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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暮春,太皇河兩岸的柳樹早已抽了新芽,嫩綠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河水在明媚的春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幾只水鳥掠過水面,留下圈圈漣漪。
安豐縣城里,街市上人來人往,叫賣聲不絕于耳。挑著擔子的小販、推著獨輪車的腳夫、牽著孩童的婦人,構成了一幅熱鬧的市井畫卷。
王路甲的豆腐擔子停在街角的老槐樹下,那里已經排了五六位老主顧。他熟練地切著方方正正的豆腐,秤桿總是抬得高高的,臉上掛著真誠的笑容。擔子旁邊的木桶里,清水浸著的豆腐白嫩如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誘人。
“王掌柜,今日的豆腐可還嫩?”一位挎著菜籃子的大娘問道。
“李大娘您放心,今早剛出的豆腐,嫩得很。給您多切一塊,回家拌小蔥最好!”王路甲邊說邊利落地用荷葉包好豆腐,又添了一小塊。
這時,一個錦衣少年從人群中擠了過來,正是丘宜慶。他今日未帶隨從,一身淡青色的直身雖然料子講究,但袖口處卻沾了些木屑,襯得他越發像個勤奮的學徒。
“路甲哥,給我留豆腐了嗎?”
王路甲忙從擔子底下取出一個用新鮮荷葉仔細包好的豆腐:“早就給您備著了,這是最嫩的一塊,特意多留了些。今早的豆漿也特別濃,給您留了一碗在屋里!”
丘宜慶接過豆腐,卻不急著走,反而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王路甲做生意。待顧客漸漸散去,他才湊近說道:“路甲哥,我這些天在木器行里又做了幾個小板凳,想在你攤子旁擺著賣,你說可行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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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甲愣了一下,笑道:“公子何苦做這等辛苦事?您家里又不缺這幾個錢!”
“我不是為了賺錢,”丘宜慶認真地說,眼神清澈,“我娘常說,不知民間疾苦,將來難成大器。師傅說手藝好不好就看有沒有人買!”提到李掌柜,他的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一絲靦腆。
王路甲心中微動,不由對這位富家公子另眼相看。他想起自己在這個年紀時,早已在碼頭上扛包謀生,哪還有這般純真的心思。他想了想說:“既然如此,公子不如去我那歇腳?門口有塊空地,擺攤正合適。我那還有些前日買的芝麻糖,可以邊賣邊吃!”
丘宜慶眼睛一亮:“那再好不過!正好我也嘗嘗路甲哥珍藏的芝麻糖!”
這日收攤后,丘宜慶果真跟著王路甲去了他租住的小屋。這是丘宜慶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屋內陳設簡陋,卻收拾得干干凈凈。
石磨擺在屋角,豆香彌漫在空氣中。墻上掛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衣衫,床邊整整齊齊地疊著一床薄被。最顯眼的是窗臺上擺著的一盆翠綠的蒜苗,給這簡陋的屋子增添了幾分生機。
“公子莫要嫌棄寒酸!”王路甲搬來唯一的一把椅子讓丘宜慶坐,自己則坐在床沿上。
丘宜慶卻毫不介意,反而好奇地打量著屋內的物什:“路甲哥,你一個人經營這豆腐坊,可真不容易。這石磨看起來就很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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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甲笑了笑,生火煮了兩碗豆漿:“沒什么不容易的,習慣了就好。剛開始推磨的時候,手上磨得全是水泡,現在都長出老繭了!”他伸出雙手,掌心確實布滿厚繭。
豆漿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豆香四溢。王路甲細心地把浮沫撇去,盛了兩碗,又撒上一小撮鹽:“趁熱喝,這個時候最香!”
兩人喝著豆漿,丘宜慶忽然問道:“路甲哥,你家里可還有別人?”
王路甲的手微微一頓,碗里的豆漿漾起一圈漣漪。他輕聲道:“沒了,就我一個!”聲音平靜,卻帶著說不出的辛酸。
“那你怎么會做起豆腐生意?”
“前些年打零工攢了些錢,想著總得有個營生,就開了這豆腐坊!”王路甲避重就輕地答道,心里卻泛起一絲苦澀。
丘宜慶見王路甲神色黯然,以為勾起了他的傷心事,忙轉移話題:“路甲哥,你這豆漿煮得真香,比我家里廚子做的還好喝!”
從那天起,丘宜慶便時常來王路甲這里做客。有時帶著木器行里新做的小物件在門口擺賣,有時干脆就是來閑聊。他越來越佩服這個孤身一人卻自強不息的賣豆腐的青年。而王路甲也漸漸發現,這個富家公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嬌氣,反而有著難得的真誠和善良。
這日午后,丘宜慶興沖沖地來找王路甲,連頭上的汗都顧不上擦:“路甲哥,我有個主意!我在城南看中了一處門面,比這里寬敞多了,后面還帶個小院。我出錢租下來,咱們開個大點的豆腐坊如何?到時候你再雇兩個伙計,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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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甲正在濾豆渣,聞言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他何嘗不想擴大生意?若是能在繁華地段開個鋪面,再雇幾個人手,生意肯定比現在強得多。可是……
“公子美意,我心領了!”王路甲斟酌著詞句,手里的活計卻沒停,“只是我現在能力有限,怕是撐不起大鋪面。這做豆腐的生意,看似簡單,實則門道很多。我還是這樣小本經營,一步一步來的好!”
丘宜慶不解:“有我在,你怕什么?本錢我來出,賺了錢再還我就是。再說了,以你的手藝,生意肯定差不了!”
王路甲搖搖頭,目光堅定:“公子,做生意最忌好高騖遠。我現在這樣挺好,慢慢來,穩扎穩打。等真的攢夠了本錢和經驗,再考慮擴大也不遲!”
其實王路甲心里另有顧慮。他清楚地記得,母親再嫁給李茂才做妾后,是丘家的女主人祝小芝派人把他送到碼頭做苦力的。那位精明的女人若知道他與丘宜慶往來,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他早就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李家和丘家人面前,但不是現在,不是靠著別人的施舍。他要憑自己的本事,讓那個曾經看不起他的女主人刮目相看。
丘宜慶見王路甲態度堅決,只好作罷,卻另有了主意。幾天后天剛蒙蒙亮,王路甲趴在磨盤上打瞌睡,忽聽見門外有動靜。開門一看,丘宜慶牽著一頭健壯的驢子站在門外,笑得一臉得意。那驢子毛色油亮,脖子上系著紅繩,溫順地甩著尾巴。
“路甲哥,這個你務必收下!”丘宜慶把韁繩塞到王路甲手中,“你不是說要一步一步來嗎?有了它,你推磨就省力多了,也能多做些豆腐。我特意挑了頭溫順的母驢,還能下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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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甲看著這頭毛色光亮的驢子,一時語塞。他深知驢子對豆腐坊的重要性,有了它,他和徐瓦子就不用再辛苦推磨了,每天能多做幾板豆腐。可是這份禮太重了!
“公子,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王路甲推辭道,“一頭驢子少說也要三四兩銀子,我怎么能收這么重的禮?”
“你就收下吧!”丘宜慶急切地說,“這是我用平日的零花錢買的,不是家里的錢。你就當是朋友之間互相幫襯!”
王路甲撫摸著溫順的驢子,心中五味雜陳。這頭驢子對他的生意確實大有幫助,而且既然是丘宜慶用自己的零花錢買的,應該不會引起祝小芝的注意。他終于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公子放心,只要我王路甲還賣一天豆腐,就供你一輩子豆腐吃!”
丘宜慶開心道:“那就說定了!”他摸了摸驢子的腦袋,“給它取個名字吧,路甲哥!”
王路甲想了想,笑著說:“就叫它福寶吧,希望它能給咱們帶來福氣!”
有了驢子拉磨,王路甲的豆腐坊果然輕松了許多。福寶很是溫順,每天天不亮就開始拉磨,從不偷懶。王路甲每天都會給它梳理毛發,喂最新鮮的草料。徐瓦子也不用再辛苦推磨,轉而幫著王路甲挑擔子叫賣,生意范圍擴大到了城外。
這日,王路甲挑著擔子無意中路過丘府后門,正遇見丘府管事在訓斥一個小廝。他本想低頭快步走過,卻被管事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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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豆腐的,快過來!”管事招招手,上下打量著王路甲,“夫人吩咐今日做豆腐宴,可巧你就來了,給切十斤最好的來!”
王路甲心里一緊,強自鎮定地問:“不知是哪位夫人?”
“自然是當家主母祝夫人!”管事打量著他,眼神里帶著審視,“怎么,你這賣豆腐的還要打聽買主?”
“不敢不敢!”王路甲連忙切了十斤最好的豆腐,用荷葉仔細包好,“這是今早剛做的,最是鮮嫩。請夫人嘗嘗,若是合口味,我明日再送!”
接過銅錢時,他的手微微發抖。這么多年過去了,祝小芝還是那個精明能干令他生畏的丘家女主人,而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敗家欺母的惡少爺了。
王路甲望著管事轉入花園的背影,心頭那塊壓了多年的石頭忽然松動了幾分。原來直面過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可怕。他收拾好擔子,腳步輕快地往回走,連晚風都帶著暢快。
夕陽西下,太皇河上金光點點,幾艘漁船正在收網。王路甲和丘宜慶坐在城門樓旁的茶亭里,看著身旁這個天真爛漫的少爺,王路甲心中既溫暖又酸楚。也許有一天,當時機成熟,他會告訴丘宜慶真相。但不是現在!
福寶在磨坊里發出輕輕的響鼻聲,豆腐的香氣彌漫在暮色中。王路甲知道,明天的太陽升起時,他又要開始新一天的忙碌。但如今,他不再孤單。有了福寶幫忙,有了徐瓦子作伴,還有丘宜慶這個真誠的朋友,生活似乎也變得更加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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