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2月11日夜,北京城積雪未化,燈光映在故宮角樓上格外亮。四十八歲的栗在山剛踏進前門外軍人招待所,就被一通加急電話叫走。接線員只說一句:“蕭副主任等你,馬上來。”語氣不容遲疑,電話隨即掛斷。
走進西四顆星胡同那座灰磚小樓時,蕭華已在煤油燈下伏案工作。他放下鋼筆,抬頭直奔主題:“中央決定籌建導彈靶場,職務正兵團級,你任政委。明早到總參三號招待所,先見孫繼先。”短短一句,栗在山的軍旅軌跡就此被重寫。
對栗在山而言,級別的跨越只是一紙命令,而任務關乎共和國未來。外人少有人知,這位空三軍政委此前不過正軍級,從未接觸導彈科研。可局勢緊迫,蘇美對峙驟然升級,中央必須在大西北找到一塊秘密試驗場。
第二天拂曉,栗在山背著挎包,按地址來到宣武門外的三號招待所。剛推門,孫繼先迎上來,虎背熊腰,聲音洪亮:“來得好,東西帶齊沒?風沙大的地方,可沒空回頭補行李。”一句玩笑,卻將兩人多年戰斗友情迅速拉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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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繼先當時正任志愿軍第二十兵團副司令員,暫駐北京辦籌備處。他把手里的簡圖攤在茶幾上:青頭山、額濟納旗、阿拉善烽火線,除了荒漠還是荒漠。孫繼先苦笑道:“到處一窮二白,工程師得兩千,中央給了我三十個。”
栗在山沒皺眉,他問的第一句話是:“什么時候動身?”孫繼先伸出三根手指:“最多三天。”于是,三天后,兩輛封閉大卡車自北京出發,駛向河西走廊。此行隨車的除了他們倆,還有幾箱蘇文資料、十多位技術骨干和一面鮮紅軍旗。
車隊在張掖補給時,零下二十度的寒風吹得人臉生疼。有人悄聲抱怨,孫繼先立即打圓場:“不受這點苦,將來誰能把導彈打上天?”栗在山卻遞過暖壺,讓幾名戰士先喝口熱水,隨后低聲叮囑:“再難,也別掉隊,組織靠我們吃飯。”
抵達青頭山的第一晚,帳篷被狂風掀翻,炊事員正煮的面疙瘩撒了一地沙子。栗在山蹲下撿起一小把,“咸味夠,多了點礦物質。”冷幽默逗得眾人哈哈大笑,尷尬竟被這番戲謔沖淡不少。
戈壁灘白天四十攝氏度、夜里零下三十攝氏度,風沙把眼皮磨得通紅。更要命的是人才缺口。栗在山連夜起草報告,讓信號兵轉電北京。隨后,他帶隊南下西安、西寧,硬是搶到一批軍校高材生。不到兩個月,四百多位年輕工程師向大漠集結。
有意思的是,這批學生到基地第一件事并非拆箱,而是被拉去練隊列。有人疑惑,栗在山解釋:“導彈發射時,最忌慌亂。先學站隊,學的是秩序。”一句話撥云見日,年輕人再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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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靶場雛形漸顯。中央調來蘇聯專家參與設計,一開始相安無事,可矛盾很快爆發。專家們嫌國產液氧指標低,堅決拒用。7月初夜里,基地會議燈火通明。孫繼先拍案:“自己造的東西,憑什么說不行?”栗在山補充:“請專家列出測試標準,我們當場復核。”
對話傳開,技術人員把所有樣品送到試驗室反復檢測,結果全部合格。事實面前,專家不得不收回成命。基地士氣隨之大振,但風波遠未結束。7月16日,莫斯科單方面撤走全部專家。消息傳來,指揮部鴉雀無聲。短暫沉默后,栗在山用手指點著圖板:“專家走了,圖紙還在。咱自己干。”
隨后的五十多天,庫房燈光從未熄滅。9月3日,中央軍委批準靶場自行發射方案。10日清晨七點四十二分,銀白色導彈拖著火焰沖上云霄,七分鐘后準確擊中預定目標。聽到回傳坐標,孫繼先猛地摘下耳機,大喊一聲:“成了!”話音剛落,指揮所里一片歡呼。栗在山背過身,悄悄用毛巾擦去眼淚。
第一炮打響,接下來的路卻更艱難。年底前仿制國產地地導彈的任務擺在面前。為了穩妥,周總理親點錢學森赴西北坐鎮。總參來電:“此人安全高于一切。”栗在山立刻在發射場周邊布設三層警戒,連鴕鳥都飛不進去。
1960年11月5日凌晨,指揮所鐘擺滴答作響。栗在山下達最后口令:“點火!”火箭躥起,東風一號劃破夜空,不到十分鐘落在巴丹吉林沙漠深處。錢學森輕輕呼出長氣:“可以向中央交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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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彈成功后,基地進入更高層級機密。1962年初,孫繼先調任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副院長。臨別時,他拉著老戰友的手:“以后這里就靠你頂著。”此后十三年,栗在山名字從公開報道里消失,連家屬也只能收到寥寥幾封家書。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三天后,二十基地的中近程導彈再度升空。彈頭攜著核能力,遠遠落向羅布泊。兩彈結合的設想由設想變現實,準備時間僅十七個月。栗在山整整瘦了八斤,卻從未缺席一次技術例會。
1966年春,周總理趕赴基地部署兩彈結合試驗。合影時,他突然把栗在山拉到中央。“你勞苦功高,你站這里。”旁邊的陳毅大笑:“戰功當讓功臣居中。”鏡頭定格的那一瞬,栗在山僵在原地,耳朵卻在微微發紅。
兩彈結合成功爆炸后,靶場又迎來新挑戰——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地面測控臺從無到有,電纜鋪設兩千多公里。有人說三年都完不成,栗在山偏偏只給自己一年。為了搶時間,他白天在場區盯進度,夜里坐吉普車趕二百公里去測控站。戰士們打趣:“政委的車燈就是流動會議室。”
1970年4月24日零點,倒計時聲回蕩在茫茫戈壁。點火按鈕按下,“東方紅一號”托舉著全新的長征火箭呼嘯而起。七百四十五秒后,遙測數據顯示衛星順利入軌,地面立即響起悠揚的《東方紅》。那夜,許多人喜極而泣,栗在山只是長長吐出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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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星發射成功后,5月1日毛主席接見功勛人員。照相時,還是周總理把栗在山請到最中央。身邊的老帥拍拍他的肩:“隱姓埋名也要留張像,讓歷史記得你們。”
1985年,年過花甲的栗在山主動申請離職休養,把位置讓給更年輕的科技干部。他隨身帶走的行李里,最珍貴的是那兩張與周總理的合影。
十余年后,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向公眾開放。1996年8月,80歲的栗在山坐著輪椅,在烈士陵園中尋找一塊空地。他默默駐足在孫繼先墓前,久立無言。陪同人員隱約聽見他低聲說:“老孫,我來看你了,咱倆還得并肩站崗。”
2006年12月30日,栗在山因病溘然長逝,享年九十。翌年清明,他的骨灰按照遺愿安葬在東風航天城,與孫繼先為鄰。墓碑不高,碑文只有八個字:“以場為家,死守邊關。”蒼茫大漠,風聲仍舊呼嘯,卻多了兩個并肩守望的身影。
后來者每次去祭掃,總會看到那兩座相距咫尺的青石墓碑。有人輕聲念出上面的名字,更多人則抬頭望向似曾相識的發射塔。導彈升空的轟鳴早已化作回憶,但栗在山當年說過的話仍在基地里口口相傳:“靠人,靠自己的腦子,靠咬牙的勁頭。天再高,導彈也能撞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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