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戶里的戰爭

大家經常在新聞里聽到“歐美凍結了俄羅斯3000億美元資產”，這筆巨款到底長啥樣？是堆在地下金庫里的成噸現金？還是俄羅斯在巴黎、倫敦買的樓？其實都不是。

這些資產主要是俄羅斯金融機構持有的歐美國家的國債、股票等金融資產。

而在現代金融體系下，這些資產并不是直接揣在俄羅斯兜里的，而是通過復雜的“多級托管”網絡，最終存放在像歐洲清算銀行（Euroclear）這樣的全球總托管機構那里。

就在本周五，俄羅斯央行在莫斯科就被凍結的這筆資產對歐洲清算銀行(Euroclear)提起了訴訟，甚至放話要全球報復。

這看似是兩個機構的“扯皮”，背后其實是一個關于“金融互聯互通”、“信息不對稱”以及如何把“死棋走活”的精彩博弈故事。

01

一鍋端的尷尬

要把這事兒說明白，得先從這個互聯互通的方式聊起。

過去全球化好的時候，大家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俄羅斯為了方便接入全球金融市場，走的是全球流行的“多級托管”的路子。

簡單說，就像是你把錢存在支付寶，支付寶再把錢存在銀行，銀行再存在央行。

在總托管機構——也就是這次被告的歐清銀行眼里，成千上萬個俄羅斯金融機構的資產，往往都混在一起，匯聚在一個或幾個巨大的“總賬戶”（Omnibus Account）里。

俄烏沖突一開始，歐美制裁的大棒揮下來，直接精準打擊，把這幾個總賬戶一凍，俄羅斯幾千億美元的家底瞬間就動彈不得了。這招叫“關門打狗”，非常狠。

俄羅斯當然咽不下這口氣，立馬想要反擊。但當他們準備對等凍結境外機構在俄羅斯的資產時，卻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極為尷尬的“信息盲區”。

02

看不見的黑盒

這就是非常有意思的“不對稱”困局。

原來，境外資金進入俄羅斯市場，走的也是多級托管的路子。在俄羅斯的登記結算系統里，只看得到“歐洲清算銀行”這么一個大名字，或者是幾個歐美大行的代理賬戶。

至于這個賬戶背后，到底是美國養老金基金，還是來自中東、巴西甚至亞洲的“友好國家”土豪，俄羅斯這邊根本看不穿。

這就好比對面扔了個手雷過來，你想扔回去，卻發現對面站著一群人，有敵人也有朋友，而且大家都戴著一樣的面具。

如果俄羅斯一刀切，把歐洲清算銀行在俄羅斯名下的所有資產都凍了，那中東土豪們通過歐清持有的俄羅斯國債也就跟著遭殃了。

這就叫“誤傷友軍”，在外交上是非常被動的。

03

C類賬戶橫空出世

面對這個兩難局面，俄羅斯并沒有硬來，而是祭出了一套很有意思的“組合拳”，核心就是大名鼎鼎的“C類賬戶”。

大俄是這樣考慮的：既然我看不到黑盒子里是誰，那我就把盒子里的水先截住。隨后出臺了第95號總統令及其后續的一系列法規，搞了一個強制性的分流機制。

首先是設卡攔截：

以前，俄羅斯企業要給境外股東分紅、或者償還債券利息，是直接打給歐洲清算銀行這個總賬戶。

現在不行了，俄羅斯央行說，凡是來自“不友好國家”的投資者，你們的錢不能直接拿走，必須打入一個特制的“C類賬戶”。

這個賬戶里的錢，名義上還是你的，但你拿不走，只能在俄羅斯境內花（比如交稅、買俄羅斯國債）或者干瞪眼。

其次是逼人現身：

更絕的是“反向穿透”。俄羅斯通過法規，強制要求俄羅斯境內的托管機構把“C類賬戶”的賬本獨立出來，甚至直接由俄羅斯的注冊機構來記賬。這就相當于逼著那個“黑盒”把名單交出來。

如果你是中東的友好土豪，你得自己或者讓托管行提供證明材料，證明你不是那個“不友好名單”里的人。一旦驗明正身，你可以申請特殊許可，把錢轉出C類賬戶。

而那些沒法自證清白的歐美機構，對不起，你們的錢就老老實實待在C類賬戶里，變成了俄羅斯手里的“人質”。

04

從被動到主動：精妙的“人質互換”

有了C類賬戶里扣下的這筆錢，俄羅斯不僅有了談判籌碼，還順手解決了一個內部大難題。

別忘了，歐美制裁不僅凍結了俄羅斯國家的錢，很多俄羅斯普通老百姓買的美股、歐債也被凍在了海外。老百姓取不出錢，怨氣很大。

于是，俄羅斯推出了第844號總統令，搞了一個巧妙的“資產置換”機制。這相當于在金融戰場上開辟了一個特殊的“戰俘交換區”。

這項機制由俄羅斯財政部指定的“投資商會”官方組局，

甚至專門搭建了網站https://vykupicb.investpalata.ru/，供投資者查詢清單和競拍公告。

這就像是一個國家級的“資產解套交易所”，把原本鎖死的局面擺到了臺面上來解決，任何操作都在官方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確保了流程的公信力。

整個過程設計得像是一場團購。先由成千上萬名俄羅斯散戶通過券商App提交賣出申請，把手里被凍結的蘋果股票、歐美基金匯集起來，由官方打包成若干個價值相當的“資產盲盒”。

接著，那些手握C類賬戶卻花不出去錢的外國機構進場競價，用手里的“死盧布”買走這些資產包。

不得不感慨市場力量的強大，無論兩邊多么劍拔弩張，只要有利益的存在，總能找到流動的渠道。想起來了明亡清興時，大明在遼東戰場和后金廝殺的你死我活，一點不耽誤晉商和皇太極的貿易。

交易完成后，俄羅斯老百姓拿到了真金白銀的現金，落袋為安；

而外國機構則用帶不走的錢換回了海外證券，雖然轉出還需要過歐美監管那關，但至少比把錢死扣在俄羅斯強多了。

05

周末的一點思考

回頭看今天這個新聞，你會發現這不僅僅是錢的事兒。

金融基礎設施，像結算系統、托管賬戶這些平時聽著枯燥的名詞，在關鍵時刻其實就是國家的血管和命門。

俄羅斯的故事告訴我們，那種完全依賴外部“黑盒”的金融開放，是有隱患的。如果看不穿對手的底牌，連反擊都會束手束腳。這大概也是為什么這幾年大家都在強調金融安全，強調要有穿透式監管能力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