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T2025】新東方優編程朱宇：越AI，越要人本位

11月17日至18日，芥末堆在北京舉辦以“教育有AI，學習無界”為主題的GET 2025教育科技大會。新東方優編程董事長朱宇（小狼）受邀發表題為《越AI，越要人本位》的演講。

以下為經過編輯的演講實錄：

我于2008年加入新東方，至今已在教育培訓行業深耕17年。這17年間，我親歷了教培行業從高峰到低谷、從線下到線上、從學科培訓到素養教育的完整周期。恰好在近幾年，我投身于人工智能與信息學競賽相關的課程研發與培訓，正好趕上了AI技術浪潮，與我當前的工作內容高度契合。

教育，可以說是所有社會領域中技術變革最緩慢的一個。對比當下與2500年前，人們的衣食住行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教育的基本形態，卻仍與孔子時代相差無幾：一位老師準備內容，面向全體學生講授。

而人工智能，很可能成為真正改變教育的關鍵拐點。為什么這么說？我們先來理解什么是技術革命，即一種新技術能夠實現產品的大規模、低成本、高質量生產。

從第一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到人工智能之前的信息科技革命，這些技術革命都未能真正深度觸動教育。因為它們所強調的是標準化、規模化、統一化的工業邏輯。教育固然需要標準化，但若要實現高質量，個性化又是不可或缺的，而這正是以往技術難以實現的。

教育本質上是一種高度個性化的非標產品，因此過去的工業化技術無法讓教育實現“大規模、低成本、高質量”的統一輸出。我們為學生提供的教育產品，主要包括四個維度：課程內容、課堂體驗、課后管理、教育理念。

而這四方面要想做好，每一環都離不開個性化。例如授課內容，不同學生的知識基礎、能力結構、興趣點千差萬別。如果能根據孩子的興趣、能力與基礎量身定制課程內容，教學效果無疑會最優。

課堂體驗也是如此。孩子們的偏好各異：有的喜歡活潑的老師，有的偏愛嚴格的教師，也有學生傾向于溫和文靜的教學風格。能否以低成本方式，快速生成最適合孩子的課堂？這在過去是完全無法實現的。

課后管理亦然。無論是公立校教師還是教培機構老師，最難的都是課后一系列的管理與服務：作業批改、答疑輔導、學習安排等。若沒有人工智能，要將這些做得細致有效，成本之高難以承受。

最后是教育理念。不同家庭對教育的理解和價值觀接受度完全不同，很難指望一位老師的理念能被所有學生與家長認同。只有借助人工智能，讓不同的“AI老師”匹配不同的教育理念，才能實現更貼合個體需求的價值觀組合。

這也正是大語言模型與多模態模型成為非標產品實現“工業化生產”關鍵拐點的原因。我們可以設想，在一兩年、三年后，或許真能實現這樣的場景：每個學生拿到的教材都是高度個性化的。

例如，若一個孩子喜歡籃球，他的數學教材或許就會圍繞籃球展開：得分計算、犯規規則、籃球尺寸、名人故事等。這樣的教材，只有在AI技術成熟后才有可能實現。

人工智能不僅將改變教學方式，更將重塑我們的日常生活。而當人類生活方式發生根本性變化時，教育也必然隨之演變。畢竟，教育的根本目的，是讓人能夠適應未來的生活。

AI帶來的是一場新的基礎設施革命。從信息收集、輔助寫作，到翻譯文獻、處理數據，它正逐漸成為我們不可或缺的工具。

以搜索引擎為例。二十年前，品牌宣傳依賴網站優化，力爭搜索排名靠前。而今天，家長若想了解一所學校或機構，往往不再瀏覽網頁，而是直接詢問AI：“這家機構怎么樣？”那么，AI將如何描述你的機構？你的優勢如何在AI生成內容中被準確、友好地呈現？

這意味著，機構需要思考如何與AI深度結合，如何讓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真實體現教育產品的價值。未來的信息收集、分析與處理工作，幾乎都將被AI重新賦能。

有人擔心：AI是否會讓孩子未來被淘汰？其實不必過慮。回顧過去四百年的技術革命，每一次技術越進步，生活越便利，社會越自動化，工具的使用門檻反而越低。不需專門培訓，兩三年后，AI自然會變得“傻瓜式”。如果一個工具還需大量培訓才會使用，那它就不算真正的人工智能。

新技術反而會縮小底層與中層之間的生存差距，但同時，它會擴大上層與中層的差距。因為想要真正影響社會、引領時代，所需掌握的知識與能力遠勝以往。

工業革命之前，成功往往靠膽識與努力。即便在中國三十年前，頂級富豪也多憑勇氣與拼勁。而近十年來，中國的頂尖企業家幾乎都具備本科以上學歷，擁有理工科背景，懂工業、懂信息技術，才能站在時代前沿。

未來的弄潮兒，必須理解人工智能，掌握信息技術的核心原理，成為能“駕馭技術”的人。教育的要求也因此發生根本性轉變。誰先掌握技術，誰就在生存、就業與學習中占據優勢。

不僅如此，新技術還將改變生活方式，甚至重塑社會氣質與民族性格。每一次技術革命，本質上是生產力推動生產關系的重組，重組之后，民族氣質也隨之演變。

我們常說中華民族勤勞、儉樸、善良。這一判斷在今天已不完全適用。過去認為中國人內斂不善表達，而如今在抖音、B站上，活躍著大量敢于表達、展示自我的年輕人。這不是民族性突變，而是生產關系變了。

農業社會要求人勤勞、儉樸、穩定，唯有如此，低生產力時代社會才能發展。作為典型農業文明，中國自然呈現這樣的氣質。

進入工業社會，大規模機器生產需要秩序、協作與擴張。過去四十年的工業化，也在中國人身上刻下“秩序性強”“集體意識強”的烙印。所有經歷工業化的國家皆如此：日本、德國，乃至一百年前的美國，都走過類似路徑。

信息社會則要求創新、張揚、開放。農業與工業環節所需人力減少，生產從稀缺走向過剩，此時，善于推廣與銷售的人更受歡迎。因此，中國人在網絡上的活躍，與這一時代特征密不可分。

人工智能引領的社會，或將強調創意、獨立與包容。過去必須依靠團隊分工完成的事，現在借助AI，即便個人不擅長音頻、圖像或剪輯，只要有創意，就能獨立完成一門課程的設計。這或許是下一代社會對人的氣質要求。

既然AI對人類社會影響如此深遠，它能否取代人在教育中的位置？如果AI能完成課堂設計、課堂體驗、課后服務、教學理念這四件事，未來教培機構是否會變成“AI機構”？教師是否不再被需要？

我們不妨思考：有哪些事是AI做不到，而人能做到的？并且這種“做不到”并非技術暫時不足，而是即便技術進步，也難以替代。

第一是保障感。作為真人老師，如果孩子學不好、不認真，家長可以與你溝通、施加壓力，你會更用心對待孩子——這就是保障感。這種保障感本質是一種責任承擔，而目前AI無法承擔此類責任。

正如那個段子所說：AI取代不了會計，因為AI不能替會計坐牢。再如自動駕駛，即便技術已非常成熟，每三臺車后仍配有一人監控。那人實際接手的次數很少，但最關鍵的是：他承擔最終責任。缺乏“責任人”，很多商業邏輯難以成立。

教育亦然。為何家長愿意每年花費上萬元選擇真人老師，而不愿花同樣價錢購買一本書或純技術產品？因為書和技術產品不承擔責任，無法提供“有問題找得到人”的保障感。

第二是社交感。人類許多行為的驅動力來自社交關系。單靠AI難以構建真實的社交氛圍。近兩年各類AI教學產品層出不窮，已有非常優秀的AI外教，其授課準確性、口語水平、知識儲備甚至超過多數真人教師，且隨叫隨到、沒有情緒。

但觀察相關數據，使用AI外教持續學習的活躍度，仍不及傳統真人課程。原因何在？試想孩子的心理：如果與老師約好今晚兩小時的課，缺席會感到愧疚，這種“過意不去”源于與真人老師的社交聯結。而若對象是AI，爽約則不會有負罪感。缺乏這種情感紐帶，學習難以持續。

未來若要做AI教學，就需思考：如何增強AI產品的社交感？游戲行業已有許多成熟經驗可借鑒。

第三是榜樣感。這是學生長期學習動力的來源。我為何要努力？因為我想成為優秀的人。對大多數孩子而言，“優秀的人”最直接的現實樣本，就是他的老師。老師口語流利，我希望像他一樣；老師籃球打得好，我想和他一樣強。榜樣感只能來自真人。AI再強大，也不會有人渴望“成為一個非生物的存在”。

從情緒價值的角度看，真人教師的作用集中體現在三點：保障感、社交感、榜樣感。

明確這三點意義何在？未來三年，隨著技術日益成熟，不同機構、教師在AI使用熟練度上必然出現差距。善用AI者，短期內將具明顯優勢。但三年后呢？就像今天幾乎無人不會用手機、電腦一樣，AI的使用門檻也將越來越低，成為人人可順手使用的工具。

當AI普及如水電，教師之間真正的差異將不在技術，而在于能否提供保障感、社交感與榜樣感。這三點，將決定一位教師能否在行業中持續具備影響力。

學習本質上是反人性的。真正靠自驅力堅持學習的，可能只有10%的人。其余90%都需要一個“被約束”的學習環境。那么問題來了：AI能否承擔這種約束？在真實教學中，約束始終由人構建。要改變一個人的行為，通常涉及四個層面：

首先是意愿層面，讓學生“想學”。讓孩子愿意學習只有兩個來源：一是興趣，我喜歡這個；二是目標，我想成為什么樣的人。這兩點的傳遞，歸根結底靠人。一個真實的人分享“我學這個是因為喜歡”“我為何成功”，這種力量AI無法替代。

其次是認知層面，讓學生看清“差距”。學生需清楚意識到：當前水平與目標之間的差距何在？并且明白：這差距源于自身，必須克服。這種“照鏡子式的認知”，歷來由教師影響與督促。

再次是方法層面，告訴學生怎么做。這一層面，AI可越來越好地替代教師。方法、步驟、知識結構，本就可算法化。

最后是行為層面。監督學生執行。每周如何學、每天如何練，遇到問題誰提醒、誰督促、誰拉回？這仍需人完成。因為行為約束本質是一種關系，AI暫時難以形成這種關系。

因此，真人教師的價值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將屬于人的價值發揮到極致，保障感、社交感、榜樣感，以及在“意愿—認知—行為”三層模型中的引導作用；二是借助AI補齊方法層面的能力，充分放大工具效能。這正是未來幾年教育行業的核心競爭力所在。

從目的論角度看，教育的本質始終指向一個核心：人的本位價值。所謂“本位”，即所有價值判斷，是非、善惡、美丑，最終都必須回歸“人”的視角。價值觀不可能脫離人獨自成立。

不妨做一個思想實驗：若純粹為了地球生態，是否清除人類更為合理？從某種生態價值觀看，或許是的。但這種價值觀不可能成立，因為它脫離了人本位。

同理，AI的價值觀不可能自我生長，必須由人類提供、校準、傳遞。而諸如“學生如何體會”“價值如何落地”等問題，只能由真人體現。這正是教育目的中，人不可替代之處。

教育的四大目的，終究要靠人實現：

第一，掌握常識，融入社會。常識不僅是知識，更是共享價值：是非、善惡、美丑、責任、邊界。這些不是靠AI講解，而是靠真人“示范”。言傳身教才是價值觀的載體。

第二，解決問題，創造價值。解題能力只是表層，真正的能力在于：如何拆解問題？選用何種方法？何者可為、何者不可為？這背后仍是價值判斷，需由人界定邊界。

第三，發掘優勢，賦能特長。機器可進行分析，但“孩子的閃光點何在”，仍需教師觀察、判斷與激發。洞察與激勵本就是人的能力。

第四，多元目標，獲取自由。人生不是單線任務。每個學生目標不同、路徑各異，這種“多元目標的建構”依賴人與人之間的對話，而非算法推薦。可見，AI可在各環節輔助我們，但這些目的的“本位價值”，仍只能由人賦予。

總結AI無法取代人在教育中的三大價值：情感價值、約束價值、本位價值。

未來，當所有教師都會使用AI、AI如手機汽車般成為低門檻工具時，真正脫穎而出的教師，靠的不是“會不會用技術”，而是將這三種價值發揮到何種程度。

同樣，若你從事AI教育產品開發，只有將技術與“人的參與”有機結合，補足這三種價值，產品才有可能真正落地，被學生需要、被家長信任、被教育體系接納。

若不補足這些“人的部分”，結果如何？美國已有不少實驗案例。例如某成人大學嘗試讓學生主要依賴AI工具學習，結果表面看來成績平均提升15%。但問題隨之浮現：

第一，效率陷阱。學生因AI刷題，減少了對“為何犯錯”的追問。試錯過程被跳過，創造力反而下降。效率提升，學習本質卻被削弱。

第二，情感真空。實驗發現，真實師生互動減少30%。互動減少，學生孤獨感上升，社會化能力下滑。學習不僅是內容傳遞，還需情緒確認與關系存在。這一部分AI難以彌補。

第三，動機外化。長期依賴AI獎勵機制后，學生的內在好奇心逐漸萎縮。外部刺激越多，內在驅動力越弱。三個月后，許多學生的學習狀態淪為“算法打工”——刷任務、拿反饋，不再主動提問，也不再從內心出發探索。

這三點共同表明：若學習環境中只有AI而無人，學生的內在動機會持續衰減。

因此，當AI看似不斷提升效率、減輕壓力時，我們反而更應強調“回歸人的本位”。未來，無論是教培機構還是學校，誰能真正發揮人的情感價值、約束價值、本位價值，誰就將在AI時代更具競爭力。同樣，若你開發AI教育產品，能否補回這三種價值，將決定產品能否被真正使用、信任與依賴。

說到底，未來的競爭不在AI多強大，而在于誰能讓AI時代的“人”，更具人本位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