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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粉”群體早已有之,尤其隨著《明朝那些事兒》的火爆,許多具有漢族沙文主義者想法的歷史愛好者們便聚在一起,開始“粉”起了大明。
此時,“明粉”有一定聲量,但尚未出圈。他們奉為圭臬的一句話便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以此來證明大明王朝的皇帝要好于其他朝代。直到近期有自媒體博主,借用古典文學作品等各種工具,開始對明王朝的索隱,也勾起了更加廣泛的懷念、熱愛、“粉”明王朝的風氣。
明代的皇帝更好嗎?我看未必。有人說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只殺大臣不殺百姓,已經是謬誤。朱元璋誅殺功臣,只不過是用暴力的手段來鞏固朱家天下,私德上不敢恭維,公器上更是強化了“家天下”的所有權和控制權。
至于百姓,恐怕不在朱元璋考慮的范疇里,比如他設計的民眾職業,只有士、農、工、商四種,其他都不是正經營生,軍戶、樂戶等低人一等且沒有翻身的機會。現在年輕人想躺平,那更是堅決不允許。在朱元璋御制的《大誥》里明確規定,“市村絕不許有逸夫”,這就是“知丁法”,鄰居親戚都要互相監督舉報,否則被官府發現“逸夫”,本人要被處死,鄰居和親戚要被流放。而且,為了限制民間流動,他還設置了嚴格的“路引”。聽著是不是很熟悉?秦制的延續而已。
明王朝本沒有什么“天子守國門”,朱元璋最初要把都城定在老家鳳陽。動用了九萬工匠、七萬軍人、約二十萬移民和數萬罪犯在工地上勞作。為充實 "龍興之地",他從江南富庶地區(蘇州、杭州、嘉興等)強制移民 14 萬戶到鳳陽,約 70 萬人,這些人背井離鄉,不能返回故土,還被屢屢征調修城。據說不堪折磨的工匠使用了厭鎮之法,詛咒朱元璋和明王朝,這才讓朱元璋遷都南京。而那些被朱元璋一念之下遷到鳳陽的江南人,卻開始在鳳陽淮河水患的侵擾下,一次次流徙乞討,到后來才有了“說鳳陽,道鳳陽……自從出了個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如果按照朱元璋的設計,壓根不會有明中晚期所謂商品經濟的苗頭,恰恰是因為明王朝末年無力實施管理和控制,才讓市場經濟和民眾有些許生機,不過很快被頻繁的征伐國防,民力被一次次汲取殆盡,才有了李自成、張獻忠的反抗。
所謂“天子守國門”,稍有歷史常識者都知道,這是朱棣在靖難之役后,將都城遷到自己的屬地。這并非是為了“守國門”,更多是因為自己的嫡系人才和家眷、產業都在燕京。遷都燕京,也能防止北部對抗游牧民族的軍事武裝做大(他自己就這么起家的),因此明成祖遷都完全是出于自己統治的需要,而非是為了國家安全。對明王朝來說,這次遷都反而有很多負面影響,國都離游牧民族太近,以致于有土木堡之變,蒙古大軍險些打下京城,要不是有“粉身碎骨渾不怕”的于謙,明王朝早就完了。整個明王朝中期以后,京城都活在游牧民族南下的陰影中。反倒是清王朝入關后,通過八旗、和親等方法解決了蒙古東部各大部落,才真正解決了北部邊患危機。
至于“君王死社稷”,崇禎帝派陳新甲跟清軍談判,消息泄露后翻臉不認賬,把責任全推給陳新甲,明史記載,“帝慚憤,遂殺新甲以自解”。這種只顧及自己顏面,動不動讓人背鍋的皇帝也寒了大家的心,以致于城破之前,沒有一個人敢諫言跑到南京去。最終殉了自己家的皇帝,臨死前假惺惺地寫信給李自成說要善待百姓,我記得有部小說里寫,李自成冷笑說,現在是我的百姓,跟他有什么關系。無論對朱明、李闖還是清廷,百姓在他們眼中都只是“私產”而已。
朱明皇族,也是中國王朝歷史上的奇葩。諶旭彬就寫到:朱元璋奪取天下后,制定了一項“以天下養一家”政策,即朱氏宗室世世代代皆受朝廷財政供養。按朱元璋的設計:皇帝之子封親王,親王嫡長子繼任親王,非嫡長子封郡王。郡王嫡長子繼任郡王,非嫡長子封鎮國將軍。依次類推,鎮國將軍再往下分別是: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奉國中尉是郡王六世孫,這些人往下再繁衍子孫,不管隔多少代皆為奉國中尉,皆由朝廷發放“宗祿”享受免費供養。具體供養標準是:親王每年祿米一萬石(相當于今天的160萬斤大米),郡王每年祿米兩千石,鎮國將軍一千石,輔國將軍八百石,奉國將軍六百石,鎮國中尉四百石,輔國中尉三百石,奉國中尉二百石(相當于今天的3萬多斤大米)。公主及駙馬二千石,郡主及儀賓(夫婿)八百石,縣主及儀賓六百石,郡君及儀賓四百石,縣君及儀賓三百石,鄉君及儀賓二百石。這些只是固定俸祿,在婚禮、喪事、宮殿、儀仗、王府官員等方面,朝廷也會按標準給朱氏宗室提供經費。
據徐光啟估算,萬歷中期,朱明皇族在世的已經達到8萬多人,當時明帝國的官員只有2萬多人,即便加上5萬胥吏,整個國家機器的人數也不及吃白食的宗室。諶旭彬就提到,嘉靖時代河南已經需要拿出半數土地和人口來供養當地朱氏子孫,時人諷刺說河南所有的東西都屬于“王孫”,除了那些用于讓百姓背井離鄉的道路。萬歷三十七年,陜西巡撫甚至上奏朝廷,說“大同苦宗室甚于苦虜”,相比草原上的敵人,朱氏王孫帶給山西百姓的苦難更深。而等到明末,宗室人口已近百萬,諸多王族腦滿腸肥,哪管國家與民眾的死活。
明代普通民眾的幸福指數,并不比任何一個朝代更高。《明史》中關于饑荒的記錄超過1000次,永樂時期,水災導致“田禾盡沒,民食糠雜菱荇”,景泰年間旱災“人相食”,成化時期,又是旱災“人相食,草木俱盡”,嘉靖時期“北畿、山東、河南大饑,人相食”,嘉靖三十一年 "宣、大二鎮大饑,人相食";嘉靖三十六年 "遼東大饑,人相食,一斗米一兩銀",后來,文字已經不忍卒讀,“大饑,父子、兄弟、夫妻相食”,“人相食,發瘞胔 (挖尸) 以繼之”,“民爭食土 ,腹墜而斃”,“民掘觀音土充食,腹脹而死者相望于道”。
別說什么小冰河期,明代百姓“相食”的時候,朱家宗室可是飽食終日歌舞升平。
再到張居正變法,從“實物稅和勞役制”向“貨幣稅和土地稅”逐漸轉型,但這只是加強了對民間的汲取能力,并非有任何富民之舉,在變法過程中,無地或少地的農民需借貸換銀繳稅,銀價或者農業產量波動,都可能造成更可怕的債務困境。再加上官員盤剝“火耗”,偏遠地區白銀流通不變,更讓百姓難上加難。
秦以來的王朝更替,并沒有哪個王朝顯得更加可愛。秦帝國奠定了兩千年王朝延續的框架,歷朝歷代不過是優化和迭代而已。漢武帝開始搞鹽鐵官營和濫發貨幣,另一方面用迷信化的儒家鞏固思想,秦制便已經日臻成熟,歷代開始修補,諸如通過科舉制來選拔人才、廢除宰相加強集權等等,最終反而是在清王朝時期,國防上解決了北部邊患,內政上通過軍機處等機構讓皇帝大權獨攬。但從皇帝的素質和勤奮程度,清代反要比明代好一些。但無論怎么變,完善家天下的制度,一面安撫麻醉、一面增強汲取民力,這個大方向始終沒變。直到工業革命后的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國門,才終止了這個循環。
往事不可追。一些讀者跟我說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因此決定恨滿清,回到300年前,這種激憤很有必要,然而在滿語都已經消失,滿族血統被稀釋到難以辨認的時候,誰是滿人?又該恨誰?兩千年秦制以來,每次王朝更替都有大規模的災難,每個看似強盛的王朝都免不了“人相食”的悲劇,史書上的三個字含了千百年來多少血淚,我們又該恨誰?該愛誰?
以史為鑒,是為了明得失、吸取教訓向前看。而不是讓歷史變成一面哈哈鏡,只看到帝王將相的千秋功業,卻看不到普通民眾的饑寒交迫。
在科技發達、人文昌明的現代社會,“粉”歷史上的王朝都顯得荒誕。有些人夢回赳赳大秦,卻不知更多人在四處征伐、修筑長城、阿房宮、始皇陵時殞命;有些人懷念北宋汴梁的繁華,卻不知那個巨大的畸形都市之外,是一場冬雪都能凍死數千人的滿目瘡痍;有些人奉朱明為正朔,卻不知那也是“天下奉一家”,“人相食”不絕于書的朝代。
向前看吧,永遠不要“粉”任何王朝。那些以天下奉一家、奉一人的時代,不該為當代人尊奉。那些圣主梟雄可以是我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不該成為當代人的精神偶像。人,活在當下的人,不該“粉”早已入土的腐朽王朝,那些逝去的榮光里,沒有勃興的密碼,反倒有歷史的教訓。這些歷史的教訓,反倒可能讓我們變得更謙遜、更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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