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帶隊，北大這個班為何特別？

在北大

有這樣一群富有冒險精神的師生

他們為經濟學“另起一行”

用中國視角破解發展密碼

以現實關懷回應世界之問

這背后

是林毅夫教授步履不停的“創業之旅”

五年來，這條少有人走的探索之路

正不斷拓展思想的疆域

通向更廣闊的未來

攝影：郭夢姣

北大“林班”：五載星火，可望燎原

采編 | 郭雅頌、李加逸、李寒冰

張斯力、張文新衍

01

應時代之問，立中國之學

在中國即將成為世界經濟中心的歷史進程中，培養能夠引領理論思潮的中國經濟學大師。

故事從哪里講起呢？當時鐘被撥回到五年前，年近70歲的林毅夫在北大領銜創立了新結構經濟學實驗班（以下簡稱“林班”）。自此，一群探索者的命運便與一場關乎未來的偉大實踐緊密相連。

林班的誕生遠不僅僅是一場教改實驗。它的背后，是林毅夫對中國發展前景的堅定信心，以及開創中國經濟學自主知識體系的磅礴雄心。在他看來，“世界經濟中心往往就是世界經濟學研究的中心”是一條貫穿經濟學史的經驗法則——從亞當·斯密時代的英國到二戰后的美國，經濟學大師的涌現無不遵循這一法則。早在1995年，林毅夫就提出了“21世紀是中國經濟學家世紀”的論斷。在林班首屆招生宣講會上，他將這一歷史性機遇具體而真摯地向學生做了闡釋：

“等中國成為世界經濟中心時，中國的經濟現象必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經濟現象，解釋這些現象的經濟學家會變成引領世界經濟學理論思潮的大師。這個時代的機遇是屬于你們的。”

1987年，作為我國改革開放之后第一個從海外學成歸來的經濟學博士，林毅夫本以為把西方的“真經”學會了，就能回國作貢獻。然而，現實很快給他上了一課。西方的經濟學理論在解釋中國經濟現象時頻頻遭遇“水土不服”。理論與現實的巨大鴻溝，促使林毅夫決心打破思維定式，從中國經濟現象本身出發，探究其背后的因果邏輯。由此，他提出新結構經濟學，以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為指導，從物質基礎作為理論和政策思考的出發點，主張發展中國家或地區應從其自身要素稟賦結構（如勞動力、資本、自然要素等）出發，因地制宜，發展其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這種以一貫之的深刻反思，也催生了林班這一創新嘗試。

“北大是常為新的，北大的學生是敢為天下先的。”回憶起創班之初的情景，林毅夫如是說。彼時，盡管面臨課程安排和未來發展的諸多不確定性，首批學生依然踴躍報名。"我認為同學在報名的時候已經完成自我篩選，"他觀察到，"如果沒有這種‘常為新’的精神，他們是不會來報名的。"這種自發的選擇，印證了改革時機的成熟。

五年探索，不僅驗證了最初的創班愿景，更使其實踐路徑日益清晰。最令林毅夫欣慰的，不僅是教學體系的完善，更是一套完整教育理念的形成——"道正、術高、業精、實求、事達"這五大理念，不僅在林班的教學實踐中得到驗證，更超越了單個項目，成為經濟學"101計劃"的核心理念，實現了從“北大樣本”到“全國范式”的升華。

02

培養“知成一體”的經濟學人

“任何理論都是刻舟求劍，必須以‘常無’的心態直面復雜的現象。理論學習不僅要認識世界，更要改造世界。”

林班教學的核心使命是培養能“改造世界”而不僅是“解釋世界”的經濟學人。這一育人宗旨由林毅夫教授確立，而他提出的十字箴言"道正、術高、業精、實求、事達"則貫穿林班的整個教學實踐。

“道正”是林班課程體系的根基，意在引導學生扣好第一個紐扣，建立理論研習的目的不僅在于認識世界還在于改造好世界的人生觀，確立正確的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超越總結于西方物質基礎的主流經濟學理論的理論體系，其余理念皆由此生發。在林毅夫看來，在入門階段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能避免走許多彎路。他回憶起自己擔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時的經歷：“那時候我手底下有一支1000多人的經濟學家團隊，其中70%來自發展中國家。他們大多數從世界知名院校畢業，也想幫助發展中國家的發展，但是實踐效果不佳，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對西方的主流經濟學理論已經形成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不夠解放思想。”

林毅夫反復強調，“任何理論都是刻舟求劍”，來自發達國家經驗的理論，其前提條件與全球南方國家的發展現狀本身就存在巨大差異。因此，經濟學家決不能固守概念陷阱，而必須以“常無”心態直面現象本身。這種“本體與常無”的哲學思維，又要通過“一分析三檢驗”的嚴謹方法論實現落地：不能僅僅滿足于邏輯自洽的“自圓其說”，必須通過歷史縱向、當代橫向及多現象一致性的三重檢驗。林班的教學注重“逼迫”學生從真實問題本身出發，穿透迷霧，抓住“現象背后的根本決定因素和關鍵作用機制”。“業精”和“實求”的理念就蘊藏在這個過程中。

那么，如何將這一高階思維訓練融入日常教學呢？林班的答案是：“在事上磨”。這一理念在課程設計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以江深哲老師教授的《數理經濟學》課程為例，教學團隊摒棄了傳統教材，自主構建了一套融合數值計算、拓撲學與動態優化的全新體系。課程中精心設計的實踐項目，如模擬房價對財富分布的影響、設計最優傳染病防控方案等，正是為了使學生在真實問題中踐行“事上磨”的理念。他們需融會貫通所學知識，在解決高度貼近中國現實的問題中，完成從理論建模到編程實現的完整過程，真正將“術高”轉化為“事達”的能力。

林毅夫（左三）與同仁在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舊址）

林班的教學場域，是一個鼓勵思辨、不畏質疑的開放空間。教學團隊堅信“真理是辯論出來的”，并始終致力于構建一個開放、思辨的課堂環境。林老師從來不怕被小孩兒們“正面硬剛”，他鼓勵學生們去挑戰權威，發表自己的觀點和看法，這個權威不只是西方學術的權威，也包括林老師自己的。如若學生的分析誤入歧途，老師們則會采取“棒喝”與“點撥”相結合的方式，及時引導其回到正確的思維軌道。

林班第一屆和第二屆的班主任李博介紹道，林班在小班制教學中實現了“在大師身邊學習”的教育理想。小班制提供的充足師生互動、林毅夫老師的親自指導以及學習小組的互助機制，為學子們構建了強大的支持系統。更難能可貴的是，學生們的研究導向和批判思維常常反哺教學，形成師生共同成長的良性循環。

經濟學教育，能否走出經典的理論殿堂，融入時代的浪潮中不斷完善？林班的回答凝練為四個字——“知成一體”。“我們不想做純象牙塔里的學問。”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國際發展合作部主任于佳老師如是說。每年暑假，于佳老師作為林班必修課《新結構智庫實踐》的授課教師，都會將課堂搬到廣闊天地，帶領同學們奔赴工廠車間、鄉間田野、科創前沿，用腳步丈量理論的邊界，以實踐感悟經濟的脈搏。在一次關于中非醫療合作的課題調研中，師生們深入調研了多家在非洲投資運營的中國醫療企業，不同學科背景的林班同學共同探討，使得調研成為一堂生動的、在真實場景中實現的跨學科融合課。在這一次次的出發與抵達中，經濟學對林班學子而言，不只是理論，更是理解中國與世界的鮮活坐標。

新結構經濟學實驗班構建了一個層次分明、閉環邏輯嚴謹的育人體系。它不僅僅是在傳授一門新的學說，更是在系統性地培養一批具備深厚家國情懷、全球視野，并善于進行自主理論創新的“經濟學戰略人才”。

03

在錘煉思維中涵養家國情懷

“只要民族尚未復興，我們的責任就未完成；只要天下還有貧窮之人，就是我們自身仍在貧窮......”

林毅夫給學生作業的批注

林毅夫指導首屆“林班”學生的詳細記錄，整理為《園丁集》出版

有學生感慨，受益于林班完整的培養體系，自己從其中得到的饋贈太多。林班真正讓學生銘記的，并非某一門具體課程，而是一種持續被磨礪的思維方式。

林班教育最核心的，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方法論傳承。學生楊潤洲回憶，每當他們講不清一個邏輯、搭不起一個故事時，老師和助教總是逼著他們拆解假設、檢驗數據，識別潛藏的思維慣性。他們愈發理解，與其用理論裁剪現實，不如從現實條件中抽象出新的邏輯。例如，當看到美國人住大房子卻用舊電器、日本人住小房子卻偏好高端電器，許多人第一反應是文化差異。但林老師要求先把文化因素放在一邊，從約束條件入手思考。房價、電器相對價格、土地與人口結構都可能對這種現象的發生產生影響。從這個過程中，學生認識到，遇到一個現象，不應急于套用現成理論，而要自己去辨認背后的現實約束條件，錘煉自己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

與此同時，林班以“從具體問題出發”的研究導向聞名。張宇翔說，“林班讓我們成為一個會思考、會觀察的人”。許多學生也提到，林老師總強調“先看事實”，他帶著學生追問變量來源，尋找真正的外生因素，構建能解釋現實的模型。楊嘉樹記得，林老師曾用新結構經濟學解釋蘇聯和東歐轉型失敗的深層邏輯，這些國家忽視了發展階段與比較優勢，貿然推行“休克療法”，由此導致了轉型的失敗。那一刻，他感覺“腦子被點亮了”，中國與世界的經濟史在他眼里煥然一新。

更讓學生難忘的，是林老師兼濟天下、以身作則的人格力量。“你這個電動自行車是什么牌子的？在哪買的？多少錢？續航怎么樣？”林老師在未名湖畔散步時遇到學生，還會關心起學生的生活瑣事。在課堂上，他會寫下比學生論文正文還長的批注。學生張卓然回憶，林老師身上最打動人的，是一種樸實而深沉的愛國情懷。“和他接觸久了，很難不變得更愛國，也很難不對祖國有更高的理想和追求。”這份情懷，時常出現在林毅夫對學生的深情囑托里：

“只要民族尚未復興，我們的責任就未完成；只要天下還有貧窮之人，就是我們自身仍在貧窮；只要天下還有苦難之人，便是我們自己還在苦難。這是北大人的胸懷，亦是北大人的畢生承諾……”

回憶起在林班的時光，郭少瑛說“林班把我們養得很好”。這個班級匯聚了頂尖的師資力量，更營造出師生平等、彼此激發的小班氛圍。即便是曾經內向的學生，也能在開放包容的氛圍中勇敢表達、深入交流。而學生們創作的融合學科元素的班歌、近乎全勤的班會出席率，都印證了這個集體強大的認同感與向心力。

回望林班的學習生活，學生們得到的不是單一的學術訓練、不是一套邏輯框架，也不僅是方法論本身。他們獲得了對現實保持敏感、對國家和人民的問題保持真誠關切的高度自覺。在不斷提問、觀察、建模和推演中，學生們得以尋找理解他人、理解國家、理解自身位置的方式。

林毅夫和“林班”同學在一起

04

從林班出發，在實踐中成長

林班給的不是“標準答案”，而是一種開拓與創新的勇氣。

歷經五載耕耘，林班交出了一份令人矚目的成績單。畢業生大多選擇繼續深造，在國內外知名學府攻讀博士學位，且已有早期培養的學生在學術領域嶄露頭角，產出研究成果。這條以研究為導向的培養路徑，印證了林班作為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平臺的設計初衷。

本科畢業后，郭少瑛選擇在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院繼續攻讀博士學位，“我希望自己能做既有理論深度，也有現實意義的研究。”郭少瑛的理想是要成為一名優秀的學者，她希望中國的發展經驗能幫助其他發展中國家應對發展困境，期盼中國繼續保持經濟高質量增長。為此，她立志在總結中國過去的發展經驗和探索未來創新驅動經濟增長的道路上作出自己的貢獻，并將為此孜孜求索，不懈努力。

林老師鼓勵學生選擇自己熱愛的事業，投身偉大理想，無論畢業后選擇政界、業界還是學界，每條路徑都可以有很好的發展。

于張宇翔個人而言，金融學就是他的興趣所在，“用新結構經濟學的視角分析金融領域，會是比較好的嘗試和探索，也是屬于我自己的一個路徑。”從林班畢業之后，他進入倫敦商學院和復旦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學習，接觸了許多主流的西方金融學理論。不同理論的學習經歷、中外視角的差異讓張宇翔能夠用新結構經濟學的視角去校驗經典的金融學理論在中國是否適用，以及新的理論是否經得起檢驗。未來，他希望將新結構經濟學的視角與林班培養的科學思維，應用于金融實踐，推動資源更有效和更加平權的金融賦能，讓金融服務真正惠及傳統產業轉型升級與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無論身在何處，林班學子都將扎根中國大地，面向人類未來，向下深耕，向上生長。這燃燒著希望的火苗一定會在未來光芒更甚，照見四方。

攝影：郭夢姣

結語

林班，遠不止一個教學項目，它更是中國學者對時代之問的深沉回應，是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所踐行的學術擔當。前路雖長，但信念如炬。在林毅夫看來，今日之探索正如星星之火，旨在為中國探索一條經濟學自主人才培養的全新路徑，隨著經驗進一步成熟，有朝一日，必將燎原。這份開拓的勇氣，源自辯證唯物主義的堅定信念：“發展永無止境，改革永無止境，理論創新永無止境。”這也構成了林班持續創新的精神引擎。只要一代代經濟學人秉持此信念，扎根中國實際，不懈創新，那么中國經濟學派的崛起，將不再是理論上的預測，而是篤定的歷史必然。那個屬于中國經濟學家的高光時刻，終將在不懈的求索中到來。

來源 |北京大學融媒體中心、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

參考資料 |《中國教育報｜“林班”五年：一場扎根中國的文科教改實驗》、《北大“林班”，轉眼5年了》、《特色項目 | 為什么選擇北大新結構經濟學實驗班？》

排版 |岳羽辰

責編 |郭雅頌

《園丁集：新結構經濟學實驗班研習交流實錄（增訂版）》

林毅夫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