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字,好似要將他的整顆心臟都要撕開了。
他不顧百姓們的目光,只一步一步向前,將那面容平靜的女子,從棺木中抱了起來。
他記得,他許諾過沈靈柔的。
日后會允她鳳冠霞帔,十里紅妝,補上婚嫁之儀。
如今,他來踐諾。
送親隊伍走了。
小雪卻執意攔在裴清驍身前,她聲音哽咽:“裴大人,冥嫁這件事是小姐生前決定的,是段家請旨才護下沈家女眷,小姐說,這個恩情,她必須去還的。”
她不能違背小姐身前的遺愿。
然而下一瞬,便聽裴清驍冷聲:“她是為報恩,才冥嫁?”
裴清驍冷眼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段老夫人,一步一步朝著她走過去。
“段老夫人,挾恩讓靈柔冥嫁,段家于沈家,是何恩情?”
段老夫人氣血上涌,話不能言。
她將門之家,見過太多生死,可如今裴清驍那樣冷漠又絕望的眸子,卻是她第一次見。
只看她一眼,便壓迫得她幾近不能喘息。
當初沈家求情,說希望能看在兩家婚約上,求情護住沈家女眷。
段予昭亦跪在祠堂,請求父親上旨。
段家不想引火燒身,只假意應答。
卻沒成想。
陛下是真的下旨,留下了沈家女眷。
他們不知是誰求來的旨意,段家也懶得解釋,承下了這份恩情。
而后段小將軍像中了巫蠱要娶沈念棠,她只能答應,若這一戰,他拿下軍功,便成全了他罷,卻不料他死在了戰場。
她總不能,讓她的孫兒帶著遺憾走吧。
只是她沒想到,送來的會是沈靈柔。
段老夫人低垂著頭,聲音微微哽住,她不是沒聽過裴清驍冷面閻羅的名號。
如今犯下大錯,她更怕這場大火會連累段家。
段予昭已經身死,段氏門楣無人能撐起,只靠著與先帝的情分,徒留了個軀殼。
如何能與正得盛寵的裴大人抗衡。
她只低頭認錯:“裴大人,千錯萬錯是老婦的錯,可老婦實在不知送來的女兒是沈靈柔啊,與我孫兒有婚約的人是沈念棠……”
裴清驍眸色淡漠,聲音比寒霜還要凍人。
“段家的債,我擇日自會來討。”
只一句,便讓段老夫人遍體生寒。
他冷著一張臉走了。
他看著懷里的人兒,如今重要的是將靈柔帶回家,帶回他們的家。
身后,老奴仆攙扶著踉蹌倒下的段老夫人,問:“為何,老夫人不同裴大人說,沈小姐冥嫁的真實原因……”
段老夫人剜了那老奴仆一眼,老奴仆瞬間不敢說話了。
……
裴清驍隨行的大夫看過沈靈柔后。
回稟裴清驍:“大人,沈小姐體內是有兩種毒,一種是剛服下不久的鶴頂紅,體內還有一種慢性毒藥,應服下去有些時日了。”
馬車上。
裴清驍看著懷里的人。
他初見沈靈柔,是在上元燈節,她戴著面具,猜燈謎。
無數才子聚集,竟被她奪了魁首,他對她心生趣意,追上前,卻見少女摘下面具,提著花燈,和身旁的婢女笑說:“小雪,這花燈我可給你贏來了,花燈節的事你可要保密。”
上京城的風雪有些盛大。
那一刻,他卻怔住了,風雪好像吹亂了他的心。
![]()
沈靈柔要嫁他時,沈家是不知道裴清驍的身份的。
于是百般阻攔。
可沈靈柔只問了他一句話,她問:“裴清驍,你待我可是真心?你日后只能有我一妻,你能否做到?”
他緊握住她的手,說:“我對汝之心,天地為證,日月可鑒。”
只有這一句。
沈靈柔忤逆了父母,決然嫁給了他。
自那時起,裴清驍便想,這么好的夫人,是他用命也要護住的。
沈家出事時。
是他第一次和裴相服軟。
他恨了裴相整整十年,自生母身死,他便與裴相斷絕了父子關系。
一人進了軍營。
他恨不能將裴相挫骨揚灰,拆腹入骨。
可他還是服軟了。
他想,他的傲骨,他的自尊,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要她好好活著。
和離三年,他不是沒想過要去找沈靈柔。
他想,哪怕她憎惡他,厭惡他,只要能護她周全就足夠。
可裴相只冷冷丟下了一句話:“今日我能保全沈家女眷,來日我定也能將她們挫骨揚灰。”
“既已與沈靈柔和離,便不要再與沈家扯上任何關系。”
他的生父,是個殺自己的糟糠妻子都不曾眨眼的人。
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想,他只有擁有足夠的能力,才能護住她。
于是,他依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而今終于有了能與生父抗衡的能力。
他知沈靈柔和離三年仍未嫁。
于是他備好了紅妝十里,也備好了鳳冠霞帔,他想無論從前她是何等緣由與自己和離。
總歸,要榮華富貴,他給她;要權勢要風光,他也能給她。
嫌棄他是廢人,那便與她解釋過往原因,他已經尋到了大夫,是能治她的不孕之癥的。
他想,等他替兄長迎完親,便將一切告訴她。
然而,車轎相撞,他看見她穿著嫁衣,坐在轎子中。
她要成婚了。
那一刻,巨大的悲傷朝他涌來。
在得知她要嫁的是段景淮后,他又生氣至極。
這樣的男人,怎能配得上他的靈柔啊。
他將沈靈柔抱在懷里,緊緊貼著她的額頭。
他呆了很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他想罵她自作主張,也想質問她。
沈靈柔,你要我扶搖直上,大志得酬。
那么你呢?沈靈柔。
那你呢?你就該去死嗎?
裴清驍一寸一寸撫著她的臉,喉間哽咽:“阿柔,我帶你回家,帶你回我們的家。”
他想。
這一次他抱住了她,便不要再放手了。
快馬加鞭兩日,終于在那天晚上回到了上京城。
可剛到上京城,便見沈家女眷等在了城門口,像是在特意等他。
裴清驍下了馬,看見沈念棠匆匆上前,她哭過了,滿臉淚痕。
沈念棠沒看她的阿姐,一眼都沒有。
只是哭著跪在裴清驍身前:“裴大人,您與我阿姐已經和離了,我阿姐是自愿冥嫁段予昭的,求您,不要將她尸體帶回……”
“她已經死了,既如此,就讓她死得其所吧。”
裴清驍想到那慢性毒藥,便知是她家人逼迫。
他冷眼看著她:“沈念棠,阿柔分明是替你冥嫁,你怎能心安理得,說出讓她死得其所這樣的話?”
話落,他轉身要入城,他要帶他的亡妻回家。
等讓阿柔安安靜靜,入睡。
他便一個一個,一樁一樁來清算。
他轉身要走,下一刻便聽見沈念棠哽咽道。
“是阿姐偷走我的人生十六年,我為何……為何不能讓她替我去死?”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