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州閑行:晉城小眾景致里的太行風(fēng)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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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駛過太行陘的古驛道時,晉城的山風(fēng)正卷著松濤漫過崖壁。不是旅游指南里“皇城相府”的朱門注解,是王莽嶺的云氣繞著峰,是紅豆杉大峽谷的清泉漱著石,是司徒小鎮(zhèn)的炊煙纏著巷,是阿婆陶碗里的小米粥香混著山棗的甜。三日的漫行像摩挲一柄太行老镢,粗糲里藏著溫潤的包漿。這里沒有景區(qū)的觀光纜車,沒有兜售紀(jì)念品的攤販,只有護(hù)林員的砍刀、古村守巷人的掃帚、峽谷向?qū)У牟菪⑻萏镛r(nóng)人的竹籃,把日子的溫度,刻進(jìn)山石與田壟的肌理里。
王莽嶺:晨光里的云濤與石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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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破曉,王莽嶺的晨霧還未漫過“太行云頂”的石碑,護(hù)林員老常已背著水壺往觀日臺走。他的解放鞋沾著夜露,褲腳卷到膝蓋,露出被山石磨出老繭的小腿:“要趕在日出前到崖邊,云濤翻涌時,整座山像浮在海里。”老常守著這片山二十三年,掌心的紋路比崖壁的褶皺還要深,磨亮的砍刀是他最稱手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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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給灰褐色的石陣鍍上金邊。億萬年風(fēng)化的巖石或如猛獸蹲伏,或如老者凝思,散落在崖邊的矮松叢里,松針上的露珠被陽光照得像綴滿的碎鉆。老常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指向崖壁凹處:“看那窩崖鴿,剛孵出的小崽兒絨毛還沒長齊。”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幾只灰撲撲的幼鴿正探著頭,母鴿撲棱著翅膀從遠(yuǎn)處銜來草葉。忽然一陣山風(fēng)卷過,谷底的云濤瞬間涌上來,漫過石陣的腳踝,遠(yuǎn)處的山峰只露出尖頂,像浮在云海中的島嶼。“這石陣是太行的骨頭,”老常指著一塊裂成兩半的巨石,“當(dāng)年山崩沒塌,比鋼筋水泥還結(jié)實。”云濤里偶爾掠過幾只山雀,翅尖劃破霧氣,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痕跡,崖壁上的苔蘚吸飽了露水,綠得能滴出汁來,手摸上去濕滑涼潤,帶著山野的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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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散去時,幾個畫者正對著石陣調(diào)色,顏料盤的色彩竟不如巖石的層次鮮活。老常從懷里摸出兩個烤紅薯,焦香的氣息混著松針的清苦:“老伴兒凌晨在灶上烤的,就著山風(fēng)吃最對味。”我咬著滾燙的紅薯,望著石陣間穿梭的山風(fēng),忽然懂了王莽嶺的美——不是“太行之巔”的頭銜,是石陣的硬、云濤的軟、晨光的暖,是晉城人把大山的饋贈與堅守的責(zé)任,藏在了晨光里。
紅豆杉大峽谷:正午的清泉與涼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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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王莽嶺往東南行,紅豆杉大峽谷的正午已浸在清泉的涼意里。向?qū)Ю顙鹫自谙叴反蛞律眩闹窕@里裝著皂角、換洗衣物和半塊玉米餅,青布頭巾被汗水浸得微濕:“這峽谷的水是山眼淌出的,比城里的空調(diào)還涼,夏天來這兒最舒坦。”李嬸的家就在峽谷口,守著這片千年紅豆杉林,一守就是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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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溪邊的碎石路往里走,千年紅豆杉的枝葉交錯成天然涼棚,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踩上去忽明忽暗像在玩一場光影游戲。清泉在石縫間叮咚流淌,水底的鵝卵石被磨得圓潤,紅的、白的、青灰的,像被大自然精心挑選的彩石。李嬸彎腰掬起一捧水遞給我:“嘗嘗,這水甜著呢,比城里的礦泉水還潤嗓子。”我接過水喝了一口,果然清冽甘甜,帶著草木的淡香。偶爾有小螃蟹橫著爬過,驚起一串細(xì)碎的水花,孩子們追著螃蟹跑,褲腳濺滿水珠也不在意。“這紅豆杉是活化石,”李嬸指著一棵需兩人合抱的古樹,樹皮粗糙得像老人的手掌,“樹皮能入藥,以前山民生病都來求它,現(xiàn)在我們都護(hù)著,誰也不許傷。”溪邊的石頭上,孩子們正用樹枝逗弄蝌蚪,笑聲順著水流飄出很遠(yuǎn),與紅豆杉的沙沙聲交織成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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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陽最烈時,李嬸領(lǐng)著我躲進(jìn)崖下的石洞,洞里擺著她提前冰好的山杏,酸甜的滋味瞬間驅(qū)散燥熱。“以前有人來盜挖紅豆杉,”她摸著洞壁上的劃痕,“現(xiàn)在我們輪流巡山,樹都保住了。”我嚼著冰涼的山杏,望著洞外流淌的清泉,忽然懂了大峽谷的美——不是“天然氧吧”的噱頭,是清泉的冽、涼蔭的柔、野果的甜,是晉城人把自然的饋贈與生活的熱忱,藏在了正午的光里。
司徒小鎮(zhèn):暮色的老巷與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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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峽谷往西北行,司徒小鎮(zhèn)的暮色已染黃了老巷的磚墻。守巷人王大爺正坐在巷口的老槐樹下抽旱煙,他的煙袋鍋磨得發(fā)亮,腳邊放著一把竹掃帚,藍(lán)布褂子上還沾著掃街的塵土:“這巷子有百十年了,住著都是老街坊,傍晚最是熱鬧。”王大爺掃了三十年巷,巷里的每一塊青石板都認(rèn)得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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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jìn)老巷,青磚灰瓦的院落錯落排列,墻頭上的狗尾巴草在風(fēng)里搖晃,窗臺上的月季花正開得熱鬧,粉的、紅的花瓣落了一地,被風(fēng)吹著在青石板上滾出幾寸遠(yuǎn)。巷口的老磨坊還在轉(zhuǎn),石磨碾著玉米的“咕嚕”聲沉悶而有節(jié)奏,磨盤旁的木盆里堆著金黃的玉米面,隔壁饅頭房的麥香混著酵母的酸甜漫開,引得路過的孩童直咽口水。“以前這巷里全是手藝人,”王大爺指著一扇斑駁的木門,門楣上“李家醋坊”的字跡還依稀可見,“這家是做醋的,那時候整條巷都飄著醋香;斜對門是紡布的,老嫂子的織布機(jī)‘哐當(dāng)’響到半夜。”他說著從口袋里摸出顆硬糖,塞給跑過來的小娃。巷尾的空地上,幾位老人正帶著孩子踢毽子,彩色的毽子在暮色里翻飛,笑聲驚起檐下的鴿子,撲棱著翅膀掠過暮色,留下幾片羽毛悠悠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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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濃,炊煙從各家的煙囪里裊裊升起,混著煤火的氣息。王大爺?shù)膬合倍顺鰟傉艉玫亩股嘲酌娴耐馄ぼ浐鹾醯模б豢谔鸲荒仯骸斑@是用巷口老井的水和的面,比別處的香。”巷子里的路燈亮了,暖黃的光灑在青石板上,老人們搬著小馬扎坐在巷口閑聊,說著莊稼的收成、兒女的近況,話語里全是煙火氣。我捧著溫?zé)岬亩股嘲镒永锘蝿拥娜擞埃鋈欢诵℃?zhèn)的美——不是“民俗村”的標(biāo)簽,是老巷的靜、炊煙的暖、人情的厚,是晉城人把先輩的傳承與生活的溫情,藏在了暮色里。
玨山腳下梯田:星夜的田壟與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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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鎮(zhèn)往南行,玨山腳下的梯田已浸在星夜里。農(nóng)人老周正坐在田埂上歇腳,他的草帽掛在田邊的酸棗樹上,手里攥著一把剛拔的草,褲腳沾著泥土的芬芳:“夜里的梯田最靜,能聽見莊稼生長的聲兒。”老周種了一輩子田,梯田的每一道壟溝都刻著他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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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灑在梯田上,層層疊疊的田壟像鋪展開的銀帶,一直延伸到玨山的剪影里,田埂邊的酸棗樹掛著幾顆晚熟的紅果,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田里的玉米苗已長到半人高,葉片上的露珠在月光下閃著光,風(fēng)一吹便滾落下來,“嗒”地砸在土壟上。蟲兒在苗間低鳴,與遠(yuǎn)處的蛙聲呼應(yīng),織成一首熱鬧又靜謐的田園夜曲。“這梯田是老輩人一镢一镢刨出來的,”老周指著最高處的田壟,那里立著一塊刻著“周氏祖田”的舊石板,“我爺爺?shù)臓敔斁褪刂@片田,旱天靠雨水,澇天靠排水,比城里的高樓還結(jié)實。”他起身領(lǐng)著我走到田邊,拔起一棵雜草,“這草叫‘米蒿’,搶玉米的養(yǎng)分,夜里涼快正好除。”說著從田埂邊的竹籃里摸出幾個煮玉米,熱氣混著玉米的清香飄出來,是剛從自家灶上帶來的,啃一口軟糯香甜,帶著陽光和泥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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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越升越高,梯田里的蟲鳴愈發(fā)清晰,像大自然的催眠曲。老周給我倒了杯熱茶,茶葉是自家后山采的,茶湯濃黃,帶著山野的氣息:“夜里涼,喝點(diǎn)暖暖身子。”遠(yuǎn)處的玨山在月光下露出朦朧的輪廓,梯田的水洼里映著星星,像撒了一地碎鉆。我啃著香甜的玉米,望著田壟間跳動的蟲影,忽然懂了,晉城的美從來不在“皇城相府”的朱門聲望里,不在人潮涌動的景區(qū)標(biāo)牌上,而藏在太行山野的每一寸肌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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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王莽嶺晨光里的石陣到紅豆杉大峽谷正午的清泉,從司徒小鎮(zhèn)暮色中的老巷到玨山腳下星夜的梯田,晉城的美是云濤漫過崖壁的白、紅豆杉濃蔭的綠,是老巷磚墻的灰、田壟月光的銀;是護(hù)林員老常的砍刀、向?qū)Ю顙鸬脑斫牵鞘叵锶送醮鬆數(shù)膾咧恪⑥r(nóng)人老周的竹籃。在這片太行滋養(yǎng)的土地上,人與自然、人與鄉(xiāng)土從來都是血脈相連的,護(hù)林人懂“護(hù)山先護(hù)石”,守林人知“守谷先守樹”,掃巷人明“守巷先守情”,種田人曉“守田先守土”。他們用最樸素的堅守,觸摸著晉城的肌理,延續(xù)著這座太行古城的脈絡(luò),讓光陰在守護(hù)中沉淀,讓美在共生中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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