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蓋著紅章的公文,能把一個為國捐軀的將軍,釘在恥辱柱上半個世紀。
檔案里寫著八個字:“臨陣脫逃,全師潰散。”
可事情的真相,壓根就不是那么回事。
這事的主角,叫吳克仁。
1937年,他是國民革命軍第六十七軍的軍長。
他的名字,在往后五十年的官方記錄里,約等于“叛徒”和“逃兵”。
一、一個“不合時宜”的明白人
想搞懂吳克仁這個人,得先明白他是個什么樣的軍官。
在那個年代,好多帶兵的將領,要么是土匪出身,要么是靠著站隊和關系爬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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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勇猛就行,懂不懂現(xiàn)代軍事,那是次要的。
但吳克仁不一樣,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學院派,一個懂技術的明白人。
他老家是吉林寧安的,滿族人,書香門第。
可他偏偏沒走讀書做官的路。
年輕時在東北,親眼看著日本人和俄國人在自家的土地上撒野,一氣之下就去當了兵。
他不是光有一腔熱血,他是真去學本事。
先是保定軍官學校,那是當時中國軍官的搖籃;畢業(yè)了覺得不夠,又自己跑去日本,進了專門教炮兵的學校深造。
回來以后,還被派到法國去考察人家的炮兵戰(zhàn)術。
這么一套履歷下來,吳克仁在當時的中國軍隊里,絕對是稀有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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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怎么算彈道,怎么搞步炮協(xié)同,怎么用最小的代價打出最大的火力。
他手下的第六十七軍,是從東北軍整編過來的,班底都是北方漢子。
他帶這支部隊,不是靠老鄉(xiāng)關系,也不是靠吹牛拍馬,是靠在長城抗戰(zhàn)和永定河防御戰(zhàn)里實打實打出來的戰(zhàn)功。
弟兄們服他,因為跟著他打仗,心里有底,知道自己的命不會被白白扔掉。
可偏偏就是這么一個精通計算、愛惜士兵的戰(zhàn)術專家,接到了一個完全沒法用戰(zhàn)術,只能用人命去填的任務。
1937年11月初,上海已經(jīng)打成了一鍋粥。
幾十萬中國軍隊陷在里面,眼看就要被從杭州灣登陸的日本人包了餃子。
最高統(tǒng)帥部的命令下來了:全線撤退。
但幾十萬人撤退,不是說跑就能跑的,得有人在后面頂住,給大部隊爭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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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頂上去送死的活,落在了地圖上的一個點——松江。
蔣介石在南京親自圈定了人選,電報上說:“此人可調(diào),東南要緊。”
這個“此人”,就是吳克仁。
于是,他和他的第六十七軍,一支剛從華北前線撤下來、還沒來得及休整補充的疲憊之師,被一列火車拉向了上海,拉向了他們的終點。
二、松江,三天,兩萬條命
1937年11月6號下午,吳克仁帶著部隊趕到松江。
他看到的情景,能讓任何一個指揮官從頭涼到腳。
原本守在這里的友軍第四十三軍,已經(jīng)被打得差不多散架了,還能喘氣的攏共不到一千人。
整個松江城,就像一棟被抽掉了承重墻的樓,隨時都會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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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間開什么誓師大會,也來不及講什么大道理。
吳克仁把手下的師長、旅長叫到跟前,在地圖上指了指,就說了一句話:“上海的主力要撤,咱們的任務,就是在這兒,替他們扛住三天。”
在場的人,沒人問“三天之后怎么辦”。
大家都知道,沒有三天之后了。
跟他們對打的,是日本的谷壽夫師團和國崎登旅團。
這幫人是日軍的王牌,飛機、大炮、坦克,要什么有什么。
而吳克仁手上呢?
第六十七軍剛打完硬仗,人員缺編嚴重,好多新兵蛋子連槍都沒摸熱乎。
有的連隊武器都湊不齊,還在用清末的老套筒改造的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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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7號一早,戰(zhàn)斗打響。
日本人的飛機跟蒼蠅一樣在天上盤旋,炮彈像犁地一樣把陣地一遍遍地翻。
吳克仁的部署很簡單,也很實在:一零八師守西邊,一零七師頂住北邊,他自己,就待在打得最狠的西關城墻上。
這個留過洋、戴眼鏡的儒將,脫掉了呢子軍大衣,把望遠鏡往旁邊一扔,抄起一支步槍就跟士兵們擠在了一起。
他的副官看他離前沿太近,哭著拉他,被他一嗓子吼了回去:“軍長的位置是弟兄們拿命換來的,不是在后方辦公室坐出來的!
他們在前面填命,我能躲在后面?”
他的身影,就是這道隨時可能崩潰的防線上,唯一的定心丸。
三天三夜,槍炮聲就沒停過。
陣地白天丟了,晚上就組織敢死隊摸黑奪回來,天亮了再丟,晚上再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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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師師長張文清,幾天沒合眼,加上急火攻心,在指揮所里暈過去好幾次,被警衛(wèi)員拿酒糟兌著開水灌醒,醒了接著喊著指揮。
三一九旅旅長吳騫被打成重傷,三二一旅旅長朱芝榮戰(zhàn)死,三二二旅旅長劉啟文帶著手下全部拼光…
這不是打仗,這是在拿命換時間。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用兩萬人的血肉,去換主力部隊撤退需要的幾十公里空間。
到了11月8號深夜,吳克仁估摸著大部隊應該已經(jīng)撤得差不多了,才下令突圍。
可這個時候,日本人的包圍圈早就收緊了,松江成了一座鐵桶。
11月9號黃昏,他帶著最后一批殘兵,在渡過蘇州河時,被對岸的機槍火力掃中。
子彈打穿了他的胸膛,高大的身軀在河邊晃了晃,一頭栽進了冰冷渾濁的河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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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的尸骨,再也沒能找到。
三、遲到了五十年的“烈士”
第六十七軍,用全軍覆沒的代價,完成了任務。
上海主戰(zhàn)場的幾十萬大軍主力得以撤出,為后來的抗戰(zhàn)保留了元氣。
但是,對吳克仁和他的士兵來說,他們的悲劇,在他們死后才真正開始。
因為整個軍都打光了,沒人能活著回去報告戰(zhàn)況。
后方的司令部在一片混亂中,只收到了零星的、不確定的消息:“第六十七軍潰散,軍長吳克仁失蹤。”
根據(jù)這個要命的錯誤情報,軍政部做出了一個讓所有幸存官兵心寒的決定:認定吳克仁“臨陣脫逃”,下令“撤職查辦”。
所有陣亡將士,沒有撫恤;吳克仁的家人,不僅得不到烈士家屬的待遇,反而背上了“叛國者家屬”的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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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的副軍長賀奎等人四處奔走,拍著桌子跟上峰解釋:“軍長是為國捐軀的!
我們兩萬弟兄是死在松江的陣地上,不是跑了!”
可是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一個戰(zhàn)敗的將軍,一個被打散的部隊,他們的聲音太小了,根本沒人聽。
吳克仁在奔赴松江前,給妻子寫了封信,信里說:“我死后,家里沒什么錢,你要帶著孩子們勤儉度日,好好讀書。”
他為國盡忠,換來的卻是國家的誤解和拋棄。
直到1987年,整整五十年后,隨著越來越多的史料被挖掘出來,包括日本方面的戰(zhàn)史記錄,事情的真相才被還原。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發(fā)出了一紙公文,正式追認吳克仁將軍為革命烈士。
2014年,他的名字被放進了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
遲到的公道,終于還了他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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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吳克仁將軍的家鄉(xiāng)吉林,人們?yōu)樗⑵鹆艘蛔裣瘛?/p>
將軍穿著戎裝,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仿佛仍在凝視著當年那片染滿鮮血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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