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074年的秋天,蘇軾路過湖州,專程去拜訪忘年交張先。
聽說這位老友要成親,新娘子才十八歲,蘇軾又是驚訝又是好奇。
本來這也不算多稀奇,稀奇的是,新郎張先那一年,已經八十五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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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歲是什么概念?
在那種“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年代,這簡直算是活成神仙了。
更何況,這位白發老翁不僅人還精神,居然還要當新郎。
張先的宅子南園就在湖州城南,那天到處張燈結彩,賓客來了不少。
蘇軾算是張先的至交,一到場就被迎為上賓。
蘇軾走進院子的時候,正趕上新人行禮。
他望著這位相交二十余載的老友,心中感慨萬千。
當年初識時張先已是詞壇泰斗,對他多有提點。
如今,自己雖名滿天下,而這位前輩竟在耄耋之年迎來人生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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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歲的新郎一身大紅喜服,頭發雪白,腰桿卻挺得筆直,眉眼間透著一般年輕人才有的那股神采。
行禮時,張先還朝蘇軾這邊眨了眨眼,那頑皮神態與年輕時毫無二致。
等到新娘慢慢抬起頭,滿院的賓客都靜了一下。
那是個才十八歲的姑娘,長得秀麗出眾,眼睛清亮得像山泉水。
尤其惹眼的是她頭發上那支海棠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就像她的名字“如棠”一樣,又嬌又靈動。
賓客里邊,有人小聲夸新娘好看,也有人搖頭,覺得兩人年紀差得實在太遠。
蘇軾卻想起張先常說“詞人當永懷赤子之心”,如今看來,這老友確實踐行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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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了幾輪,宴席氣氛慢慢熱鬧起來。
很明顯,大家都把這些寫愛情的詞,和眼前這場特別的婚禮想到一塊兒去了。
席間幾個年輕人已經小聲議論起來,猜蘇軾會怎么寫。
但更多人知道蘇張二人的交情,張先是蘇軾敬重的前輩,兩人詩詞往來甚密。
這種場合下,蘇軾既要為老友賀喜,又得拿捏分寸,實在考驗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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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提起筆,沉吟了一會兒,他想起這些年來與張先的交往:
烏臺詩案后最失意時,是張先寄來詞作安慰;
自己外放杭州時,也是張先多次前來相聚,泛舟西湖,把酒論詞。
如今看著這位八十五歲的詞壇前輩身披紅妝,蘇軾心中涌起復雜情緒。
他望著主桌那對特別的新人,白發如雪的老人,和鮮嫩如花的少女,中間隔著六十七年的光陰,卻被一根紅綢牽在了一起。
忽然,一個絕妙的比喻跳進他腦子里。
筆尖落下,四句詩一氣呵成。
當“一樹梨花壓海棠”這一句出來時,全場先是一靜,緊接著爆出一片叫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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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先拍著手大笑,連連說這個比喻太妙了,只有子瞻(蘇軾的字)懂他。
既是調侃,又含著理解;既點出年齡差距,又不失溫厚雅致。
梨花的潔白,就像老者的銀發;海棠的嬌艷,正似少女的容顏。
而一個“壓”字,含蓄又傳神,把年齡、性別、時間和感情之間那些復雜的關系,都凝成了一個永遠新鮮的畫面。
夜深了,人漸漸散去,蘇軾和張先對坐著喝茶,仿佛又回到他們平日詩酒唱和的時光。
燭光搖搖晃晃,八十五歲的老詞人慢慢說起了這段姻緣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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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新娘是已故直臣陳襄的孫女,家里敗落后流落杭州,靠賣畫過活。
張先偶然看到她畫的一幅海棠,驚嘆這姑娘的才華,又心疼她的身世,就決定給她一個名分和歸宿。
張先坦率地說,自己年紀大了,不求長相廝守,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給這個有才氣的孤女一個安穩的依靠。
而姑娘那幅題為《海棠不惜胭脂色》的畫,至今還掛在他的書房里。
畫里的海棠開得恣意奔放,就像人生該有的樣子。
蘇軾聽著,想起張先詞中一貫的深情,忽然明白了這位老友的選擇。
他舉杯敬道:“張公此情,當入詞章。”
張先去世之后,那位姓陳的女子在南園種滿了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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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晚年被貶海南,路過湖州時還特意重游南園,看見滿園海棠依然盛開,想起當年宴席上老友那雙含笑的眼睛,和他對自己說的那句“子瞻懂我”。
后來在給朋友的信里,蘇軾這樣寫道:
“重訪南園,見海棠依舊,憶張公風骨。花猶如此,人何以堪。然知音雖逝,詞心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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