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身份低微,又以家庭為由拒絕,讓人找不出錯處。
王朝碰了一鼻子灰,但想起包拯的囑咐,只好耐著性子繼續(xù)說道:“我家大人,乃是前開封府尹,包拯。如今奉旨……前往池州。路過此地,見店家風(fēng)采不凡,特想結(jié)交一番。”聽到“包拯”二字,那屠夫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懶洋洋的模樣,他擺了擺手:“什么包拯李拯的,不認(rèn)識。官爺,您還是請回吧,我這小本生意,實在沒空。”眼看這屠夫油鹽不進,王朝心中也有些惱火,但包拯的命令又不能不聽。
他深吸一口氣,想起了包拯最后交代的“殺手锏”。
他湊上前去,壓低了聲音,在那屠夫耳邊只說了兩個字:“青霜。”話音剛落,王朝便感覺到身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那屠夫臉上的所有表情——懶散、油滑、不耐煩——在這一刻盡數(sh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震驚和警惕。
他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瞬間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死死地盯住了王朝,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氣,從他那魁梧的身軀里彌漫開來,讓王朝這個見慣了生死的公差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說什么?”屠夫的聲音也變了,不再是之前的粗聲大氣,而是變得低沉、沙啞,充滿了危險的意味。
王朝被他這氣勢所懾,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強自鎮(zhèn)定道:“我家大人說,只要提了這兩個字,您自然會明白。”屠夫死死地盯著王朝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斷他話中的真?zhèn)巍?/p>
他周身那股駭人的氣勢,也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巳ィ罱K又恢復(fù)了那個市井屠夫的模樣。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案板上的剔骨刀,插回腰間的刀鞘,然后解下圍裙,對王朝說道:“頭前帶路。”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但王朝知道,這兩個字的分量,重于千鈞。
回到客棧的后院,包拯正坐在一張石桌旁,桌上擺著一壺劣質(zhì)的濁酒和兩個粗瓷碗。
他看到王朝領(lǐng)著屠夫進來,便揮了揮手,示意王朝等人退下。
院子里,只剩下包拯和那屠夫二人。
屠夫走到石桌前,沒有坐下,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包拯,眼神復(fù)雜。
“你究竟是誰?為何知道‘青霜’?”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一個被罷了官的閑人罷了。”包拯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也給對方滿上一碗,然后抬頭看著他,緩緩說道,“至于‘青霜’,那是一把劍的名字。
一把三十年前,先帝御賜給‘鑄影司’指揮使的佩劍。
劍身狹長,揮舞時有青色寒光,故名‘青霜’。
我說的,可對?”
屠夫的身體猛地一震,雙拳在身側(cè)不自覺地握緊,骨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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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眼中的警惕與殺意交織成了復(fù)雜的光芒,他盯著包拯,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猛獸。
“鑄影司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已解散,所有卷宗盡數(shù)銷毀,你……你是如何得知的?”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寒氣,仿佛要將這院中的空氣都凍結(jié)。
包拯沒有被他的氣勢所迫,只是平靜地端起酒碗,呷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卷宗可以銷毀,但人身上的痕跡,卻是銷毀不了的。”包拯放下酒碗,目光落在了屠夫那雙寬大的手上,“你的虎口、食指和中指第二指節(jié)處,有三處異于常人的老繭。這并非屠夫常年握刀所能形成,倒像是常年握持一種比刀柄更細(xì)、更圓的器物所致,比如……劍柄。而且,你在磨刀時,手腕沉穩(wěn),小臂發(fā)力,看似在磨,實則是在用磨刀石矯正刀刃上肉眼無法察覺的細(xì)微卷口,這種技法,名為‘淬火正鋒’,尋常鐵匠都未必知曉,更何況是一個鄉(xiāng)野屠夫。”
屠夫的臉色越發(fā)陰沉,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似落魄的黑臉官員,竟有如此毒辣的眼力,僅憑一個磨刀的動作,就看穿了他隱藏多年的秘密。
包拯頓了頓,繼續(xù)說道:“鑄影司,乃先帝設(shè)立的秘密機構(gòu),專為皇家鍛造神兵利器,并負(fù)責(zé)測試兵刃的極限。能入此司者,無一不是天下頂尖的工匠與武學(xué)高手。而‘青霜劍’的主人,當(dāng)年的指揮使劉泉,一手‘盲打’鍛造術(shù)和‘聽聲辨刃’的絕技,更是冠絕當(dāng)世。
二十年前,鑄影司一夜之間被裁撤,所有成員不知所蹤,劉指揮使也從此銷聲匿跡。
我說的,可有錯,劉大人?”
“劉泉”二字一出,屠夫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隱藏了二十年的身份,以為早已隨著歲月被黃土掩埋,卻不想今日被一個貶官一語道破。
他頹然地坐到石凳上,拿起桌上的酒碗,一飲而盡,然后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要將二十年的壓抑與苦悶都吐出來。
“罷了,罷了……沒想到,二十年后,還有人能記得劉泉這個名字。”他自嘲地笑了笑,“包大人好眼力。只是,你費盡心機找出我這個廢人,究竟所為何事?我早已不是什么指揮使,只是一個靠殺豬宰羊糊口的屠夫劉三。”“劉兄言重了。”包拯見他承認(rèn),神色也緩和下來,“包某今日請你出山,確實是為了一樁奇案。一樁讓包某丟官罷職,身陷囹圄的奇案。”接著,包拯便將自己被貶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
原來,三個月前,朝中兵部尚書胡越在自己的書房內(nèi)被刺身亡。
胡尚書為人剛正不阿,是朝中主戰(zhàn)派的中流砥柱,他的死,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官家震怒,下令大理寺和刑部聯(lián)合徹查,包拯也奉旨協(xié)同辦案。
這案子卻處處透著詭異。
胡尚書的書房門窗完好,沒有絲毫搏斗的痕跡,他身上的致命傷只有一處,位于咽喉,傷口細(xì)如發(fā)絲,平滑如鏡,一擊斃命。
仵作驗遍了尸身,也查不出兇器究竟是何物。
更詭異的是,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兇手的痕跡,仿佛是一個鬼影,悄無聲息地取走了胡尚書的性命。
案件陷入僵局,朝中壓力巨大。
這時,國丈龐太師一派的官員,卻突然跳出來,指證是胡尚書的政敵、當(dāng)朝丞相寇準(zhǔn)的門生所為,并呈上了一些所謂的“證據(jù)”。
包拯審查證據(jù)后,發(fā)現(xiàn)其中破綻百出,明顯是栽贓陷害。
他力排眾議,堅持認(rèn)為真兇另有其人,并請求官家給他更多時間查明真相。
他的堅持,卻被龐太師一黨曲解為“包庇同黨,意圖謀反”,并在官家面前大進讒言。
官家本就因案件遲遲未破而心煩意亂,聽信了讒言,龍顏大怒,當(dāng)庭便削去了包拯的官職,將他貶往池州。
說到此處,包拯的眼中閃過一絲不甘與憤懣。
“包某被貶事小,但真兇一日不除,朝堂便一日不得安寧。胡尚書乃國之棟梁,絕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包拯看著劉泉,眼神懇切,“我查閱了所有卷宗,請教了無數(shù)能人,都對那詭異的傷口束手無策。直到今日,看到劉兄你磨刀的手法,我才恍然大悟。能造成那種傷口的,絕非凡鐵,也絕非凡人。普天之下,若還有人能從一道傷口上看出兇器的來歷和兇手的路數(shù),那個人,非你莫屬!”
劉泉沉默地聽著包拯的敘述,那雙握慣了剔骨刀和鍛造錘的手,不知何時又緊緊地攥成了拳頭。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的老繭里,卻渾然不覺疼痛。
當(dāng)聽到“傷口細(xì)如發(fā)絲,平滑如鏡”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這個描述,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塵封了二十年的記憶之門。
他端起酒碗,又是一口飲盡,濁酒燒灼著他的喉嚨,也燒灼著他那顆早已沉寂的心。
他抬起頭,看著包...
拯那張寫滿了執(zhí)著與懇切的黑臉,沙啞地開口道:“大人,你可知……鑄影司為何會被裁撤?”包拯搖了搖頭:“此事乃先帝密旨,所有檔案均被銷毀,外人無從得知。”劉泉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追憶,有痛苦,也有一絲恐懼。
“因為我們……造出了一群怪物。”他緩緩說道,“鑄影司,名為鍛造,實則也是在‘鍛造’人。
我們從軍中和江湖上挑選最有天賦的奇才,用最嚴(yán)酷的方法訓(xùn)練他們,讓他們與自己親手鍛造的兵器融為一體,成為最頂尖的刺客。
他們的任務(wù),是為先帝清除一切障礙。”
包拯心中一凜,他沒想到,這鑄影司背后,還隱藏著如此驚人的秘密。
“但是,這種力量太可怕了。”劉泉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當(dāng)一個人,可以輕易地用一片柳葉、一根繡花針取走一個頂尖高手的性命時,他的心,也就不再是人的心了。先帝晚年,察覺到了這股力量的失控,再加上朝中非議,才痛下決心,解散了鑄影司。所有成員,要么被秘密處死,要么……就如此刻的我一樣,隱姓埋名,了此殘生。”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眼神變得無比凝重:“大人,你所描述的那種傷口,確實是出自我們鑄影司的獨門手法。此手法名為‘流影斬’,是鑄影司的最高秘技。
它追求的不是力量,而是極致的精準(zhǔn)和速度,可以在目標(biāo)毫無察
“那……懂得此種手法的,有多少人?”包拯追問道,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觸及到了案件的核心。
“不多。”劉泉伸出了三根手指,“‘流影斬’的修煉條件極其苛刻,對天賦和心性的要求都達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
整個鑄影司,從創(chuàng)立到解散,真正練成的,只有三個人。”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其中一個,是我的師父,鑄影司的創(chuàng)始人,他老人家在司內(nèi)解散前就已經(jīng)仙逝。另一個……是我。”包孕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
“還有一個呢?”劉泉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情緒,有懷念,有嫉妒,也有一絲深深的忌憚。
“還有一個,是我的師兄,石破天。”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是我?guī)煾缸畹靡獾牡茏樱熨x之高,連師父都自嘆不如。他將‘流影斬’練到了一個前無古人,恐怕也后無來者的境界。
但是,他這個人,心術(shù)不正,殺心太重,為了追求武道的極致,不擇手段。
師父曾多次告誡他,‘武為兇器,德以御之’,可他根本聽不進去。
鑄影司解散后,他便徹底失去了蹤影,江湖上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我本以為,他或許早已死在了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包拯沉吟道:“如此說來,殺害胡尚書的,極有可能就是這個石破天?”“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個人。”劉泉的語氣十分肯定,“但是,他已經(jīng)消失了二十年,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還卷入了朝堂之爭?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這個推論,讓整個案件的性質(zhì)都變了。
如果兇手是石破天,那么他背后的人,能量之大,恐怕超乎想象。
這個人,不僅能找到銷聲匿跡二十年的頂尖刺客,還能精準(zhǔn)地利用他來刺殺朝中重臣,并嫁禍給政敵,其心機之深,手段之狠,令人不寒而栗。
包拯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他知道,自己面對的,將是一個無比龐大而危險的黑暗勢力。
而他現(xiàn)在手中唯一的牌,就是眼前這個隱姓埋名二十年的前鑄影司指揮使。
他站起身,對著劉泉,深深地作了一揖。
“劉兄,此事已非包某個人的榮辱,而是關(guān)系到大宋的江山社稷。包拯懇請劉兄,助我一臂之力,揪出真兇,還胡尚書一個公道,也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劉泉看著眼前這個向自己行大禮的貶官,心中百感交集。
二十年的屠夫生涯,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卻磨不掉他骨子里的血性。
他曾經(jīng)也是一個心懷天下,渴望建功立業(yè)的熱血男兒。
如今,雖然年華老去,但那份屬于鑄影司的驕傲,那份對正義的渴望,似乎又被包拯這番話給點燃了。
他沉默了良久,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我跟你干!但是,要查此案,我們必須回到京城。而且,我們不能以現(xiàn)在的身份回去。”
夜色如墨,幾顆殘星在云層后瑟縮地眨著眼。
望鄉(xiāng)鎮(zhèn)的客棧里,一盞孤燈搖曳,將幾個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拉得忽長忽短。
包拯、劉泉以及王朝馬漢等人,正圍坐在一張桌前,氣氛凝重。
決定了要重返京城查案,第一步便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這支押送的隊伍,并改變身份,潛回開封。
這對于一群戴罪的流放犯來說,無異于虎口拔牙。
“押送我們的官差,雖然一路上還算客氣,但畢竟是奉旨行事。我們?nèi)羰枪幻撎樱瑹o異于坐實了‘畏罪潛逃’的罪名,屆時全國通緝,別說查案,恐怕連開封的城門都進不去。”
王朝憂心忡忡地分析道。
劉泉卻顯得異常鎮(zhèn)定,他常年混跡市井,對付這些官差自有他的一套辦法。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扔在桌上:“此事交給我。人食五谷,便有欲望。只要是人,就有價錢。明天一早,我會讓他們‘心甘情愿’地讓我們離開,并且還會幫我們打點好一切。”
眾人雖然不解其意,但看到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只好選擇相信。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劉泉便獨自一人找到了押送隊伍的頭領(lǐng),一個姓李的都頭。
兩人在客棧的角落里嘀嘀咕咕了半天,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只看到最后,李都頭滿面紅光地將那個錢袋塞進了懷里,然后拍著胸脯,對劉泉點頭哈腰,滿口應(yīng)承。
隨后,李都頭召集了手下的官差,宣布包大人一行人因水土不服,突發(fā)惡疾,需要在望鄉(xiāng)鎮(zhèn)滯留調(diào)養(yǎng)幾日。
只留下兩個看起來最老實巴交的小卒,負(fù)責(zé)“看守”。
解決了最大的障礙,包拯一行人立刻開始了行動。
在劉泉的安排下,他們脫下了囚衣和公服,換上了尋常百姓的衣服。
包拯扮作一個落魄的教書先生,王朝馬...
漢等人則扮作他的仆從和護院。
劉泉也收拾了自己的肉鋪,對外宣稱要出遠(yuǎn)門探親。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望鄉(xiāng)鎮(zhèn),匯入南來北往的人流,朝著開封的方向進發(fā)。
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曉行夜宿,自不必說。
半個月后,開封城那巍峨的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了地平線上。
再次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包拯的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
這里是他建功立業(yè)的地方,也是他蒙冤受辱的地方。
如今,他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回來,誓要將這潭攪動朝堂的渾水,查個水落石出。
他們沒有驚動任何人,在城南一個偏僻的巷子里,租下了一個小院,作為臨時的落腳點。
安頓下來后,劉泉便立刻投入了工作。
他讓王朝設(shè)法去刑部,弄來了胡尚書一案的所有卷宗,包括仵作的驗尸格目。
這些東西對于外人來說是絕密,但王朝畢竟在開封府多年,總有些舊日的同僚和門路。
他花了一些銀錢,又許了些人情,最終還是將厚厚一疊卷宗的抄錄本,帶了回來。
房間里,油燈的光芒將劉泉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攤開那張詳細(xì)描繪了胡尚書咽喉傷口的圖樣,眼神專注得像一頭捕食的獵豹。
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指尖在圖紙上輕輕劃過,仿佛在親手觸摸那道致命的傷口。
許久,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確信的光芒。
“沒錯,是‘流影斬’。
而且,是已經(jīng)登峰造極的‘流影斬’。”
他指著圖紙上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細(xì)節(jié)說道,“你們看這里,傷口的末端,有一個極其細(xì)微的頓挫痕跡。這是因為兇器在抽離的瞬間,速度快到了極致,與空氣摩擦產(chǎn)生了一絲回旋力。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石破天。”確認(rèn)了兇手,下一步就是找到他。
但是,石破天消失了二十年,開封城茫茫人海,要找一個存心隱藏的頂尖刺客,無異于大海撈針。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劉泉又從驗尸格目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的線索。
他指著其中一行字,念道:“‘傷口內(nèi),檢有微量金屬粉塵,色呈暗金,質(zhì)地不明。’”劉泉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就是這個!這是‘金剛砂’!
是我們鑄影司用來制作頂級磨刀石的特有材料!
這種磨刀石,可以最大限度地激發(fā)兵刃的鋒利度,是我們的不傳之秘。
石破天行刺所用的兇器,一定是用這種磨刀石打磨過的!”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案件瞬間有了突破口。
只要找到這種特制的磨刀石的來源,就有可能順藤摸瓜,找到石破天!
根據(jù)劉泉的回憶,當(dāng)年鑄影司所用的金剛砂,都來自于城西的一家名為“石記”的老字號石料鋪。
雖然鑄影司解散了,但這家鋪子或許還在。
事不宜遲,第二天,劉泉便和馬漢一起,扮作走方的商人,前往城西打探。
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張巨大的黑網(wǎng),已經(jīng)悄然向他們張開。
當(dāng)他們剛剛踏入城西的區(qū)域,便感覺到了幾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鎖定了他們。
兩人心中一凜,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前行,卻在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來到“石記”老鋪,發(fā)現(xiàn)鋪子早已易主,變成了一家米店。
就在他們假意買米,向店家打聽“石記”舊事的時候,米店的后院,突然沖出了七八個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二話不說,對著他們就下了死手!
這些黑衣人身手矯健,配合默契,招招致命,顯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手。
劉泉和馬漢猝不及防,瞬間陷入了重圍。
劉泉雖然武藝高強,但畢竟二十年未曾與人動手,加上赤手空拳,一時間險象環(huán)生。
馬漢為了保護他,更是左支右絀,身上很快就添了幾道血口。
兩人奮力拼殺,且戰(zhàn)且退,終于從米店里沖了出來,逃進了旁邊一個錯綜復(fù)雜的巷子里。
黑衣人緊追不舍。
就在一個拐角處,馬漢為了推開劉泉,躲避背后的一記偷襲,自己卻慢了半拍,被一名黑衣人一刀砍中了后背,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衫,他悶哼一聲,撲倒在地。
劉泉雙目赤紅,怒吼一聲,如同發(fā)怒的雄獅,他奪過一名黑衣人的長刀,展開了瘋狂的反撲。
刀光閃爍,血肉橫飛,狹窄的巷子里,一時間充滿了兵刃的碰撞聲和凄厲的慘叫。
最終,黑衣人留下了三具尸體,倉皇逃去。
劉泉扔掉手中的刀,趕緊扶起血泊中的馬漢,急切地喊道:“馬漢!你怎么樣?”馬漢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但他還是強撐著,從懷里掏出一樣?xùn)|西,塞到劉泉手里。
那是一塊從黑衣人尸體上扯下來的布料,上面用金線繡著一個奇特的徽記——一柄交叉的劍和一把錘子。
劉泉看到這個徽記,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是……這是石破天的私人印記!
他當(dāng)年在鑄影司時,便喜歡在自己的物品上繡上這個標(biāo)記!
就在他震驚失神的一瞬間,巷子口,一個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絲嘲弄的笑意:“師弟,二十年不見,你的身手,可生疏了不少啊。”劉泉猛地抬頭,只見巷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穿錦袍,面容儒雅的中年人。
他負(fù)手而立,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但那雙眼睛里,卻充滿了毒蛇般的陰冷。
正是他朝思暮想,也讓他無比忌憚的師兄,石破天!
劉泉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馬漢,又看了看巷口好整以暇的石破天,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臉色煞白地回過頭,望向院子的方向,聲音因恐懼而顫抖:“大人,我們暴露了……他知道我們來了,而且,他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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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的出現(xiàn),像一盆冰水,將眾人心中剛剛?cè)计鸬南M穑瑵驳靡桓啥簟?/p>
他們自以為隱秘的行動,原來從一開始,就暴露在敵人的監(jiān)視之下。
那個米店,根本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院子里,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馬漢被緊急安置在房間里,包拯請來了城中最好的金瘡大夫為他診治。
萬幸的是,那一刀雖然看似兇險,卻沒有傷及要害,但失血過多,馬漢陷入了深度昏迷,短期內(nèi)是無法行動了。
包拯看著躺在床上,面無血色的馬漢,那張黑如鍋底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自責(zé)與痛苦。
是他,將這些忠心耿耿的兄弟,又一次帶入了險境。
“大人,此事不怪你。”劉泉的聲音沙啞,他將那塊帶有石破天印記的布料放到桌上,“是我大意了。我沒想到,二十年后,他變得如此謹(jǐn)慎,如此狠毒。”“現(xiàn)在說這些都晚了。”王朝的眼中布滿了血絲,他緊緊握著腰間的刀柄,咬牙切齒道,“石破天既然已經(jīng)現(xiàn)身,那他背后的人,也一定知道了我們的存在。我們現(xiàn)在,隨時都有可能被滅口!”張龍和趙虎也是一臉悲憤,恨不得立刻沖出去,跟那些黑衣人拼個你死我活。
包拯緩緩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時,所有的脆弱與自責(zé)都已消失不見,取而代de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冷靜。
他看著眾人,一字一頓地說道:“越是危險,我們越要冷靜。敵人既然已經(jīng)出招,就說明他們怕了。他們怕我們查出真相。這恰恰證明,我們走的路,是對的!”他的話,像一劑強心針,讓眾人慌亂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
“劉兄,”包拯轉(zhuǎn)向劉泉,“如今之勢,敵暗我明,我們必須化被動為主動。石破天心高氣傲,又對我等了如指掌,尋常的計策,恐怕難以奏效。你與他師出同門,對他最為熟悉,可有辦法,將他引出來?”劉泉的目光在桌上那塊布料上停留了許久,腦海中飛速地運轉(zhuǎn)著。
石破天,這個人他太了解了。
此人雖然心狠手辣,但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對武道和鑄造之術(shù)的極致追求,以及對他們共同的師父,懷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敬畏。
突然,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漸漸成形。
“大人,或許……我們可以設(shè)一個局,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局。”劉泉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危險而又興奮的光芒,“我們可以利用師父的名義,給他送一封信。”“你師父不是已經(jīng)……仙逝了嗎?”王朝不解地問。
“正是因為他已經(jīng)仙逝,所以這封信才更有分量。”劉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石破天雖然叛出師門,但他心中最敬畏,也最想超越的人,就是師父。如果他收到一封用師父的口吻,以及我們鑄影司內(nèi)部才懂的暗語寫的信,約他一見,他會怎么想?”包拯的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劉泉的意圖:“他會以為,你師父當(dāng)年是假死,或者留下了什么不為人知的后手。以他的性格,必然會想一探究竟!”“沒錯!”劉泉肯定地說道,“信中,我們就說,師父留下了鑄影司的最高秘籍《神兵譜》的下半部,此譜記載了傳說中上古神兵的鍛造之法。
只要他肯來,便將此譜交給他。
地點,就約在城郊那座廢棄已久的‘觀音寺’。”
這個計劃,可謂是兵行險著,兇險萬分。
觀音寺地處偏僻,四面空曠,一旦對方有埋伏,他們將插翅難飛。
但是,這也是他們目前唯一能夠反戈一擊的機會。
“好!就這么辦!”包拯當(dāng)機立斷,“我們必須趕在他們對我們下一次殺手之前,把主動權(quán)搶回來!張龍、趙虎,你們?nèi)?zhǔn)備信件和傳遞的渠道,務(wù)必做得天衣無縫。王朝,你負(fù)責(zé)勘察觀音寺的地形,制定好伏擊和撤退的路線。劉兄,這封信的內(nèi)容,就要勞煩你了。”眾人立刻分頭行動。
劉泉找來筆墨,模仿著記憶中師父的筆跡和語氣,用鑄影司特有的隱語,寫下了一封足以以假亂真的信。
信中不僅提到了《神兵譜》,還巧妙地嵌入了幾件只有他和石破天才知道的童年往事,以增加可信度。
三天后,這封信通過一個特殊的渠道,送到了石破天的手中。
而包拯他們,則早已在觀音寺內(nèi),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
約定的時間是月圓之夜。
當(dāng)晚,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夜空,銀色的月光灑在觀音寺殘破的屋檐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給這座古剎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氛。
寺內(nèi),破敗的大雄寶殿里,劉泉獨自一人,背負(fù)雙手,站在一尊缺了半邊臉的佛像前,靜靜地等待著。
他的手中,緊緊握著一柄從鐵匠鋪買來的普通長刀。
而在大殿的橫梁上、佛像的背后、以及寺院的各個角落里,包拯、王朝、張龍、趙虎等人,早已屏息凝神,埋伏妥當(dāng)。
夜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子時將至,眾人幾乎以為計劃失敗的時候,一個淡淡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大殿的門口。
那人,正是石破天。
他走進大殿,目光在劉泉身上掃過,然后又環(huán)視了一圈,最終落在那尊殘破的佛像上,輕笑道:“師弟,二十年不見,你還是這么喜歡故弄玄鬼。怎么,師父他老人家呢?躲在佛像后面,不敢出來見我這個‘孽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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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泉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刀,直視著石破天那張帶笑的臉。
“師兄,你果然還是來了。”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神兵譜》的下半部,如此誘人的東西,我豈有不來之理?”
石破天踱著步子,走到了劉泉面前,他的目光在劉泉手中的長刀上停留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只是,師父他老人家為何派你來?難道他不知道,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嗎?”“是不是對手,要試過才知道。”劉泉沉聲道,“石破天,回頭是岸吧。胡尚書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下此毒手?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誰?”石破天聞言,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回頭是岸?劉泉,你還是這么天真!你以為我還是二十年前那個只知道追求武道極限的愣頭青嗎?這二十年,我早已明白一個道理,武功再高,也只是匹夫之勇。真正的力量,是權(quán)勢!是生殺予奪,掌控他人命運的權(quán)勢!”他的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至于我背后的人,告訴你也無妨。他就是當(dāng)今的兵馬大元帥,趙克,趙大人!胡越那個老匹夫,處處與趙帥作對,阻礙趙帥的宏圖大業(yè),他死有余辜!而包拯那個不識時務(wù)的蠢貨,竟然敢阻撓辦案,壞趙帥的大事,更是該死!”“原來是趙克!”埋伏在暗處的包拯心中一震,這個名字,他并不陌生。
趙克是近年來軍中迅速崛起的新貴,靠著國丈龐太師的扶持,平步青云,如今已是手握重兵,權(quán)傾朝野。
胡尚書的主戰(zhàn)立場,確實是趙克這些主和派,或者說,是那些希望通過邊境摩擦來擴充自己兵權(quán)的人的眼中釘。
一切都說得通了。
“現(xiàn)在,你明白了?”石破天臉上的笑容變得猙獰起來,“師弟,念在同門一場,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交出《神兵譜》,然后歸順于我,為趙帥效力。
以你的才能,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否則……”“否則如何?”劉泉冷冷地打斷了他。
“否則,今夜,這觀音寺,就是你們所有人的葬身之地!”石破天的話音剛落,他猛地拍了拍手。
瞬間,寺廟的四面八方,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
無數(shù)手持火把和兵刃的甲士,如同潮水一般,從黑暗中涌現(xiàn),將整座觀音寺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甲士,裝備精良,殺氣騰騰,顯然是趙克的親兵衛(wèi)隊。
“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師父還活著這種鬼話嗎?”石破天臉上的笑容充滿了嘲弄,“我之所以來,就是要將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螻蟻,一網(wǎng)打盡!你以為你設(shè)下了埋伏?哈哈哈哈,可笑!師弟,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局’!”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陷阱。
他之所以單人前來,就是為了麻痹劉泉,而他真正的大軍,早已埋伏在了寺外,只等他一聲令下。
他,才是那個真正的獵人!
局勢瞬間逆轉(zhuǎn)!
包拯等人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他們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反而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籠。
“動手!一個不留!”石破天發(fā)出了冰冷的命令。
甲士們發(fā)出一聲吶喊,如同餓狼撲食一般,從四面八方?jīng)_向了大殿。
一場慘烈至極的血戰(zhàn),就此爆發(fā)。
“保護大人!”王朝怒吼一聲,抽出腰刀,第一個迎了上去。
張龍趙虎緊隨其后,三人組成一個品字形,將包拯死死地護在中間。
埋伏在各處的公差也紛紛現(xiàn)身,與沖進來的甲士戰(zhàn)作一團。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大殿之內(nèi),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敵我數(shù)量實在太過懸殊。
包拯這邊,算上他自己,也不過十余人。
而趙克的親兵,足有上百之眾,且個個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精銳。
戰(zhàn)斗剛一開始,他們就陷入了絕對的下風(fēng),傷亡不斷出現(xiàn)。
而在戰(zhàn)場的中央,則是兩個最頂尖高手的對決。
劉泉與石破天,這對昔日的師兄弟,終于兵刃相向。
08
“師弟,讓我看看,你這二十年的屠夫生涯,有沒有把師父教的東西都還給他!”石破天冷笑著,從腰間抽出了一柄軟件。
那劍薄如蟬翼,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寒光,正是鑄影司專門為“流影斬”打造的兵器——“蟬翼”。
刀劍相交的瞬間,劉泉便感覺一股巨力從刀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fā)麻。
石破天的劍法,比二十年前更加詭異,更加狠毒。
他的每一劍,都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卻又招招不離劉泉的要害。
相比之下,劉泉手中的普通長刀,就顯得笨拙無比。
他雖然憑借著扎實的基本功和豐富的經(jīng)驗,勉強抵擋著石破天的攻勢,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石破天顯然也樂于享受這種貓戲老鼠的快感,他并不急于取勝,而是如同毒蛇一般,不斷地用言語和劍招,摧殘著劉泉的意志。
“師弟,你太慢了!你的刀,充滿了猶豫!你是在可憐這些將死之人嗎?”“看看你的同伴,他們正在一個個地死去!而你,卻什么都做不了!這就是你選擇的‘道’嗎?
真是可悲啊!”
每一句話,都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進劉泉的心里。
他看著一個個兄弟在血泊中倒下,王朝和張龍趙虎也已是渾身浴血,險象環(huán)生。
他的雙眼變得赤紅,心中的憤怒與悲痛,讓他幾乎要失去理智。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亂。
他是這里唯一的希望,一旦他倒下,所有人都將萬劫不復(fù)。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的腦海中,開始回憶起師父當(dāng)年的教誨,回憶起石破天劍法中的每一個習(xí)慣,每一個破綻。
“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劉泉在心中默念著師父傳下的心法口訣,手中的刀法,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他不再追求與石破天硬碰硬,而是采取了守勢。
他的刀,變得如同磐石一般,沉穩(wěn)而厚重。
任憑石破天的劍法如何變幻莫測,他自巋然不動,總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擋住致命的一擊。
石破天也察覺到了劉泉的變化,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攻勢變得更加凌厲。
他手中的蟬翼劍,化作了一道道銀色的閃電,從四面八方罩向劉泉。
兩人從大殿之內(nèi),打到大殿之外。
月光下,兩條身影兔起鶻落,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兵刃碰撞的“叮當(dāng)”聲,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芭蕉。
就在兩人激戰(zhàn)正酣之時,另一邊的戰(zhàn)局,卻已經(jīng)岌岌可危。
王朝的左臂被砍中一刀,深可見骨,張龍和趙虎也已是傷痕累累,只能勉強支撐。
包拯被他們護在中間,雖然沒有受傷,但看著眼前的慘狀,他的心在滴血。
難道,天要亡我包拯嗎?
難道,這朗朗乾坤,真的要被這些奸佞之徒所掌控嗎?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異變突生!
只聽寺廟之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更為嘹亮、更為整齊的馬蹄聲和吶喊聲。
“禁軍在此!所有叛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這聲音,如同天降神兵,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石破天和趙克的親兵們,更是臉色大變。
禁軍?
他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火光沖天,將觀音寺外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數(shù)千名身披重甲、手持長槍的禁軍,將整座寺廟圍得水泄不通,為首一員大將,面容剛毅,目光如電,正是當(dāng)朝的殿前都指揮使,王英。
包拯看到那人,一直緊繃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那人,是御史中丞,張柬之。
張柬之是朝中有名的“鐵面御史”,為人剛正不阿,素來與龐太師一黨不合,也是包拯在朝中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
原來,包拯在制定這個“引蛇出洞”的計劃時,就已經(jīng)考慮到了最壞的情況。
他知道,以趙克的能量,絕不可能只派石破天一人前來。
所以,他早已暗中修書一封,讓張龍的親信,連夜送出城,交給了正在京郊辦案的張柬之。
信中,他詳細(xì)說明了胡尚書一案的疑點,以及自己對趙克和石破天的懷疑,并懇請張柬之在月圓之夜,帶兵前來觀音寺,以防不測。
這,才是包拯真正的后手!
他用自己和劉泉等人作餌,不僅要引出石破天,更要將趙克的謀反之實,徹底坐實在天下人面前!
局勢再次驚天逆轉(zhuǎn)!
趙克的親兵們看著外面黑壓壓的禁軍,早已是肝膽俱裂,哪里還有半點斗志。
石破天也知道,大勢已去。
他怨毒地看了一眼包拯,又看了一眼劉泉,眼中充滿了不甘。
他籌謀了二十年,眼看就要隨著趙克,走上權(quán)力的巔峰,卻沒想到,最后竟然會敗在這個黑臉的貶官和一個隱姓埋名的師弟手上!
“我不甘心!”石破天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他知道自己今日絕無幸免的可能,與其被俘受辱,不如拉一個墊背的!
他的目標(biāo),正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包拯!
他猛地逼退劉泉,身形如電,手中的蟬翼劍化作一道流光,直刺包拯的咽喉。
這一下兔起鶻落,快到了極致,所有人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
王朝等人想要救援,卻已是鞭長莫及。
眼看包拯就要命喪當(dāng)場,一道身影,卻以更快的速度,擋在了他的面前。
是劉泉!
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他竟然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身體,迎向了那致命的一劍。
“噗嗤”一聲,蟬翼劍毫無阻礙地刺穿了劉泉的胸膛,鮮血,如同綻放的紅蓮,瞬間染紅了他的前襟。
“師……弟……”石破天也愣住了,他沒想到,劉泉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救包拯。
而就在他這失神的一瞬間,劉泉用盡了最后的氣力,猛地抱住了他,同時,他手中的那柄普通長刀,也狠狠地捅進了石破天的腹部。
“你……”石破天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腹部的刀,又看了看劉泉。
劉泉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解脫的笑容。
“師兄……我們……都該……解脫了……”說完這句話,他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石破天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頭,生機斷絕。
一代頂尖刺客,就以這樣一種慘烈的方式,與他的師弟,同歸于盡。
觀音寺的這場驚天血戰(zhàn),最終以趙克謀反集團的覆滅而告終。
石破天伏誅,趙克的親兵衛(wèi)隊被禁軍全數(shù)拿下。
御史中丞張柬之從這些人的口中,獲得了趙克勾結(jié)國丈龐太師,意圖謀反的鐵證。
次日天明,張柬之手持供狀,聯(lián)合朝中一眾忠良之臣,當(dāng)庭彈劾。
龍椅上的官家,看著那一份份觸目驚心的罪證,聽著殿下一個個義憤填膺的臣子,臉色鐵青。
他當(dāng)即下令,查封兵馬大元帥府和太師府,將趙克、龐太師及其所有黨羽,盡數(shù)打入天牢。
一場足以動搖國本的巨大危機,就此消弭于無形。
數(shù)日后,包拯官復(fù)原職的圣旨,便送到了城南的那個小院。
不僅如此,官家還加封他為丞相,兼任開封府尹,賜尚方寶劍,許其“先斬后奏”之權(quán)。
圣眷之隆,一時無兩。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等人,也都官升三級,得到了豐厚的賞賜。
整個院子里,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氣氛。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揮之不去的悲傷。
在院子的一角,一座新墳剛剛壘起。
墳前,沒有墓碑,只有一柄斷裂的長刀,插在黃土之上。
包拯換上了一身嶄新的丞相官袍,獨自一人,站在墳前,良久無語。
他為劉泉請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藥,卻終究還是沒能挽回他的性命。
劉泉在臨終前,是清醒的。
他對包拯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大人……我這身殺人的本事……終于……用在了對的地方……值了……”這個隱姓埋名了二十年的屠夫,這個曾經(jīng)的鑄影司指揮使,最終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他心中的“道”。
他不是死于刺客的劍下,而是死于一個英雄的抉擇。
包拯從懷中,取出一壺上好的女兒紅,緩緩地灑在墳前。
“劉兄,你放心。這大宋的天,有我包拯在,就絕不會讓它黑下來。這世間的公道,我包拯,會替你一一討還。”他轉(zhuǎn)過身,看向那座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又重新恢復(fù)了秩序的開封城,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眸里,再無一絲迷茫與退縮,只剩下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決心。
風(fēng),吹動著他黑色的官袍,獵獵作響。
新的征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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