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看法：黃金鳳冠損毀事件，免費展覽的責任邊界不應模糊

12月13日，千萬粉絲網紅博主張凱毅的4斤重黃金鳳冠在免費展覽中被男童損毀的事件，引發全網熱議。這頂由其丈夫親手打造、工費最低20萬元且承載特殊情感價值的鳳冠，破碎的不僅是黃金與匠心，更暴露出免費展覽中責任劃分的普遍爭議。

在眾說紛紜的輿論中，一個核心邏輯不應被顛倒：免費展覽的主辦方責任遠大于觀眾，權利與義務的對等性，決定了“免費”不能成為責任轉嫁的借口，而應是主辦方強化看護義務的警示。

權利與義務的對等性，是民法體系的核心原則之一，這一原則在展覽場景中同樣適用。

當觀眾支付門票費用進入展覽時，本質上與主辦方形成了一種服務合同關系。

觀眾支付的門票費用，不僅購買了觀展的權利，也包含了對展品保護義務的承諾。因為門票收益中，本就應包含主辦方用于防護設施、人員管控等安全保障的成本。此時若發生展品損毀，觀眾因享受了付費服務，自然需對自身不當行為承擔相應責任。就像我們在收費影院觀影時，會自覺遵守禁止喧嘩、禁止拍攝的規定，這種自覺背后，正是付費行為帶來的責任意識約束。

但免費展覽的性質完全不同。

觀眾未支付任何對價，既未享受“付費服務”的專屬權利，自然也無需承擔額外的保護義務。從法律關系上看，免費展覽更接近主辦方發起的公益活動，觀眾僅是受邀的參與者，雙方未形成具有權利義務約定的合同關系。主辦方作為活動的發起者和展品的所有者，理應對活動全程的安全負總責。

這就像日常生活中的“幫工”關系，《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明確規定，有償雇傭關系中雇主需對雇工安全負責，而被幫工人明確拒絕幫工后，幫工人自行參與導致的損失需自行承擔。同理，免費展覽中主辦方主動向公眾開放展品，卻未收取任何費用作為安全保障的對價，就無權要求觀眾承擔超出一般道德范疇的保護義務。

停車場景的責任劃分，更能直觀印證這一邏輯。在收費停車場，車主支付費用后，停車場管理者就形成了有償保管義務，車輛若受損，管理者即便張貼“概不負責”的告示也無法免責——廈門湖里法院曾判決一起高空墜物砸車案，收費停車場因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被判承擔50%責任，其免責聲明因存在重大過失而無效。

但在路邊免費停車位或商場免費停車區域，車主與管理方未形成有償保管關系，車輛受損后通常難以要求管理方賠償。展覽活動與停車服務的邏輯完全相通：收費意味著責任承諾，免費則意味著責任主體的單一化——主辦方必須獨立承擔安全風險。

回到黃金鳳冠損毀事件本身，主辦方的責任缺失更為明顯。從事件細節看，這頂重達4斤、工費最低20萬元且具有特殊情感價值的鳳冠，其保護措施卻存在致命漏洞——視頻顯示，男童僅通過反復抱住展臺、觸碰保護罩就導致鳳冠墜落。

從事黃金飾品加工的郝先生也指出鳳冠損壞嚴重難以修復，而多位律師均提到，主辦方需核查保護罩是否穩固、是否有警示標志、是否有人員巡查等安全保障義務履行情況。

顯然，主辦方未能為貴重展品匹配與其價值相適應的防護等級，這并非“觀眾不自覺”的偶然，而是“防護不到位”的必然。若主辦方使用了符合貴重展品防護標準的展柜，即便有兒童觸碰也不會導致損毀，這種基礎性防護缺失，怎能將責任歸咎于無任何付費義務的觀眾？

有網友提出“不觸碰展品是看展紅線”，這種觀點混淆了道德倡導與法律責任的邊界。在收費展覽中，“不觸碰展品”是觀眾基于付費合同產生的義務，可通過違約責任追究；但在免費展覽中，這僅是主辦方的道德呼吁，不具備法律約束力。

《民法典》第1198條明確規定，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負有安全保障義務，這種義務是法定義務，不以是否收費為前提。免費展覽的公益屬性，更要求主辦方強化安全保障措施。廣州市《公共文化設施收費管理辦法》就強調，免費開放的公共文化設施需保障服務質量，不能因免費而降低標準。鳳冠作為私人展品的免費展出，雖不屬于公共文化設施范疇，但更應遵循“誰展出、誰負責”的原則，畢竟展品的特殊價值只有主辦方最為清楚。

關于未成年人責任的爭議，更凸顯了責任劃分的核心邏輯。有觀點認為監護人應承擔主要責任，但這一說法忽略了前提：若主辦方已盡到完善的安全保障義務，監護人即便存在監護疏忽，也不會導致鳳冠損毀。

就像兒童在商場被松動的廣告牌砸傷，責任主體必然是商場而非監護人。《民法典》第1188條雖規定未成年人侵權由監護人擔責，但這一規定的適用前提是侵權行為與監護人過錯直接相關，而本案中，展柜防護的失效才是損害發生的直接原因。主辦方不能以“未成年人好動”為由，逃避自身的主要責任。

事件中，張凱毅夫婦因有保險未向家屬索賠的做法展現了寬容，但這不能成為模糊責任邊界的理由。從法律層面看，保險公司理賠后可行使代位追償權，但追償的對象應首先指向未盡安全保障義務的主辦方，而非無義務的觀眾家屬。

從行業影響來看，若放任“免費展覽出事歸咎觀眾”的邏輯蔓延，只會導致兩種不良后果：要么主辦方因無需承擔責任而進一步降低防護標準，要么更多人因害怕擔責而拒絕參觀免費展覽，最終損害公共文化傳播的公益屬性。

歸根結底，黃金鳳冠損毀事件的核心啟示在于：免費不是責任豁免的“擋箭牌”，而是責任強化的“催化劑”。權利與義務的對等性，決定了收費場景下的責任共擔和免費場景下的主辦方全責。

對于主辦方而言，免費展出貴重物品時，要么投入匹配價值的防護成本，要么放棄展出；對于公眾而言，無需為免費服務承擔額外責任，但可秉持道德自覺配合觀展；對于法律層面，應進一步明確免費展覽中主辦方的安全保障義務標準，避免責任劃分的模糊化。

唯有如此，才能既保障文化傳播的公益性，又守護好展品的安全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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