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上海人嘗得出《菜肉餛飩》的鮮？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秦朔朋友圈

作者｜何 菲

菜肉餛飩近一個月來在上海“起蓬頭”，滬上刮起了“餛飩風”。

近年來，滬語影視劇幾乎是拍一部紅一部，比如《繁花》《愛情神話》等。最近又上演了一部，叫《菜肉餛飩》。

《菜肉餛飩》的群演陣容幾乎出動了半個上海文化娛樂圈的各路“V”們。

在《菜肉餛飩》點映前夕，制片人顧曉東還在思南路專門包了一幢沿街小洋房兩個月，將其打造成《菜肉餛飩》快閃空間，類似“痛樓”：一樓買咖啡送餛飩，二樓還原影片中男女主人公在南昌路的家供人拍照打卡，三樓作為小型海派文化展覽和講座空間。

“痛樓”是二次元文化與粉絲經濟結合的產物，它通過多元載體，對空間進行沉浸式場景化的布置，使其成為展示特定IP或興趣主題的標志性場域，是提供興趣圈層的線下社交場所和實體化載體，也是提供情感共鳴的沉浸式空間。

我耐心看完《菜肉餛飩》的全部字幕，很汗顏，字幕里竟也有我，我在影片中大約出現了半秒。那“半秒”源于2025年初《菜肉餛飩》的殺青戲，我與眾好友在上海古早的豪華飯店——國際飯店，參加了影片中主演潘虹和周野芒在1990年左右的婚禮。

為了把自己裝扮得接近90年代初的風格，我專門選了一件米色的彩點紗羊毛開衫，溫婉有了，但不夠古早，于是找出一枚同色發夾，夾在耳鬢間，就算是回到90年代了，有點像去“出COS”。

踏入國際飯店的宴會廳，我就一眼看出幾桌片中婚禮嘉賓（多為上海文娛圈的熟面孔）都為凸顯自己的90年代風格花了不小力氣，有穿織錦緞棉襖的，有穿紅色雞心領羊毛衫的，有穿中山裝的，有打扮成港商的……服務員、菜品、道具，五感所到之處，悉數“90年代風”。彼時彼刻，一切似幻似真。

于是，在《菜肉餛飩》點映和公映期間，這些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朋友，都在為在《菜肉餛飩》里看到了自己一閃而過的臉、背影或字幕名字而雀躍不已。

我最近一個月吃過的菜肉餛飩，幾乎是往年一年的總量。它的粘性，實在太強。

《菜肉餛飩》最近北上，還有普通話版。普通話版的《菜肉餛飩》能夠收獲多少認可和票房，估計不在主創的主要考量里。

四川話自帶萌感，海南話的發音與越南老撾泰國近似。看方言電影能觸發普魯斯特效應，讓人不自覺深入“在地”的肌理，比如看《愛情神話》很容易回憶起“巨富長”，回憶起半開放式的“梧桐區”咖啡館，回憶起上海熟男熟女情愫的微妙表達……

掌握一門方言，就能深入到本地人的行為模式和心理模式中。

《菜肉餛飩》故事很簡單，很“散文化”：以上海“上只角”為背景，在人民公園相親角為兒子相親的退休工程師老汪（周野芒飾）喪偶兩三年（太太素娟由潘虹飾）依然走不出陰云，時常有幻覺——太太還在身邊與自己絮絮叨叨。為完成亡妻遺愿，老汪去人民公園相親角為兒子相親，結識了同是熟齡的二女一男，四人結成好友，老汪也慢慢與喪偶的退休教師林美琴之間互生情愫，結為知己。

這部講述兩代人婚戀、親情與相知，傳遞城市包容度和溫度的影片，選取的拍攝場景“含滬量”，南昌路、人民公園、淮海路及周邊、錦江樂園大轉盤、莘莊、國際飯店等，連航拍都是外灘陸家嘴和黃浦江蘇州河。

影片中出現最多的道具是菜肉餛飩和咖啡，還有小菜場的五花肉、河蝦、鱔骨等，這些都是上海人尋常煙火生活的物理符號，都是有一定地理認知性的食材。

一方水土養一方胃，上海人的胃和膽囊向來是全球化的，菜肉餛飩配美式咖啡毫不違和。我發現滬語影視劇非常喜歡拍食物，用食物來隱喻人物關系并引導走向。

比如《繁花》里的排骨年糕、《愛情神話》里的蝴蝶酥和東星斑。著名的美食烹飪節目《一飯封神》、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等在上海都有極高的收視率和知名度。

上海人在對待吃這件事情上歷來孜孜以求，比如普通的菜肉餛飩，對選取的豬肉部位，肥瘦度、菜肉比例、湯底成色和皮子干濕度等等，皆有講究，擅長在精微中追求格局與變化。

影片《菜肉餛飩》中也蘊含了上海熟齡男女比較普適的精神共識：關系里不需要很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自洽和悅己是關鍵。套用老汪太太素娟的話，大致意思是：老汪與異性好友談談心、交往交往，真沒什么關系的，哪怕只是因為今天自己有點寂寞了。開心最要緊，不要委屈自己。

于是片中真正產生相知相惜的兩對男女，一對偏知性（老汪和美琴），一對偏世俗（老金和阿芳），卻同樣指向同一種實質：彼此提供情緒價值。他們需要的是滋養型關系。

真正的滋養，不是兩個殘缺的人互相填補，而是兩個完整的人因欣賞而同行。

比起內心倦怠躺平的職場打工人，《菜肉餛飩》里的二男二女可算得上是如今最活躍、最有熱力的群體了。他們有閑，經濟上也比較滋潤，子女小有成就，他們也能理解子女的婚戀觀，于是他們最核心的要務是周全自己的生活。

他們追求的感覺比較務實，要有異性好友知冷知熱，能吃能玩到一起，這比宏大敘事要緊得多。

在上海，技術型優質暖男，無論多大年紀，都是深受歡迎的。老汪雖然因喪偶、孤獨，導致有點精神障礙，但他卻是個好人、明白人，他溫存、可靠、長情，還有一個帶有顯著的上海及長三角地域特色的優點：有點懼內。

老汪有體面工作——工程師，也有熱愛文藝的一技之長——書法。 他會包考究的菜肉餛飩，把自己打理得山清水秀，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老汪既有風流蘊藉的一面，也有實在擔當的底色。

他是通透的，哪些人會交往（比如熱辣時尚的阿芳），哪些人會走心（知性含蓄的美琴），哪些人會永念（發妻素娟），他心里很是清晰。

邀請美琴來家里做客，老汪做了好一番準備，準備的過程無限快樂，連熬湯的黃鱔骨頭都透著歡欣、跳躍與期待。他刻意將自己的書法作品鋪陳在沙發上，期待得到美琴的贊賞，他送給她的書法作品是一首藏著美琴名字的詩，別致體己、恰如其分，又凸顯用心。這些行止，都十分符合上海60+男知識分子的特色，讓人會心一笑。

與其說《菜肉餛飩》是在拍人生暮年黃昏戀，倒不如在講述熟齡相知。上海有龐大的60+群體，老齡化現狀非常突出。

關于60+的熟齡相知，上海人更多著眼于理解和陪伴，有一點心動，有一點塵世間的慰藉，會盡量對彼此好一點，但也絕不過分，享受隱隱的開心和小浪漫。陪伴和相知是核心價值，關系也能更深遠牢固。

該片主旨告訴熟齡男女：不要執著，要享受生活。承載了上海熟齡人士特有的情趣、含蓄、規則和默契。

我覺得《菜肉餛飩》能產生不少粘性和共情的核心在于“在地”：關注本地，鏈接鄰里，重拾友善，經營溫情關系。它的可貴在于力圖在純粹、細微、親切的上海本土文化現場，拾取敘事的養分。在地文化的講述，就是本地化策略的深化。

在現實生活中，我并不喜歡吃餛飩，對刀魚餛飩、黃魚餛飩、菜肉餛飩都沒什么念想。

好友說，上海老年人談戀愛，吃菜肉餛飩太簡單了啊，還是住在上只角南昌路的退休工程師呢，此季要吃大閘蟹，吃蝦，吃金湯紙片筍。哈哈哈！開個玩笑！

二刷影片時，我發現老汪請美芹來家做客，除了餛飩，還上了兩盤小菜。其中一盤可能是上海油爆蝦或鹽水蝦，因為他在菜場買了蝦。

老汪還算比較慷慨，與初相識的一男二女在國際飯店下午茶時，他主動買單，第二次在云和與美芹吃飯，琳瑯滿目一桌菜，估計也是他買單。他還主動要幫美芹叫網約車。

他請美芹來家吃菜肉餛飩，主要為了炫技。因為精于庖廚，是上海男人很硬核的加分項。這也是上海乃至江南的在地文化。

所以在地文化，更多在神，而不完全在形。

影片也充分表現了“都市文明”。這不是摩天大樓的裝置藝術，片中沒有聚焦高樓大廈和白領文化，也不是衣著妝容的無懈可擊，雖然片中人的衣品都很好，哪怕是拿手夾包、戴戒指的老金也并不油膩，而主要體現為一種思維方式和日常行止，將其發揮得十分自如，因為“都市文明”，就是上海的在地文化。

No.6657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何菲

簡介：專欄作家，中國作協會員，上海市作協會員，上海市知聯會會員，上海市網絡代表人士服務團成員，國家二級音樂編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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