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一到,互聯(lián)網就進入了專屬的年終盤點季。
2025年十大流行語、年度關鍵詞、年度詞匯……各大平臺紛紛端出自己的年度總結。網友們則一邊刷新榜單,一邊用自己的記憶對照審視:
怎么是這個詞?那個詞怎么沒上榜?
如今各大平臺的年度報告已然成為一種儀式。它們越做越花哨,越做越細分,卻也年年都能讓大家興致盎然地參與討論和對號入座。
可是,為什么我們如此迷戀這些數字化的總結?
“賽博××”的一年:我們?yōu)槭裁磿f同一種話?
人們常說,空氣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東西,無論你是貧窮還是富裕,健康還是疾病,只要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大家呼吸的氣體都別無二致。
而在互聯(lián)網時代,各平臺甄選的“年度關鍵詞”也逐漸成為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空氣”。不論你是什么身份,從事何種職業(yè),只要身處線上世界,就很難不在某個時間段被同一組詞語包圍,你們會高頻聽到同一套詞語,甚至改變你們的表達方式。
想想看,這件事本身就頗為奇妙:無數雙手敲擊著不同鍵盤,卻在同一時期里傾向選擇同樣的詞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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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微博為例,2025年,共有1.5億條博文提及“賽博××”相關詞匯,還有“啊啊啊”被提及9960萬次,“誰懂”被提及8720萬次,“××文學”被提及8500萬次,“沒×硬×”被提及7680萬次……
在熱點以分鐘為單位輪換的今天,大多數事件很快就會被淡忘,年度熱詞恰好提供了一個重新理解這一年的記憶點。
就像我們可能已經想不起2010年具體發(fā)生過什么,但一句“神馬都是浮云”,足以讓同時代的人們會心一笑;又或者“踩踩,不要跑堂”“你是GG還是MM”瞬間把人拉回非主流時期,而“度娘”“斑竹”“大蝦”等詞一被提起,便會讓從BBS時代過來的人們,真切感受到時光飛逝。
年度關鍵詞,能夠像坐標或者記憶提取器一樣,把紛繁復雜的365天,壓縮和簡化為幾組能引發(fā)集體共鳴的語言單元。
人們在討論年度熱詞的時候,也是在借此彼此確認——原來你的2025,和我的2025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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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綜合目前各平臺陸續(xù)公布的年度關鍵詞,我們“共同的2025”大概是什么樣?
毫無疑問,技術議題是2025年的絕對主角。
除了DeepSeek、具身智能等高頻出現的專業(yè)詞匯外,與“賽博”相關的詞語幾乎主宰了整整一年的互聯(lián)網敘事。
“賽博對賬”,記錄的是一月時,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TikTok難民”涌入小紅書進行跨文化交流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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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據視覺中國
春晚舞臺上,身穿東北大花襖扭秧歌的機器人,引發(fā)了網友的“賽博震撼”;從三月爆火的 AI 萌寵,通過屏幕給網友帶來了“賽博陪伴”;與此同時,賽博搭子、賽博閨蜜、賽博確診、賽博許愿等等“賽博××”,都陪伴過大家度過一段難忘時光。

今年爆火的寵物AI短劇
“賽博”已經浸潤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也意味著,到了2025年,人與技術的關系已經從單向度的“使用工具”,實實在在邁向了人與技術共同生成生活方式的階段——《咬文嚼字》編輯部列出的另一個年度關鍵詞“數字游民”,正是這一趨勢的典型產物。
但是,就像是無數科幻小說里曾描寫過的,當技術不斷加速,人們會越來越反向追求“情緒的真實”。
確實如此,2025年,與技術類熱詞并行走紅的,是那些更強調個體情緒的表達:“活人感”“如何呢,又能怎”“我不行了”“啊啊啊”“××基礎,××不基礎”,甚至“預制××”背后,都藏著人們對未經修飾的真實反應的渴望。
最典型的是《牛津詞典》公布的年度詞匯“rage bait”(憤怒誘餌),它指故意設計成令人沮喪、挑釁或冒犯形式的在線內容,旨在引發(fā)憤怒或憤慨。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常說的“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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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ge bait”之所以成為全球年度詞匯,這意味著越來越多的網民開始意識到網絡內容對情緒的操控力,并進一步渴求真實、有意義的內容。
正如牛津語言總裁卡斯珀·格拉特沃爾所言:“以前,互聯(lián)網的重點是通過激發(fā)好奇心來換取點擊量從而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但現在我們看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變——它開始劫持并影響我們的情緒以及我們的反應方式。”
量化自我:我們正隨處留下“電子足跡”
其實,在不知不覺間,人們已經越來越熱衷于追尋自己的“電子足跡”。
在傳播學里,學者們用“量化自我”這個詞來描述這類行為。
簡單來說,就是人們借助各類技術工具,對健身管理、睡眠質量、日程安排、飲食攝入等生理活動和狀態(tài)進行記錄和分析,以實現更好的自我管理和自我提升。
那些隱藏在手機里的后臺設備,無時無刻不在進行中的App電池用量比例,每周都會跳出的屏幕使用報告,乃至自帶的地圖,種種軟件無時無刻不記錄著人們被媒介化的日常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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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使用時長報告
如果說這類“電子足跡”是被迫留下,那么為了看到各類“總結”,許多早已習慣數字生活的用戶,則更愿意主動把自己的生活交付給數字。
比如越來越多用來記錄行為的App。比較典型的是一款在學生群體里十分流行的事件管理軟件Forest,在考試一族里被稱為“專注力管理神器”。
它通過種植虛擬樹的形式,記錄每日專注日程,更重要的是,它將日常生活中的零散的事件,表征為可見的數據,不僅讓時間變得具象化,也讓用戶得以找到生活里可以優(yōu)化的空間,進一步掌控日程安排。
Forest報告界面截圖
智能手表、智能手環(huán)、智能眼鏡等可穿戴設備,甚至可以連接App的各類智能家電,更是讓我們的身體狀態(tài)和生活環(huán)境在24小時里充分被量化。
清醒時,我們的心跳、呼吸、是否在運動的狀態(tài)被手表記錄;睡眠時,我們核心睡眠、動眼時間在睡眠App里留下痕跡——多少睡眠App使用者,每天早上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睡眠報告?睡得好不好,不需要用“我感覺”來判斷,只看“核心睡眠”時長有沒有達標。
我們渴求那份個性化的總結,不僅因為它好玩,更因為它提供了一種數據化的被呈現的方式,仿佛自己的生活有了一份完整的說明書。
可能有些人很難理解,數據或簡單的詞組如此扁平,怎么能用來總結甚至代表復雜的人生呢?但實際上,從古至今,人們就是對這類“總結”“概括”有著深深迷戀:古有算“生辰八字”,今有看星座、算塔羅,以及紅極一時的“MBIT人格測試”……
我們不厭其煩地試圖用可以看見的詞語和數據,呈現出我們看不見的生活,是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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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用戶都用微信步數來判斷當日的運動量是否達標
北京師范大學副教授楊雅在一篇關于青年群體量化生活的論文中提到,量化自我這種行為,將生活事項轉化為一個個可測量的數字,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個體“可見性”。在風險社會中,可以為青年群體提供一種似乎可以通往安全、確定、有序生活的技術承諾。
就像是我們通過年度關鍵詞來確認“原來我的一年是這樣的”;我們通過睡眠追蹤數據判斷自己是不是“睡眠優(yōu)等生”;我們通過網易云、B站或各類閱讀App的年度報告,把自己的性格、喜好、精神生活分類歸檔。
在楊雅的研究中,甚至會有研究對象夸張到使用“SMART目標設定法”管理自己的生活,根據任務完成情況標注高效、低效、中性的不同顏色標簽,定期導出數據做透視分析。
在楊雅的研究中,這種人與技術混合共生的思維與生存方式,是一種“無奈的積極”,她認為,面對現代生活的沖突與緊張,量化生活實踐也不失為一種多元化的應對策略,“通過創(chuàng)造一個有序且可控的小世界,來獲取生活的真實感與掌控感。”
“我是誰”的答案,藏在各平臺的年度報告里
如果說,公司里要求交的年終匯報,是讓員工給老板一個交代,那么人們需要更加個性化、私人化的年度報告,就是想要一份(甚至多維度下的多份)對自己的交代。
在網易云音樂每年推出的“年度聽歌報告”里,除了聽歌時長、最常播放的曲風、最活躍的時段等基礎數據,還會串聯(lián)起用戶過去五年的年度歌手,構成縱向比較;豆瓣、微信讀書等平臺的年度總結,也讓許多用戶在年終報告中完成一次自我盤點:今年讀書是否比去年更多?我的偏好是否發(fā)生變化?我超過了多少好友?
這些年度報告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它們以易讀和游戲化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對全年記憶的重塑,也完成了一次對自我形象的重建。
以我自己的網易云年度報告為例,它通過“最活躍聽歌時間段”贈予一句溫柔的解讀:“大家都急著趕路,只有你在音樂里打撈最后的晚霞”;通過逐月曲風變化,總結“你的2024一定抵達了曠野”;通過記錄“最晚一次聽歌時間”,勾起對本來平平無奇一天的回憶,那些被遺忘在縫隙里的記憶,重新變得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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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易云年度報告界面截圖
原本只是隨手點開的歌,在報告里被賦予了意義,變成了“我是誰”“今年的我怎樣”的證據。
如果在報告里被貼上“小眾”“特別”“先鋒”等標簽,數據化的形式足以讓人們相信:自己真的擁有某種獨特性。而這種獨特,正是年輕人愿意分享年度報告的最大動機之一。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當網易云、B站、小紅書等年度報告一上線,大量網友會立刻截圖發(fā)社交平臺。
對用戶而言,我們借由這份看似客觀的“第三方評估”,告訴別人自己是怎樣的品味,怎樣的性格,度過了怎樣的一年。
對平臺而言,年度報告則是一種精準的情感運營策略,它喚起用戶過去一年的使用記憶,促使他們再次登錄、再次分享,可謂是激活用戶用一年的時間積累在平臺上的情感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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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在搜索網友們對年度報告的反饋時,發(fā)現居然有網友鄭重其事地溫馨提醒:“注意了,網易云聽歌報告數據截止時間為本月20號,趕緊趁這個時間多聽小眾歌單,以免出現意外!”
這當然帶有玩笑意味,但其背后,是用戶愿意通過主動調整數據,來塑造一個理想化和被認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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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朱自清曾經在《匆匆》中寫道:“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但如果朱自清生活在2025年,可能會寫成另一種版本:
我的日子流向智能手表和各大App里,在科技的力量下,時間有了聲音和影子,它以數字化的形式變得顯性,并且以數據和報告的形式,重新敘述了我們的生活。
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任宏偉 編輯 蘇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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