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10日清晨,夏威夷歐胡島的雨云剛剛散去,一架從北京起飛的民航客機在檀香山機場穩穩落地。機艙門打開時,謝雪萍緊了緊外套,她今年八十歲,此行只為見到百歲的大伯張學良。
落地之后的手續并不算繁瑣,但謝雪萍仍覺時間過得慢。她帶著三名子女與幾箱行李,除了衣物,就是一本厚相冊,那是張學思生前最常翻的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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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府后人第一次踏進這棟隱在椰林里的兩層小樓,映入眼簾的便是墻上那張二十年代的合影:身著馬褂的張作霖端坐中央,少年張學良與幾個弟妹依次而立。時光在照片里凝固,卻在屋內流轉。
老人家坐在藤椅里,見謝雪萍進門,先是瞇眼打量良久,隨后笑道一句:“沒見過面,但一看就曉得是自己人。”聲音不大,卻透著難得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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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停頓時氣氛一度有些僵。謝雪萍正琢磨如何開口,二女兒搶先把相冊遞到張學良面前。翻到第三頁,張學良指著那張軍裝照,自言自語般地說:“我四弟的眼神跟我當年一模一樣。”片刻后又加了一句,“他比我還能闖。”
有意思的是,在同父異母的九個弟弟里,張學良向來評價苛刻,卻對張學思例外。原因要追溯到奉天舊宅。那時的大帥府子女成群,家譜記錄:八子六女,六房夫人。兄弟聚首常有暗潮,唯張學思少與人爭鋒,偏偏關鍵時刻最敢拍板。
張學銘與張學良年幼時同床共讀,長大后卻動輒斗嘴。一次天津的“洋媳婦”風波,張學銘拿不定主意,只好把三弟張學曾押去北平求援。大哥雖覺好笑,卻一邊擦汗一邊收拾殘局。事后他對身邊親信吐槽:“老二啊,既怕又要強。”說到老四時,口氣立刻變了,“那小子要是站出來,別人就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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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思的“服氣”并非靠拳頭。他十二歲在同澤中學結識王金竟,初顯與生俱來的親和力。王金竟后來參加中共地下組織,兩人常在周末交換書刊,《向導》《新青年》皆在此時傳進大帥府第四少爺的書桌。
九一八事變后,北平街頭罵聲不斷,“不抵抗”成了張學良最難回答的問題。一天深夜,張學思闖進兄長的房間,話不多,只問一句:“真沒法打嗎?”張學良沉默,轉身關燈。兄弟倆此后許久未再深談。
1933年春,張學思在北平秘密宣誓入黨,他沒有向家人透露半字,卻在檔案里寫下:“出身無法選擇,立場可以自定。”一年后奉命回滬,嘗試尋找營救張學良的突破口。兄弟相見那次,在雪竇山的屋檐下,兩人用鉛筆在便簽上寫寫劃劃——對話持續不到十分鐘,卻讓在場特務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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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時期,張學思被調往抗大三分校,手下多是東北子弟兵。彼時延河水邊物資緊缺,他卻常把自己的口糧分給學員,理由很直白:“你們多吃一口,打仗硬一分。”
1949年4月,新中國海軍學校在江蘇泰州組建。張學思接到任命,兩天后即刻南下。一身舊棉衣、兩只破皮箱,學校創辦伊始,連課堂黑板都是臨時刷漆的門板。三個月過去,軍港里第一次奏響號笛,他站在碼頭罕見地抽了半支煙。
十年之后,風浪襲來。1970年5月29日,海軍總醫院病房的燈亮了一夜。官方的告別詞只寥寥七行,家屬卻連花圈都不敢公開落款。謝雪萍把那摞文件鎖進柜子,整整五年不敢翻看。
1975年春,葉劍英批示的文電送到海軍黨委,“錯誤結論予以撤銷”十二個字讓謝雪萍落淚。此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相冊補齊,然后寫信給遠在夏威夷的大伯,信尾只附一句:四弟已雪前塵。
2001年春,夏威夷氣候和煦。張府后人再次登門為百歲壽辰祝賀。張學良精神不錯,拍照時執意站立,還擺出年輕時常做的“響指”姿勢,像是故意讓相機捕捉那分瀟灑。散席后,他握著侄子張仲群的手,聲音低卻清晰:“我想回東北……”短短六字,重復三次。房間里瞬時安靜,只有海風掠窗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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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10月,張學良在睡夢中離世,享年一百零一歲。葬禮上,謝雪萍把那本相冊放在靈柩旁,翻到第四十頁——那是張學思1949年站在新生軍港的照片。來賓不多,場面簡樸。恰逢午后陽光透過彩窗,照在相冊的塑封紙上,閃出一道細亮。
照片里的年輕將軍,目光堅定,背景是未完工的碼頭與一面獵獵海軍旗。張學良生前常說“像我”,其實更像的是那股不回頭的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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