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戲的老師教我們,談不上衣缽傳人,也不強調什么師承,但是所有的老師都給我傳遞了一種精神。我們到學校是“放鶴去尋三島客”;而老師的容納大度是“任人來看四時花”。
文|黃阿忠
我的戲劇學院老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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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上海戲劇學院華山路校門
今年恰逢上海戲劇學院建校八十周年,難忘上戲的求學歲月,也難忘上戲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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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上海戲劇學院學生存查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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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安大氣象(油畫)黃阿忠
那時,陳鈞德老師從部隊轉業回學校,在我們大一時過來教我們。上課的第一天,我們在梅隴公社那里畫油菜花;他沒畫,只在每個同學的畫前轉了一圈。跟陳鈞德老師去寫生,看他的激情,他的繪畫風格顯然受“野獸派”影響,觀察景物非常主觀,主觀是有創造性的,主觀也可以說是感情的表現。我跟他去畫過街道,他喜歡畫秋天的梧桐樹,那張《有過普希金銅像的街》是經典之作,入選《十二人畫展》影響很大。1979年元旦開幕的《十二人畫展》是我們幾個人自發搞的,展覽在當時屬于非常“前衛”,大家都做好了思想準備,準備應對種種尚未發生的事情,比方說要關閉展覽,或者是問責等等。沒想到這個展竟然轟動上海灘,很多重大的事件都不是預先能想到的。那時已是改革開放初期,我們展出的作品一反千篇一律,各具個性、風格。每天各界都有很多人來看展,絡繹不絕,口口相傳,甚至還驚動了北京。北京美術界的領導劉迅、《美術》雜志的栗憲庭先后到上海觀展,支持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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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普希金銅像的街(油畫)陳鈞德
陳均德老師住襄陽中路的石庫門房子,我們去看畫,他會把畫一張一張翻出來讓我們看;四十多年后他搬到斜土路時也是如此,從房間里抽出畫來讓我看。我還跟他一起去上海大廈畫外灘,那是在上海大廈工作的畫家鮑夫華安排的;我們居高臨下,看黃浦江往南蜿蜒流去,外灘的鐘樓、大廈高低起伏的排列,以此構圖。陳老師的那幅畫比較大,用群青線勾出輪廓,然后鋪上顏色,畫出調子,我記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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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早晨(油畫)陳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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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灘新貌 黃阿忠
我的任課老師陳景和當時也不過四十來歲,個子不高,彎腰曲背,像五六十歲。他帶我們去工廠、農村、田野寫生,每一次寫生都會給我啟發。記得那年我們去上海船廠寫生一周,住在浦東工人俱樂部,為了豐富我們的晚自修,圖書館送來一批“印象派”畫家的畫冊;陳老師看到以后,大呼一聲“解渴”,隨即大家圍了上來,他發自肺腑的聲音,比那些空洞的說教要有力量得多。
李山不是我們的帶班老師,但我常去他那看畫。那天到他的宿舍,李山老師拿出厚厚一沓畫,起碼有三五十張,邊上的桌子上還有,這數量一下子把我們驚呆了。其中一張我拿在手上反復看,實在不舍得放下,他畫的是南京路上的國際飯店,那個時候是上海最高的建筑。大廈的深赭色和泛紫灰色的馬路,以及一輛貨車尾氣那微妙的顏色,被他處理成相當高級的色調。我不禁贊嘆,李山老師簡單回復:“就這樣畫,積累多了就有體會,量變到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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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的夢(綜合材料壁畫)李山
王邦雄是青年教師,當時比我們也大不了幾歲,常常和我們打成一片。他很愿意給我們講畫,常有幽默的、調侃的金句。他家住在成都北路,那時沒有高架,有幾段馬路是彈格路。那年月時興掛歷,但不容易弄到,他便用自己的畫來做掛歷。有一本掛歷印象很深,封面是幾桿掐頭去尾的白樺樹,一棵棵豎在藍天前,有幾片黃葉,顏色好看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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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 王邦雄
除了那些教我們的老師外,還有系主任周本義,他留蘇回國后在上戲任教。可以這樣說,上戲的“灰調子”是他創造的,他是色彩的“祖師爺”。他還有一個創造,是把一整張卡紙,裁成打破“黃金律”尺寸的呈方形的“六開”,這種尺寸構圖味道就是不一樣。我跟周老師去寫生,那年在金山山陽公社八二大隊畫天上飄動的小紅旗,他用薄薄的紅色涂了一塊,然后用藍紫灰的天四邊一壓,那面灰灰的但是很透明的紅旗就畫好了。倘若先涂好天,再在上面畫紅旗,是達不到這個效果的;僅一招,就讓我受用一輩子。那天,他悄悄地告訴我,用檸檬黃加一點點黑,調出來的橄欖綠,顏色又穩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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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坪南山(水粉)周本義
中央美院畢業的蔣有作老師亦有招數,他也是沒有教過我們的老師,若要“偷師”必須跟著他。跟著蔣有作老師去寫生,主要想跟他學幾招。每到一地,先是尋找景物,然后攤開畫具,起個構圖稿,勾個輪廓,在上面涂幾塊顏色,接著卷鋪走人;然后又走走、看看、停停另起爐灶,然后又構圖、勾稿、涂色。等回學校竟拿出兩張完整的風景畫。我知道了畫也可以離開對象后補成,這種回家補畫的,也是在畫“心”中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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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神曲(油畫)蔣有作
孔柏基老師是讓我提升藝術思想的老師。孔老師說,其實去哪里、哪里畫不重要,用心去畫最重要。跟孔柏基老師去嘉興寫生,一路上跟我說,不能把自然景物畫得像拍的照片一樣;嘉興火車站是民國風格的建筑,他叫我把車站建筑放在稀稀落落的樹枝后面,還說畫什么東西都不要平鋪直敘,畫出來的效果不一樣。孔柏基老師叫我要去多讀點書,我聽他的話去業余大學讀了四年中文。學習中文沒感到和畫畫有直接關系,但是卻喜歡上了唐詩、宋詞、蘇東坡、柳宗元。沒想到讀那些書,對思想、靈魂的形成都有潛在作用;對找到自己的繪畫語言,與天地對話詩性和表達,也有積極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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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景(油畫)孔柏基
閔希文老師雖然在圖書館,但我們都把他當作老師。他對我們的那種關愛無以言表。我常去圖書館看書,他會從里面房間捧出一疊畫冊,告訴我說這是新到的;翻開畫冊,圖片下面都是用鉛筆寫的,他翻譯的題目和作者名字。后來我知道,他是吳冠中、朱德群的同學,那年吳冠中到博物館舉辦畫展,閔希文老師就站在他邊上;再后來又看到他的油畫靜物,無論構圖、形式和畫法,都有法國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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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物(油畫)閔希文
王克文老師教我們國畫,學到了正規的雙勾畫樹法;費春勤老師厚厚的漿糊攪拌顏色,讓我感到色彩的力量;央美畢業的高生輝老師畫的帶魚,好像是兩條掛在那里,至今還在我心里閃閃發光;王挺琦老師是留美的,他畫的水彩,與我看過的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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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灘風景(紙本水彩)王挺琦
上戲的老師教我們,談不上衣缽傳人,也不強調什么師承,但所有的老師都給我傳遞了一種精神。我們到學校是“放鶴去尋三島客”;而老師的容納大度是“任人來看四時花”。所謂的錘煉,是用不同力度敲打出各種不同造型的物件;又比如器樂,用不同的節奏敲打,產生各種美妙的音樂。繪畫路上遇上的那些老師,是成長的記錄,和我尋找的繪畫形式、風格有關。我游走求教于學校的老師之間,哪怕他們只是點滴的告知,也都會給我有啟示。
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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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阿忠
1952年生于上海,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油畫學會會員、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原上海美術家協會油畫藝術委員會主任、上海作家協會會員、上海市長寧區美術家協會主席、上海市崇明區美術家協會主席、上海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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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本欄目來源于1994年2月8日創刊的《靜安報》副刊《百樂門》。在微信平臺,“百樂門”將以全新形式向讀者展示。每周定期推送,換個角度閱讀靜安。投稿可發至 jinganbao2016@126.com
作者:黃阿忠
圖片:黃阿忠,部分來源上海戲劇學院,上海文史館,海派藝術館“現象·上戲:上海戲劇學院建校八十周年藝術大展”,靜安區融媒體中心資料庫
編輯:施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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