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見每個人的壽命倒計時。
媽媽的頭頂是“42年167天”,同事的是“3年11個月”,樓下早餐店老板的是“9分鐘”——我眼睜睜看著數字歸零時他被車撞飛。
直到遇見沈默,他頭頂沒有數字,只有一行不斷跳動的紅色:“-23天”。
而今天,恰好是我們相識的第23天。
午夜鐘響時,他笑著吻我:“你的時間,我收下了。”
我驚恐地看向鏡子,自己頭頂的“71年”正在飛速歸零。
而他的數字,終于從負數跳成了正數。
我能看見數字。
不是幻覺,也不是比喻。就是那種懸浮在每個人頭頂正上方二十公分處,半透明,泛著微光,像最老式的電子屏顯示出來的數字。從我有記憶起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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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不懂那是什么。指著幼兒園小朋友頭頂的“27891天”問媽媽,她笑著摸我的頭說寶寶想象力真豐富。小學時我發現同桌頭上的數字每天都在減少,從“25000”到“24999”,勻速而穩定。直到某天體育課,那數字突然加速暴跌,幾秒內歸零——她在跑道上毫無征兆地倒下,再沒醒來。
那天我明白了:那是死亡的倒計時。
我試過告訴別人。父母帶我看過無數醫生,從眼科到神經科,再到精神科。診斷結果從“幻視”到“臆想癥”,藥吃了一堆,數字卻依然清晰。初二那年,我指著班主任頭頂的“7天”對媽媽說“王老師下周會死”,換來一記耳光。第七天,王老師腦溢血死在辦公桌上。
從此我學會沉默。
數字成了我最私密也最恐怖的伙伴。我知道樓下總是笑瞇瞇給我多舀一勺豆漿的張爺爺還剩“3年2個月”,我知道總在電梯里逗貓的鄰居姐姐還有“51年”,我知道總欺負我的高中同桌只剩“8個月”——他后來死于摩托車車禍,血肉模糊,我路過現場時,他頭頂的數字剛剛變成“0:00:00”。
這能力沒給我帶來任何好處,只有無盡的焦慮和疏離。我不敢交朋友,因為知道他們的終點。我不敢戀愛,因為無法想象看著愛人頭頂數字一秒秒減少的煎熬。我像個守在放映廳里的孤獨觀眾,看著周圍所有人的人生電影都有明確的、只有我能看見的片尾倒計時。
直到遇見沈默。
那是在一個沉悶的圖書館下午。我正低頭走過社科區書架,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視線邊緣,沒有數字的微光。
我猛地抬頭。
他就站在哲學書架前,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手指正拂過一本《存在與時間》的書脊。陽光從高窗斜射進來,在他發梢鑲了層金邊。他很英俊,是那種干凈的、帶著書卷氣的英俊。
而他頭頂,空空如也。
沒有數字。沒有倒計時。什么都沒有。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二十五年來第一次。我見過剛出生的嬰兒(數字長到令人羨慕),見過彌留的老人(數字只剩秒數),甚至見過停尸房里的死者(數字徹底消失)。但一個活生生的、健康的成年人頭頂沒有數字?從未有過。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注視,轉過頭。眼睛很黑,像深潭。
“需要幫忙嗎?”聲音溫和。
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只是死死盯著他頭頂那片空白。不對,不是完全空白。仔細看,那里似乎有極淡的、水波紋般的擾動,像是有什么東西想顯現卻又被強行抹去。
“我臉上有什么嗎?”他笑了,嘴角弧度恰到好處。
“沒、沒有。”我慌忙低頭,抱緊懷里的書匆匆離開。轉身的剎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他頭頂那團模糊的擾動里,閃過了一抹刺眼的紅。
紅色。我從未見過紅色的數字。
接下來幾天,我像著了魔。每天同一時間出現在圖書館同一區域。他總在。有時看書,有時只是望著窗外發呆。我們漸漸開始交談。他叫沈默,自由撰稿人,喜歡黑咖啡和舊書店,說話時眼睛會專注地看著你,讓人有種被全世界傾聽的錯覺。
不可思議的是,和他在一起時,那些日夜折磨我的數字焦慮,竟奇異地淡去了。他的頭頂依然空白,像一片安靜的凈土。我開始貪戀這種“正常”的感覺——不用計算死亡,不用預知別離,就像普通人一樣,活在當下。
相識第七天,我們一起去看了場電影。散場時下起小雨,他撐開傘,傘面向我傾斜。走在潮濕的街道上,霓虹燈在水洼里碎裂成斑斕的光斑。我偷偷抬眼看他。
然后,我僵住了。
他頭頂,終于有東西顯現了。
不是正常的白色數字。是血一般的、不斷跳動閃爍的紅色:
“-23天”
負23天?
我腳步一個踉蹌,他及時扶住我。“小心水坑。”他的手很穩,掌心溫熱。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負數?什么意思?倒計時可以是“剩余多少天”,怎么會有“負多少天”?難道他已經……死了?不,他明明有體溫,會呼吸,會笑。
“你臉色不好。”他關切地低頭看我。
“沒、沒事,有點冷。”我借口。
那天之后,我開始觀察記錄。那行紅色的“-23天”一直在,但數字本身在變化:-23,-22,-21……每天減少一天,像在倒數。
而我們相識的天數,一天天增加:第8天,第9天,第10天……
一個可怕的對應關系,像冰冷的海蛇,緩緩纏上我的心臟。
我試圖調查他。網上的信息很少,只有幾篇署名的專欄文章,筆鋒犀利冷靜。我問他的過去,他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普通家庭,父母早逝,沒什么特別的。”他的眼神坦誠得讓我愧疚。
但一些細節開始讓我不安。他從不提起具體的童年經歷。他手腕內側有一道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疤痕,形狀奇怪,像某種符文。有一次深夜電話,背景音里似乎有極輕微的、類似念誦的模糊聲響,他解釋是在聽有聲書。
最讓我心悸的是,和他在一起越久,我發現自己頭頂的數字……似乎有些不穩定。不是減少,而是偶爾會微弱地閃爍,像電壓不穩的燈泡。是我的錯覺嗎?
相識第15天,他送我回家,在樓下輕輕擁抱了我。他的氣息干凈,有淡淡的皂角香。我閉上眼,心里卻警鈴大作——在擁抱的剎那,我清晰地看到,我頭頂原本穩定的“71年”,猛地跳動了一下,減少了整整一天。
只是錯覺。一定是錯覺。
第20天,我們正式成為戀人。他吻我的時候很溫柔,我卻渾身冰冷。因為在他貼近的瞬間,我看見他頭頂的紅色數字,變成了“-3天”。而我們,正好認識了20天。那不斷縮小的負數,與不斷增長的認識天數,之間的差值,始終是3。
一個瘋狂的猜想,幾乎要撕裂我的理智。
第22天晚上,我發燒了。迷迷糊糊中,他留下來照顧我。喂我吃藥,用濕毛巾敷額頭。半夢半醒間,我感覺到他坐在床邊,手指極輕地拂過我的眼皮。他的聲音低得像嘆息:“快了……就快了……”
我想睜開眼,卻沉入更深的黑暗。夢里全是血紅色的數字在旋轉。
第23天。
清晨醒來,燒退了。他熬了粥,坐在床邊一勺勺喂我。陽光很好,他看起來溫柔極了。
我看著他頭頂。
紅色數字,觸目驚心:“-0天”。
而我們,相識正好第23天。
負零天。零。差值消失了。
“今天感覺怎么樣?”他微笑著問,眼神深不見底。
“好多了。”我的聲音干澀。一整天,我都在隱秘的恐懼和最后一絲僥幸中煎熬。也許只是巧合。也許這可怕的對應關系到頭了。也許負數歸零后,會變成正常的倒計時?
晚上,他做了豐盛的晚餐,點了蠟燭。說是慶祝我康復。燭光搖曳,他的臉在明暗之間,有些陌生。
“我有禮物送你。”他拿出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
我打開,里面是一枚戒指。樣式古樸,銀質的戒圈上刻著細密的、我看不懂的紋路,像他手腕上的疤痕。
“嫁給我,小晚。”他握住我的手,戒指冰涼。“我不想再等了。”
我的指尖在顫抖。該答應嗎?這個頭頂有著詭異負數的男人?這個出現后我的數字開始不穩的男人?
墻上古董掛鐘的指針,緩緩走向午夜十二點。
“我……”我張開口。
“當——!”
鐘聲響起,厚重悠長,第一聲。
就在鐘聲敲響的瞬間,他臉上的溫柔笑意像面具一樣剝落。燭光在他眼中瘋狂跳躍,變成兩簇幽冷的火焰。
他俯身,吻住了我。
不是之前的溫柔。這個吻帶著一種近乎掠奪的冰冷和灼熱,強行撬開我的唇齒。我瞪大眼睛,在他深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驚恐的倒影。
更恐怖的是視野上方——透過他的肩膀,我能看見客廳那面落地鏡。鏡中的我,頭頂那行代表著我剩余壽命的、原本穩定在“71年”的白色數字,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減少!
數字像失控的秒表般滾動:70年、69年、68年……速度快得只剩模糊的殘影!
“唔——!”我拼命掙扎,他卻紋絲不動,手臂如鐵箍。生命力被抽離的感覺清晰而具體,像是有什么冰冷的東西順著他的吻,從我的心臟深處被強行拖拽出去。
鏡中,我頭頂的數字已經跌破50年,仍在暴跌。
而他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里響起,帶著滿足的嘆息和冰冷的笑意:
“你的時間……我收下了。”
隨著這句話,鏡子清晰映出——他的頭頂,那行血紅的、始終是負數的字,開始變化。
“-0天”跳動了一下,變成了“+1天”。
接著,“+1天”開始增長。+2天,+3天,+5天,+10天……增長速度越來越快,與我頭頂數字的瘋狂減少,形成完美的、殘酷的鏡像。
我終于明白了。
負數,不是他的死亡倒計時。
那是他需要“填補”的倒計時。是他生命中的“虧空”。而填補的來源……是我。是我們相識的天數。每一天的靠近,每一次的接觸,都在為這“虧空”充能,直到這第23天,負值歸零,儀式啟動。
他用23天的相識為引,設下陷阱。而我,是他選中的“時間電池”。
鏡中,我頭頂的數字已跌破10年,仍在銳減。5年,3年,1年……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身體發冷,指尖失去知覺。耳邊只有他低沉愉悅的呼吸,和我生命飛速流逝的無聲哀鳴。
就在我意識即將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透過渙散的瞳孔,我看見——
鏡子深處,我的倒影頭頂,那即將歸零的數字旁邊,似乎……還有另一行極小、極淡的,之前從未顯現過的金色小字,正在艱難地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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