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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在成都西門這片的舞廳圈子里混了有些年頭了,說不上有頭有臉,但至少哪個場子的音響好、哪家的茶水續得勤、哪些舞女的步子穩,我門兒清。
假期一到,舞廳里的風向就變了,跟換季似的,那股子熱鬧勁兒像被人抽走了大半,剩下的全是冷清,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咂摸起來,比苦丁茶還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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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一推開舞廳那扇油膩膩的玻璃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能把人骨頭縫里的寒氣都震散,舞池里的紅男綠女擠得滿滿當當,香水味、汗味、煙味混在一塊兒,就是舞廳獨有的煙火氣。
舞女們穿著緊身的連衣裙,踩著細高跟,臉上撲著厚厚的粉,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褶子都透著股精明勁兒。
她們是舞廳的魂,沒了她們,這地方就跟沒放鹽的菜似的,寡淡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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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一臨,魂兒就沒了大半。那些平日里穿梭在舞池里的熟面孔,像燕子似的,呼啦一下全飛回老家了。
四爺瞅著舞池邊上那些空落落的卡座,心里也跟著空落落的。
聽常來的幾個老哥說,這些舞女回了家,那可都是風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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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那個叫麗麗的,以前在廠子里頭上班,后來廠子垮了,老公又臥病在床,她沒轍,才踏進舞廳這門。
平日里在舞廳,她話不多,跳起舞來步子很穩,不像有些小姑娘,恨不得把整個人掛在男人身上。
假期前一天,我還見她在舞廳門口的小賣部買煙,跟老板娘嘮嗑,說回去要給爹媽買那啥腦白金,給孩子添件羽絨服,還得給老公挑雙真皮的皮鞋,“回去穿出去,也讓他在街坊鄰居面前抬抬頭”。
她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揚著,眼里亮閃閃的,那股子體面勁兒,跟在舞廳里陪我們這些老頭跳舞時,完全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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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個叫小敏的,二十啷當歲,老家在川南的山溝溝里。
每次跟她跳舞,她都念叨著,說要攢錢在老家蓋個二層小樓,讓她爹媽不用再爬那陡峭的山路。
假期前,她早早地就訂了火車票,臨走前還跟舞廳里相熟的姐妹說,回去要請全村人吃壩壩宴,再“不經意”地把剛換的蘋果手機亮出來,“讓那些以前說我在外面瞎混的長舌婦看看,我不是吃閑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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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舞女,在舞廳里的時候,是供人挑選的“白菜”,五塊錢一曲,十塊錢兩曲,跳完了,拿了錢,轉身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是父母的乖女兒,是孩子的好媽媽,是老公的賢內助。
她們回了家,帶著從舞廳掙來的辛苦錢,給家里添磚加瓦,跟朋友聚會的時候,聊的是家長里短,是孩子的成績,是老公的病情,只有跟最親的閨蜜湊在一塊兒,才會壓低聲音,說幾句舞廳里的事兒,說哪個老頭出手大方,哪個男人手腳不干凈,說舞廳里的燈紅酒綠,說那些中年男人眼里的落寞。
有時候聊得投機了,還會拉著閨蜜的手,說“要不你也跟我一塊兒去?比在老家種地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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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老家的日子,是熱熱鬧鬧的,是體面風光的,是團圓美滿的。
可舞廳里那些常給她們花錢的男人呢?假期里的日子,過得跟寒冬臘月似的,冷得刺骨。
我見過太多這樣的男人了,有退休的老頭,拿著幾千塊的退休金,兒女要么在國外,要么在外地,一年到頭也見不上一面;
還有那些從鄉下來的農民工,在工地上扛了一年的水泥,曬得黢黑,手上全是老繭,掙的那點血汗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花在了舞廳的舞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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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老張吧,跟我是老伙計了,以前是中學的數學老師,退休十幾年了,每個月拿著八千多的退休金,日子本該過得舒舒坦坦。
可他兒子在國外定居了,老伴走得早,偌大的房子里,就他一個人。平時還好,一到假期,那房子就跟個冰窖似的,冷得讓人發慌。
每逢假期,我在舞廳里碰見他了。那天舞廳里沒幾個人,音樂放得有氣無力的,舞池里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老頭,還有幾個沒回家的舞女,臉上也沒什么笑意。
老張找了個角落的卡座,點了一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就那么坐著,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舞池。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他才回過神來,沖我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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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你也來啦。”他說,聲音沙啞得厲害。
“咋沒跟兒子視頻?”我問。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嘆了口氣:“視頻啥啊,他那邊忙得很,再說了,我跟他說啥?說我一個人在家吃咸菜熱粥?說我想找人說說話?他聽不懂,也沒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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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的日子,我是知道的。
平時在家里,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每天起床,就是買菜、做飯、看電視,然后就是盼著天黑,盼著第二天能去舞廳。
在舞廳里,他花錢請舞女跳舞,五塊錢一曲,跳完了,跟舞女嘮嘮嗑,說說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兒,說說兒子小時候的調皮搗蛋,舞女們也不嫌他煩,還會笑著附和幾句。
他要的不是跳舞,是那點陪伴,是那點被人惦記的滋味。
那天,老張花了兩百塊,請一個沒回家的舞女跳了一下午。
那舞女我也認識,叫小芳,老家在貴州,因為弟弟要結婚,彩禮沒湊夠,才沒回家。
小芳跳得很敷衍,老張也不在意,就那么摟著她,慢慢地在舞池里晃著。
我看著老張的側臉,他閉著眼睛,嘴角微微揚著,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可我知道,他眼睛里的落寞,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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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完舞,老張掏了五十塊錢,塞給小芳:“買點好吃的,過節呢。”
小芳愣了一下,說了聲謝謝,接過錢,轉身就走了,連個回頭都沒有。
老張看著她的背影,又嘆了口氣,那口氣嘆得,像是把心里所有的勁兒都嘆沒了。
“四爺,你說我們這是圖啥呢?”他突然問我。
我沒說話,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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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圖啥呢?圖那五塊錢一曲的舞蹈?圖那幾句言不由衷的安慰?還是圖那短暫的、虛假的熱鬧?
我想起那些農民工兄弟,假期里的日子,比老張還慘。
他們大多住在工地的臨時工棚里,幾個人擠在一張床上,冬天漏風,夏天漏雨。
平時舍不得買肉,頓頓都是饅頭就咸菜,可一到舞廳,就變得大方起來,一百塊一百塊地給舞女塞錢,就為了能摟著舞女跳一曲,就為了能聽舞女說一句“哥,你真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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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里,工棚里空蕩蕩的,工友們都回老家了,只剩下他們幾個沒掙夠錢的。他們煮一包泡面,就著白開水,吃完了,就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他們不敢跟家里視頻,怕爹媽問起掙了多少錢,怕老婆問起啥時候回家,怕孩子問起有沒有買新玩具。
他們只能把那些委屈、那些孤獨,全咽進肚子里,然后盼著假期快點結束,盼著舞廳里的舞女快點回來,盼著能再一次,在燈紅酒綠里,找到一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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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過節,一邊是團圓體面,一邊是孤寂拮據。
一邊是拿著從舞廳掙來的錢,給家里添磚加瓦,享受著親情的溫暖;
一邊是拿著退休金,拿著血汗錢,在冷清的舞廳里,買著那點虛假的陪伴。
這對比,太戳心了,戳得人心里直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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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說白了,這就是一場愿打愿挨的買賣,是有退休金的老人,和需要掙錢的中年婦女之間,心照不宣的供求關系。
我們這些老頭,手里拿著退休金,不缺錢,缺的是情感的寄托。
兒女們忙著工作,忙著自己的小家,沒人愿意聽我們嘮叨,沒人愿意陪我們說話。
我們就像被遺忘在角落里的舊物件,蒙著一層灰,等著被人想起,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年又一年,等來的只有冷清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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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舞女,她們缺錢,缺的是能撐起家里一片天的錢。
她們有的要給老公治病,有的要給孩子交學費,有的要給爹媽蓋房子。她們沒有別的本事,只能靠著自己的身體,靠著陪男人跳舞,掙那點辛苦錢。
她們知道我們這些老頭想要什么,她們愿意陪著我們說話,愿意聽我們嘮叨,愿意給我們一點虛假的溫暖,因為我們能給她們實實在在的錢。
這就是一場交易,公平得很。我們用錢,買她們的陪伴;她們用陪伴,換我們的錢。
沒有誰吃虧,也沒有誰占便宜。
可有時候,我還是會覺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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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跟老張聊完天,四爺走出舞廳,外面的風很大,吹得人眼睛發澀。
四爺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跟舞廳里的燈光一樣,讓人心里堵得慌。
四爺想起年輕的時候,舞廳里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舞廳,是真的熱鬧,是真的有歡聲笑語。
那時候的我們,是真的在跳舞,是真的在享受生活。
可現在呢?現在的舞廳,成了我們這些老頭的情感避難所,成了那些舞女的掙錢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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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還沒結束,舞廳里的人還是很少。我每天都會去,找個角落的卡座,點一杯茉莉花茶,看著舞池里稀稀拉拉的人影,心里想著老張,想著那些農民工兄弟,想著那些回老家的舞女。
我知道,等假期一過,那些舞女就會回來,舞廳就會重新熱鬧起來。
她們會穿著新衣服,帶著老家的土特產,跟我們說著假期里的趣事。
我們會笑著聽著,然后掏錢請她們跳舞,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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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知道,有些東西,是不一樣了。
那些藏在我們心里的孤獨,那些壓在她們肩上的重擔,就像舞廳里的灰塵一樣,越積越厚,擦都擦不掉。
這就是假期舞廳里的冷暖人生,一邊是火,一邊是冰。
一邊是團圓的溫暖,一邊是孤寂的寒冷。一邊是用汗水和尊嚴換來的體面,一邊是用金錢買來的虛假陪伴。
這人生,真他娘的,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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