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夏,朝鮮馬踏里東山的硝煙還沒散干凈。
志愿軍第137師的慶功會在帆布棚里開得熱鬧,炮彈箱拼成長桌,搪瓷缸子碰得叮當響,米酒的香氣混著火藥味飄滿整個棚子。
炮兵團長向守全端著缸子,卻沒心思跟人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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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總往斜對面瞟,那里坐著步兵團政委向守義。
這人戴黑框眼鏡,講話前總習慣用中指推推鏡架,名字就比自己少個“全”字。
師政委趙振遠介紹時隨口提了句:“守義同志,四川達縣管村鎮人。”
向守全手里的缸子“當啷”磕在桌子上,米酒灑了一點。
他老家在達縣巖門場,跟管村鎮就隔一條河,走路不過小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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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前的驚雷,一口鐵鍋戳破二十年謎團
慶功會一散場,向守全幾步沖過去,攥住向守義的胳膊就往自己帳篷拉。
“走,去我那兒殺兩盤,我這棋癮犯了!”
向守義被他這股子熱情弄得摸不著頭腦,笑著應了。
帳篷里,炮彈箱壘成矮桌,象棋剛鋪開,向守全“啪”地落下當頭炮,看似隨意地開口:“你小時候,家里是不是有口總掉提耳的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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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剛出口,向守義捏著“馬”的手猛地一頓。
棋子“嗒”地掉在棋盤上,他抬眼盯著向守全:“你怎么知道?那鍋我爹背了好多年,焊了三回還舍不得扔。”
向守全的聲音開始發顫,他扯開領口,露出脖頸上一道蜈蚣似的疤。
“青杠坡那一仗,我替你擋了塊彈片,這疤就是記號,你當時才十三,瘦得像豆芽菜,抱著我腿哭,說再也見不著爹了。”
“哥……你是守金哥?”向守義的眼淚先一步砸在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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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名向守銀,當年家里窮,爹給兄弟倆取“金”“銀”的名,盼著日子能好點。
向守全一把抱住他,粗糙的手掌拍在弟弟背上,啪啪作響:“是我!守銀,哥找你找了二十年!”
換作現在,打個電話、發個定位就能找到人。
可在那個年代,戰火把消息燒得干干凈凈,能憑一口鐵鍋、一道傷疤認親,除了巧合,更多的是刻在骨子里的牽掛。
站崗的小兵扒著門縫看,見兩個平時威嚴的團職干部抱在一起哭,地上的棋盤都被碰亂了,米酒灑在炮彈箱上,暈開一圈深色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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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守全從貼身口袋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1934年在川陜蘇區拍的,父親站在中間,兄弟倆一左一右挨著他,背景是“擴大紅軍”的標語。
向守義用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捂住嘴,眼淚從指縫里流出來:“這照片我轉移時弄丟了,原來一直在你這兒。”
川東少年,戰火里失散的“金”與“銀”
時間倒回1933年,四川大旱。
達縣巖門場的玉米還沒黃就枯死在田里,向守全和向守義的父親向以貴,背著半簍紅薯從山里回來,正好撞見紅軍在分地主家的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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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花的大米倒進老鄉的口袋,向以貴一咬牙:“這樣的隊伍,值得把娃送去!”當天夜里,他把家里僅剩的半袋蕎麥面烙成兩張餅,塞進兄弟倆懷里。
父子三人踩著月光,追上了紅軍的隊伍。
部隊把他們編進不同的連隊。
向以貴去了運輸隊,14歲的向守全進了戰斗班,12歲的向守銀年紀小,被分到衛生隊學包扎。
誰也沒想到,這一分開,就差點成了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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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8月過草地,向以貴為了掩護傷員,被敵人的子彈擊中。
兄弟倆趕過去時,父親已經沒了氣息。
向守全把弟弟摟在懷里,掰開最后一塊麥餅:“別怕,哥在,哥不會丟了你。”
可命運偏要開玩笑。
第二天清晨,部隊被敵軍沖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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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像潮水一樣把兄弟倆分開,向守銀凍僵的手指死死攥著藥箱,等他站穩腳跟,再也找不到哥哥的身影。
向守全跟著紅四方面軍一路打,從長征打到抗戰。
在冀南伏擊日軍運輸隊時,他為了救戰友,被彈片削去一塊頭皮,傷愈后留了寸許長的疤。
解放戰爭時,他從東北打到海南,從步兵變成炮兵,職位越升越高,找弟弟的心思從沒斷過。
他托地下交通員捎信,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可戰火里部隊整編、番號更改,消息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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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守銀的日子也不好過。
翻雪山時他滾下山溝,三根右手手指凍成黑炭,只能鋸掉。
他改用左手寫字,因為識字快、心細,被調到太行軍區搞宣傳。
油燈下,他用左手一筆一劃抄寫文件,字寫得比右手還工整。
他也在找哥哥,每次慰問傷員都要問一句“認不認識冀南的向守金”,卻不知道哥哥早就改名叫向守全,成了炮兵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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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無恙,炮彈箱上的團圓棋局
1950年冬,兄弟倆一先一后跨過鴨綠江。
向守全的炮團配屬第46軍,向守義的步兵團隸屬第137師。
他們都在朝鮮戰場,最近的時候不過幾百里,卻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消息。
1953年7月,馬踏里東山攻堅戰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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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守全的榴彈炮群把美軍陣地犁成火海,12個火力點被一一摧毀。
向守義帶著突擊隊沖鋒,趴在彈坑里聽著身后的炮聲,還跟身邊的戰士說:“這炮打得真準,像咱四川老鄉的脾氣,干脆利落!”
他怎么也想不到,這“老鄉脾氣”的炮火,就來自親哥哥的炮團。
直到慶功會上師政委介紹籍貫,命運的線才終于把兄弟倆重新系在一起。
兄弟相認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遍全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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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政委趙振遠特地趕來,拉著兩人在帆布棚前合影。
照片里,向守全的炮兵團長肩章兩杠三星,向守義的步兵團政委員章兩杠兩星,兩人肩并肩站著,笑得像當年在川東田埂上追蜻蜓的半大孩子。
趙振遠拍著他們的肩膀說:“革命二十年,炮火把一家人拆散,又把一家人聚到朝鮮,這才是最好的慶功酒!”
戰后,兄弟倆一起回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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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守全留在沈陽軍區炮兵司令部,向守義轉業回了四川達州行署,離老家更近,方便照顧親屬。
離休后,他們回達縣老宅住。
院子里擺著一張特殊的棋盤,是用當年從朝鮮帶回來的炮彈箱改的,木紋里還嵌著彈片劃過的焦痕。
天氣好的時候,兄弟倆就坐在棋盤前下棋,孩子們圍在旁邊,聽他們講青杠坡的彈片、雪山的冷風、馬踏里東山的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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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代人很難想象,二十年的分離、戰火的洗禮,能把一份親情磨得這么深。
現在的團圓很容易,打個電話、買張車票就能見面。
可他們的團圓,是用青春、鮮血甚至半條命換來的。
向守全和向守義都走了,但那只炮彈箱改的棋盤還在老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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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在棋盤上,木紋里的焦痕像一道道勛章。
它見證過炮火,也見證過團圓,更告訴我們:山河無恙的背后,是無數家庭的分離與堅守。
那些在戰火里失散的人,那些盼著團圓的人,他們的故事,永遠值得我們記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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