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兒媳生產那天,我剛退休三個月。兒子在醫院走廊里給我打電話,聲音發抖:"媽,曉雯生了,男孩,七斤二兩。"我說好,掛了電話就訂了第二天的高鐵票。
老伴兒還在上班,家里就我一個人。我收拾行李的時候想,去幫他們帶一年吧,等孩子上幼兒園就回來。那會兒我五十五歲,身體還算硬朗,做飯洗衣服都不在話下。
頭一年確實累。孩子夜里兩小時醒一次,我睡在客廳沙發上,聽見哭聲就起來沖奶粉。曉雯要喂母乳,但奶水不夠,總是哭著說對不起孩子。我安慰她,說當年我也是混合喂養,兒子不也長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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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和曉雯都在互聯網公司上班,早八晚十是常態。我每天五點半起床,給他們準備早飯,七點喊他們起床,等他們出門后開始收拾家務,洗孩子換下來的衣服。下午四點多開始準備晚飯,做三菜一湯,有葷有素。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孩子會爬了,會走了,會叫奶奶了。我每天推著嬰兒車在小區里遛彎,跟其他老人聊天,都是差不多的處境,都是從外地來幫子女帶孩子的。
第三年,孩子上了幼兒園。我以為可以回去了,結果曉雯懷了二胎。她跟我商量的時候很客氣,說媽您要是覺得累,我們就不要了。我能說什么呢?我說沒事,反正都帶了。
老二是個女孩。生下來后曉雯坐月子,我照顧兩個孩子,白天黑夜連軸轉。有一回半夜我起來沖奶粉,一腳踩空,整個人摔在地上,膝蓋腫得老高。兒子要送我去醫院,我擺擺手說沒事,貼張膏藥就好了。
我不想給他們添麻煩。他們工作壓力大,房貸車貸,還要養兩個孩子,我這點痛算什么。
前幾天是老大六歲生日。曉雯提前一周就開始張羅,訂了蛋糕,買了裝飾氣球,邀請了孩子班上十幾個同學來家里。我那幾天格外忙,又要打掃衛生,又要準備零食水果。
生日那天下午,客人陸續到了。家里擠滿了大人小孩,熱鬧得很。我在廚房切水果,聽見客廳里曉雯跟別的家長聊天,說起育兒經,說起工作,笑聲不斷。
切到一半,曉雯走進廚房。她站在我旁邊,頓了頓,說:"媽,您辛苦這么多年,我和建國都看在眼里。"我說應該的,繼續切蘋果。
她又說:"媽,我跟您商量個事。"
我抬頭看她,她表情有點不自然。她說:"我媽前陣子退休了,一個人在老家也沒事做,想來這邊住一陣子。您看……要不您先回去休息休息?我媽來了正好能搭把手。"
我手里的刀停住了。
她接著說:"您這六年真的太累了,該好好歇歇了。我媽說想看看外孫,也想幫幫我們。您放心,過段時間我們再接您過來。"
我放下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我說好,什么時候走?
曉雯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我答應得這么快。她說那就這兩天吧,我媽后天到。
當天晚上我就收拾行李。東西不多,來的時候帶了多少,走的時候還是多少。六年里我幾乎沒買過什么,衣服還是那幾件,鞋子也是。倒是給兩個孩子買了不少玩具和衣服,都留下了。
第二天早上,兒子送我去高鐵站。路上他很沉默,幾次想開口,又咽了回去。到了檢票口,他說:"媽,對不起。"
我說:"沒什么對不起的,你媳婦說得對,我是該回去了。"
他眼眶紅了,說:"過段時間我去看您。"
我說好,轉身進了檢票口,沒再回頭。
車上我想了很多。想起六年前我剛來的時候,曉雯還會跟我說謝謝,會問我想吃什么。后來慢慢地,我做的飯她挑剔,說太油太咸;我帶孩子的方式她不滿意,說老一套不科學。我都忍了,改了,學著她說的方式來。
我還想起有一次老大發燒,半夜燒到三十九度。我抱著孩子在醫院急診室等了三個小時,天亮時兒子和曉雯才趕到。曉雯看見我,第一句話是:"媽,您怎么不早點打電話?"我說怕吵醒你們,你們明天還要上班。她沒再說什么。
車窗外的風景飛快地倒退。我閉上眼睛,突然覺得很累,是那種從骨頭里滲出來的累。
回到家,老伴兒正在做飯。他看見我,嚇了一跳:"你怎么回來了?"
我說:"曉雯她媽要來,我就回來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回來也好,你看你瘦成什么樣了。"
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盯著天花板發呆。老伴兒在旁邊看電視,問我:"后悔嗎?"
我想了想,說:"不后悔。該做的都做了。"
他說:"那就行了。"
手機響了一聲,是兒子發來的消息:"媽,到家了嗎?注意身體。"
我回了個"嗯",就把手機放在一邊了。
窗外有風吹過,很輕。我想,人這一輩子,總要學會放手的。不管是對孩子,還是對自己曾經以為必須守住的東西。
只是心里到底還是有點空,像突然失去了這六年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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