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長春共奮斗｜杜貴江：春城的西游故事，何以成全國頂流

你去過長春市動植物公園嗎？一到晚上，哪怕零下二十度，都有成千上萬名少男少女涌入園內圍著表演區舉手機拍照。這里宛如大型真人秀現場。和央視86版《西游記》內演員同樣裝束的孫悟空、唐僧、豬八戒、女兒國國王、玉皇大帝……都展現在人們眼前，表演劇中經典橋段，還用東北話時不時地跟觀眾逗樂子。

可以說這是中國當下最有人氣的動植物園。2025年預計旅游人次超300萬。在抖音上搜索長春市動植物公園、西游記夜游、雪餅猴、王鐵柱等相關話題，累計播放量已超百億。幾個頂流NPC（非玩家角色）演員的個人抖音粉絲數都超百萬人數。

長春市動植物公園西游記主題樂園總策劃杜貴江。受訪者 供圖

長春市動植物公園西游記主題樂園總策劃是今年45歲的杜貴江。他在長春學習、工作并生活了30年，輾轉傳媒、建筑裝飾、燈飾布景等領域，把城市文化肌理摸得透徹。步入不惑之年時，恰逢長春發力文旅的機遇窗口，他攥住這份城市賦予的契機，將西游文化與長春本地風俗人情融于一體，最終把項目做成了既讓游客追著 “雪餅猴” 笑出眼淚，又能讀懂春城人文底蘊的現象級文旅 IP。

來春城三十載，借政策東風做文旅

1980年，杜貴江出生在松原農村，童年生活比較清貧，放學后除了在地里頭跟父母干活兒，就是趁刮風下雨天，在家里頭看電視。黑白電視機里總共就幾個頻道，一部各大衛視輪播的《西游記》，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和童年伙伴玩耍的時候，他們就拎著木棍或者串起地上的葉子，扮演劇里的孫悟空、牛魔王等人物。

1996年，他考上了長春農業學校，學習財務專業。雖然是學生，卻已經是他創業掙錢的開始。十幾歲的年齡，在課余時間里騎著自行車在長春大街小巷推銷商品，甚至在學校里頭向同學賣泡面，只為掙點生活費用。他發現，長春城市比老家大得多，商業機會也更多，他放棄了畢業后回老家農機站工作的想法，決心留在長春創業。

千禧年初，長春也像國內其他大城市一樣，傳媒業進入高速增長階段。市場嗅覺敏銳的杜貴江，在2003年成立了可以提供廣告制作與發布、媒介資源投放等多元業務的傳媒公司，掙了第一桶金，在長春實現了安家置業的夢想。

很快，長春的傳媒業到了飽和階段。他公司的傳媒業務也遇到了發展瓶頸。但這時候，長春的房地產業開始火了起來，很多外地人來買房，而本地人又有換房需求，家居板塊比較活躍。杜貴江迅速組建了新的團隊，一頭扎進燈光秀和建筑裝飾行業。因為技術過硬，承接了多個燈會項目，在長春當地饒有口碑。

“我做生意的邏輯就是怎樣，市場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要是市場不需要了，我就轉型。”杜貴江說，自己是個對市場比較敏感的人，他經常在長春城內的各個商場走走，看看什么產品最火，也喜歡和各個領域的人打交道，從交談中捕捉市場新動向。

2022年底，全國多地興起文旅熱。長春市也加強政策支持，為文旅市場主體發展特別是民營文旅類企業，提供了更大的發展空間。在此背景下，擁有87年歷史的長春市動植物公園首次與民營企業展開合作，辦起了以動物為主題的花燈夜游項目。公園選擇的合作企業正是杜貴江的公司。

長春市動植物公園夜景。澎湃新聞記者 趙利新 圖

2023年，長春市文旅產業高質量發展大會更是吹響“促進文旅產業高質量跨越式發展”的集結號。大會指出，要突出項目帶動，加快培育現代文旅產業體系，堅持大抓招商、大上項目，促進文旅融合，做好“旅游+”的文章，優化產業布局。進一步挖掘資源優勢，突出項目帶動，加快培育現代文旅產業體系。

強勁的政策信號給了杜貴江試水文旅業的信心，他在相關部門支持下，將原先的花燈夜游項目，改造為與游客互動性更強的“夢幻西游季·夜游動物園”系列活動。增添了沉浸式西游眾仙演繹、夢幻仙境花車巡游、江南烏篷船水上演繹等內容，還設置了很多網紅打卡區。孫悟空、豬八戒等形象的NPC演員頻頻與游客們互動，深受游客喜愛。

2023年11月，企業拿到了1986版《西游記》的全國首家版權授權。消息的傳來，頓時讓長春市動植物公園的“西游”熱再次升溫。公園和企業也走上了一條“公園出地、國企搭臺、民企投入”的合作運營模式。園內建起了西游文化主題區，西游主題舞臺每晚上演精彩演出，迎來天南海北的人打卡。

“西游”爆火背后，凝聚全城力量續熱潮

長春人普遍熱情，很樂意向外人介紹長春的熱門打卡地。不論是出租車司機還是酒店阿姨，只要外人問起來，他們都愿意分享自己心目中的長春旅游線路圖。長春市動植物公園火出圈后，一些出租車司機一聽游客是外地口音，就主動說：“看‘雪餅猴’的演出，得選擇在下午五點前去五行山那兒等著，最好提前十分鐘去，能占個靠前的位置……”

“長春人就是這樣，只要你做得好，你會發現全城都是你的后盾。”杜貴江還說，在長春乃至東北做沉浸式文旅有個其他地方難以比擬的人文優勢，就是當地素來不乏幽默感的市民群體，“東北人開朗、好奇心強、語言自帶包袱，只要有舞臺，人們就愿意上去展現自己的才藝，這樣就會讓場子熱鬧起來。不像有些地方的人普遍保守，演員無論怎么熱場，場子都嗨不起來。但長春不一樣，大家很容易就能營造出開心氛圍。”

實際上，網上最早火起來的短視頻，也是由游客以及長春本地的媒體、自媒體自發推動起來的。2023年6月1日，幾名游客因為合影問題起了沖突，牛魔王站在中間苦口婆心調和，而沖突游客帶來的小孩卻站在牛魔王旁邊比耶拍照。“凡人吵罵，妖怪勸架”的反差畫面迅速成為同城熱搜視頻。“東北迪士尼”“最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主題公園”名號不脛而走。

在杜貴江看來，長春文旅業火起來的另外一個因素是城市營商環境的優化。“我們一開始打算做夜游項目的時候，發現公園建設年代太久，很多電力設備都老化了，電力供應滿足不了新燈光設備的需求。當時市政府領導來調研時，直接現場辦公，協調好幾個部門，很快就幫我們安裝了新的配電站和630千伏安的變壓器，完全給我們解決了電力不足問題。整個服務過程，政府措施非常高效。這讓我覺得，長春文旅業未來會有更好的前景。”他說。

長春市動植物公園西游記主題樂園里，臺上演員與觀眾互動。受訪者 供圖

“長春市政府還為我們團隊的幾位主力演員給予了一些榮譽，這更能充分激發人才的創新活力。” 杜貴江舉例說道，“飾演‘雪餅猴’的零零后演員王鐵柱，就已被長春市聘任為長春文旅推薦官、第二十屆中國長春電影節宣傳推廣大使等職務，這無疑為年輕人扎根家鄉、逐夢本土注入了更強信心。”

王鐵柱是長春市德惠市夏家店鎮葦咀子村人，還在吉林藝術學院舞蹈學院讀書的時候，就來找杜貴江面試了。試裝那天，王鐵柱穿上孫悟空的服裝，一個甩金箍棒的動作，就讓杜貴江眼前一亮。這就是他要找的人，聰明、活潑、有靈氣。

“別看我們長春人平時樂呵呵的，為家鄉做事也都很認真。鐵柱就是這樣做事很踏實的人。”杜貴江說，長春的冬天晚上冷，人在戶外站會兒都會凍得打哆嗦。但西游主題項目，需要讓王鐵柱扮演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不斷和游客互動。杜貴江問他怕不怕冷、嫌不嫌累，王鐵柱干脆利落地回復了句“不怕”。

短短兩年，長春市動植物公園已經成為國內動植物園的頂流。即使凜冬晚上，一些來自廣州、廈門的游客，不遠千里都要來看一場有東北味道的西游演出。杜貴江面對潑天流量，一直顯得從容：“我知道，這是長春的城市政府、市民，還有我們團隊的演員一起努力的結果。我們作為運營方，得小心翼翼珍惜機會，讓流量沉淀為長久的口碑與吸引力，有朝一日讓‘西游’也成為長春城市文化名片的一部分。”

深耕城市特色，與傳統文化緊密結合

“女王啊女王，月光照亮你的美。可我使命如磐石我不能后退，御花園的蝶，亭前的依偎。都化作御弟哥哥我心底的淚……”夜游臨近結束，閆東扮演的唐僧便在舞臺上唱起這首輕快的《唐僧謠》來，時不時與底下游客打趣：“老妹兒，糖葫蘆好吃嗎？給我吃吃唄。”底下人群爆笑。

在互動環節，有長春本地的歌手上臺和閆東對歌。閆東一聽那人聲音有磁性，就調皮地問：“你唱歌那么好聽，有給長春寫過歌嗎？”歌手便緊握麥克風唱起一首充滿長春元素的歌，新民大街、鍋包肉、凈月潭公園都融在歌詞里，含情脈脈。現場幾千人為之動容。

“沉浸式旅游全國都在做，甚至還有不少地區做西游文旅項目。我們必須得提供差異化的產品。產品的核心是什么？應該是這座城市的特質。現在我們的公園一年來幾百萬人，吉林本省及東北客群占比超過50%，還有剩下的四五成都是外地客群了，這些人來長春，希望看到的是和他們自己家鄉不一樣的東西。”杜貴江說。

為此，他強調傳統文化IP必須得與長春的本土文化結合，這樣才能增強對本地客群的親切感，也能讓外地游客有新鮮感。他在每年旅游旺季的時候，會招聘大量長春本地的大學生作為兼職，“大學生群體相對比較有知識，也有活力和熱情，又有在長春生活、學習的經歷，能很好地將長春的文化展現出來。”

“長春的文化特質有兩個層面，一個是有獨特的旅游景點，長春有，其他地方沒有。我們可以讓演員在互動環節，給游客介紹下長春的旅游資源。還有一個是精神層面，長春是工業城市，有不屈不撓、做事一絲不茍的文化底蘊，這種精神是和傳統文化相貫通的。這一點怎么呈現呢？我們就嚴格要求演員的表演水平，讓演員認認真真地演，讓別人知道我們長春人做事認真、敬畏傳統文化的態度。”他說。

長春市政府部門也鼓勵杜貴江將傳統文化IP與本土特色相結合的做法，不遺余力通過官方渠道平臺推介西游主題文化樂園，很快在全國引發廣泛關注。尤其在2025年9月，1986版《西游記》三大主創王崇秋（首席攝影師）、左大玢（觀音飾演者）、徐少華（唐僧飾演者）齊聚長春，現場投喂“雪餅猴”，與演員們重演“真假美猴王”等經典橋段。這些老藝術家贊嘆：長春的年輕人做得非常好，既延續了西游精神，又給大家帶來了歡樂。

王崇秋是第二次來到長春，第一次來時正是拍攝《西游記》，他認為西游故事和長春很有緣分：“西游記走遍了全國各地，東北三省只來了長春和長白山，在長春市拍的是火云洞的場景，就是紅孩兒的洞府。”

“我們要做的就是長春人用心用情詮釋的《西游記》。”杜貴江說，1986版《西游記》老藝術家的有些話很讓他觸動。老藝術家們認為，西游文化里蘊含了中國人的特色，就是永不言敗，不取到真經，絕不回頭。杜貴江要求演員們只要站在舞臺上，就得像取真經一樣虔誠演戲，“你只要站在舞臺上，代表的就是長春。”

積極創新內容，與長春高質量文旅同頻

在杜貴江看來，長春市動植物園的火爆其實是長春整個文旅市場板塊繁榮起來的一個有機組成要素。近年來，隨著長春市一批高品質新產品、新項目密集呈現，使得區域整體的游客接待量得到極大提升。

據文旅部數據中心長春分中心測算，2024年，長春市游客接待量達到1.72億人次、實現出游總花費3026億元，分別同比增長17%和25%。與2022年相比，分別增長為207.14%、287.26%。2025年勢頭更勁，1-9月長春市接待國內游客1.817億人次，實現國內游客出游總花費2888.58億元，同比增長分別為28.05%、13.27%。

“豬八戒”在舞臺上表演。受訪者 供圖

長春文旅產業呈現“多點開花、協同增長”的良好態勢，給了杜貴江深耕文旅內容的底氣。他說，只有城市整體“好玩的東西”變多了，才能有對游客的長期吸引力，“我覺得，一座城市的文旅元素是相輔相成的。比如說，長春市動植物園的游客可以去其他景點玩，其他景點的游客也可能順便來參觀長春市動植物園。如果這個城市的文旅整體做得好，那么游客就愿意停留更長的時間。”

他發現，長春這兩年“好玩的東西”明顯變多了。長春積極引入的元宇宙文旅主題產品、沉浸式小劇場“星空間”等新業態，很受年輕人喜歡。長春拖拉機廠等老舊廠房變身成為時尚的消費空間，帶動文創、餐飲、住宿等業態集聚；紅旗文化展館等工業旅游目的地開放，增強游客對民族品牌的認知度與自豪感。

最讓杜貴江感到驚喜的是新民大街的變化：一個老景區沿街院落通過“拆圍透綠”，打造出了新的口袋公園，已成為市民休閑娛樂之所。每周末的新民市集、新民漫游等精彩節目，讓這條承載城市記憶的“歷史長廊”成為城市的會客廳。“我感到疲累的時候，喜歡在公園逛逛，或者看看老街建筑，那樣心就靜下來了。”他說。

長春市動植物公園西游記主題樂園里的“唐僧師徒”。受訪者 供圖

城市誕生了“西游”文旅項目，而“西游”也能反哺城市的文旅發展。長春市近年來圍繞“冰雪新天地粉雪嘉年華”“學滑雪到長春”兩大主題，精心規劃“一心兩園六場”冰雪場景，全方位展現冰雪魅力。而長春市動植物公園的“雪餅猴”“豬八戒”等人氣高的演員也在網上宣傳長春冰雪季，在視頻號上的詞條瀏覽量達到千萬人次。

“長春一直提倡做高質量文旅。我們也對自己的要求比較高。現在天天都要做市場復盤，每一兩個月都要完成一次產品迭代。不斷滿足市場需求。”他舉例說，以前有游客反映，女兒國場景太暗，他們就立刻調整燈光；他們發現游客群體中不少是青年男女，就在游戲互動環節中增加了“說媒拉纖”內容。這種用戶反饋驅動產品優化的模式，讓項目口碑持續發酵，目前復購率在15%。

談及未來的規劃，他說2026年是1986版《西游記》放映四十周年，他打算和團隊做一些有紀念意義的活動；再往遠看，他希望“西游 IP” 跟長春城市更好地結合下去，讓人們一想到長春，不只想到汽車、電影、冰雪、老建筑等，還能想到這座城市里有說不完的西游故事，有一群認真做西游文化的人。

就像西游里的取經路，杜貴江的長春奮斗史還在繼續。而這座讓他奮斗了30年的城市，也正陪著他，一起走向有初心也有前景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