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2:37。
便利店機械的“歡迎光臨”,聽起來像是對這寂靜深夜唯一的嘲諷。
進來的男人,大概三十五歲上下。西裝有點皺,領帶被扯松了,掛在脖子上像一條勒得太久的絞索。
他沒有走向貨架,而是直奔冰柜。沒有挑選,沒有猶豫,甚至沒有看價格。
那是某種近乎發泄的拿法——胳膊一掃,那一排綠色的罐裝啤酒就稀里嘩啦地滾進了他的懷里。
一共十二罐,一打。
結賬的時候,收銀員大概是想問要不要袋子,看了一眼他的臉色,沒敢出聲,默默扯下兩個最大的塑料袋,把那些冰冷的罐子裝了進去。
我也以為他會回家。
畢竟這個點,誰不想把自己扔進床里,哪怕是租來的床。
但他沒有。
他提著那兩個沉甸甸的袋子,推開門,走了大概五步,就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了。
就在便利店落地窗透出的那片光暈邊緣。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子里。
—?—
起初,他只是坐著。
背挺得很直,像是在開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后,"咔噠"一聲。
這是深夜里最清脆的聲音,易拉罐被拉開,氣泡爭先恐后地涌出來。
他仰頭,一口氣灌下去半罐。喉結劇烈滾動,像是要把什么堵在嗓子眼里的東西硬生生沖下去。
酒,有時候不是水,是溶劑。
它溶解不了問題,但它能溶解那一層硬撐著的殼。
喝到第三罐的時候,他的背彎下去了。
喝到第五罐的時候,他把頭埋進了兩膝之間。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歇斯底里,甚至連肩膀的聳動都很輕微。
如果不是借著便利店那慘白的燈光,如果你不仔細看,你甚至不知道他在哭。
他只是把臉埋在充滿酒精味的西褲布料里,任由眼淚無聲地把布料洇濕成深色。
這是成年人的哭法——靜音模式。
因為怕吵醒家里睡著的孩子,怕驚動合租的室友,或者,僅僅是怕被路過的外賣小哥多看一眼。
—?—
放在地上的手機亮了一次。
屏保是某種卡通圖案,也許是他的女兒,也許是他曾經養過的貓。
他看了一眼,沒接,也沒掛斷。
只是伸出手,把手機反扣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那一刻,他在切斷他和這個世界的連接。
哪怕只有十分鐘,哪怕只有這一打啤酒的時間。
他不需要做誰的父親,不需要做誰的下屬,不需要做誰的丈夫。
他只是一個坐在路邊,有點冷,有點暈,有點想哭的男人。
路過的野貓停下來看他,他也看野貓。
眼神濕漉漉的,像是在說:“哥們,你也覺得挺難的是吧?”
—?—
我曾說過,酒不浪漫。
你看這個男人,狼狽嗎?狼狽。
那一打啤酒能解決他的房貸嗎?不能。能解決明早九點的例會嗎?不能。
甚至,明天早上醒來,他還要面對劇烈的頭痛和浮腫的臉。
但他需要這一刻。
他需要這一點酒精,幫他把心里的那個氣球扎破,讓那些憋屈的氣體放出來,他才不至于爆炸。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
地上的空罐子多了七八個。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腿有點麻,踉蹌了一下。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那動作很重,像是要搓掉臉上那層名為“軟弱”的皮。
然后,他做了一個動作。
他彎下腰,把地上喝空的、沒喝完的罐子,一個個撿回塑料袋里。提著兩個叮當作響的袋子,走向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整理好西裝,系緊了那根松垮的領帶。
他又變回了那個體面的、堅硬的、無懈可擊的中年人。
他轉身融進了黑暗里,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仿佛剛才那個坐在路牙子上哭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
所以,我們不勸酒。
因為我們知道,對于此時此刻的他來說,那一打啤酒,不是放縱,是藥。
是讓他能在這個堅硬的城市里,繼續柔軟地活下去的,唯一的藥。
如果你今晚也路過一家便利店,如果你也看到了那個坐在路牙子上的人。
別打擾他。
讓他醉一會兒。
天亮之后,他還是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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