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角度看張水華”，白巖松的解法忽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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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3日晚，白巖松在央視《新聞周刊》節目中評價張水華事件。白巖松說：能跑馬拉松的張水華被醫院處分了。醫院有醫院的規定和處分的道理，但是我們可以換個角度看問題。這種草根的冠軍已經不是業余愛好的問題了，如果經過更加專業和系統的訓練，成績是否還有可能提升？再換個角度，如果我是醫院的院長，在處分之前或之后積極溝通，讓她減少當護士的時間，而去醫院的工會，在我們醫院正在由治療中心向健康中心轉型的過程中，讓張水華成立面向公眾的跑團，帶動本院的醫生、護士參與跑步，更重要的是帶動整個福州的市民更多參加跑步，并且鼓勵她去參賽，也帶著愛跑步的福州人去參賽。

白巖松老師關于“最快女護士”張水華的評論，聽起來確實讓人心里一動。他的設想很美：讓一個熱愛奔跑的天才護士轉換跑道，從照料病床轉向引領健康，似乎一下子就把一個尷尬的處分變成了一個多方共贏的勵志故事。這種化矛盾為佳話的嘗試，很符合我們期待中的智慧與溫情。

但是，再把他的話放在我們每個人都身處其中的、實實在在的生活和工作里，就會發現根本站不住腳。他的這番話，像是一件精心織就的毛衣，起針的地方就選錯了，無論后面圖案多美多好，終究是沒法穿得合身。

醫院給張水華處分，原因說得很明白：她以不真實的理由獲取了調休，并且存在違規兼職取酬行為。這無關她跑步的快慢，而是反映出一個人最基本的誠信和紀律。

白巖松的建議恰恰是繞開了這個核心的對錯問題，直接跳到了如何更好利用她的才能這一環。這就好比一個孩子因為闖了禍被批評，大人們不去談他哪里做錯了，卻開始熱烈討論他動作敏捷，是不是該送去練體育。這會讓在場所有守規矩的孩子感到困惑，原來只要在某一方面足夠突出，眼前的規矩是可以暫時不算數的。

規則之所以為規則，就在于它對誰都一樣，不看人下菜碟。今天因為跑得快就能商量調崗，那明天手術做得好、論文發得多的人，是不是也都能要求特殊照顧？要是都這么來，大家一塊兒做事的那條底線，到底還守不守了？白巖松充滿好意地“換個角度”，將維持一個機構運轉的基本準則置于何地？

況且，他那“去工會，帶跑團”的設想，聽起來令人神往，可一放進現實，就發現處處是方枘圓鑿。一個醫院工會，崗位是現成的嗎？職責是組織市民健身嗎？這聽起來更像是市體育局或社區街道該操心的事。一家三甲醫院，每天面對的是焦灼的病患和繁重的救治任務，它的首要職責和絕大部分精力，必須是救死扶傷。讓一個臨床護士轉型去主導一個面向社會的健康推廣項目，這涉及編制、預算、職責重新界定等一系列復雜問題，絕非院長一句話就能“積極溝通”解決的。

更關鍵的是，這個設想完全忽略了一個最樸素的現實，那就是張水華能在一個個周末奔赴全國各地參賽，前提是她的同事接替了她留下的工作。她的奔跑，是建立在同事們的留守之上的。白巖松看到了臺前一個人的光芒，卻忽略了幕后一群人的無聲支撐。建議全院甚至全福州跟著跑起來，那些必須守在病床前的人醫護人員怎么辦？這浪漫的愿景，對絕大多數默默扛起本職工作的醫護人員來說，或許不是鼓舞，而是一種忽視。

這件事之所以引發這么多人的討論，或許正是因為我們都從張水華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自己生活中的一些影子。我們身邊可能都有這樣“才華橫溢”的同事或朋友，他們的愛好玩出了專業水平，讓人羨慕。但同時，我們可能也都曾默默分擔過因為同事追求愛好而額外增加的工作量。

將心比心，偶爾的幫忙是情分，但若長期將個人的追求，置于集體的責任和同事的付出之上，還將其視為理所當然，這就很難讓人心服。

白巖松老師的評論，有點像一位心懷好意的長輩，希望每個孩子都能盡情綻放。但他只強調了綻放的美，卻沒有提醒栽花人，你的綻放不能總是依靠占用別人的陽光雨露，更不能踩壞了大家共同約定好的花圃籬笆。

其實，整件事最務實的解決方案，已經在看起來有些官方的醫院通報里：“在遵紀守法、不影響本職工作的前提下，鼓勵員工發展個人興趣愛好。”這句話的次序至關重要，先是本職與規矩，然后才是愛好與發展。這無關壓制才華，而是關于成年人的責任與邊界。張水華在道歉中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她說未來要“將工作與愛好分得更清”。

這才是所有職場人面對愛好時，值得肯定的做法，在規則的框架內找到平衡點，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不讓他人的承擔成為理所當然。

白巖松的構想之所以無法自圓其說，歸根結底，是因為它用了一個過于理想的“果”，去倒推并試圖原諒一個已然有虧的“因”。它鼓勵了騰空而起的精彩，卻低估了腳踏實地的重要。

我們的社會當然需要珍惜才華，但比才華更珍貴的，是讓才華得以健康生長、不侵擾他人的土壤，那就是每個人對職業的敬畏、對規則的恪守，以及對身邊人沉默付出的深切感知。這份共同的認知，遠比任何一個精巧卻難以落地的“換個角度”，都更能給我們帶來踏實的前行力量。（作者：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