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書里的舊時光

五歲多的小孫子從幼兒園回來，就會一頭扎到電視機前，小小的身子陷在沙發里，眼睛直勾勾盯著屏幕，還時兒笑時兒緊張的，一坐就是大半天。如今的電視節目早已不是我們小時候的模樣，沒有了《大鬧天宮》的動畫，沒有了《地道戰》的片段，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喧鬧的游戲解說—— 主播們扯著嗓子喊著游戲術語，畫面里滿是虛擬的打斗和花哨的特效，那些亂七八糟的內容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纏得孩子挪不開眼。

我硬著心腸關掉電視，讓他歇會兒眼睛，小家伙立刻纏上來要摸大人的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飛快滑動，刷著短視頻里碎片化的熱鬧。一屋子的玩具堆得像小山，樂高積木、遙控汽車、毛絨玩偶，各種玩具機械車，他每樣玩過一兩回就丟在一邊，再也提不起興趣。

前幾日刷手機時，無意間看到網上有售賣連環畫的店鋪，樣品圖片一眼就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翻爛的小人書。心里忽然一動，趕緊下單給孫子買了兩套，一套是經典的《西游記》，一套是富含哲理的《寓言故事》。我滿心期待著，等孫子從幼兒園回來，能放下電子設備，像我們當年那樣，抱著小人書靜靜翻看，既能培養閱讀的習慣，還能順帶認幾個漢字，感受故事里的趣味。

幾天后快遞送到，拆開包裝一看，這套連環畫確實精致，每套都裝在燙金的精裝盒子里，一套十本，紙張厚實，印刷清晰，畫工也頗為細膩。可真要比起記憶里的小人書，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昨晚洗漱過后，硬是拉過窩在沙發里看電視的孫子，翻開《西游記》的第一本《美猴王出世》。我放慢語速，一字一句地給他讀著文字，可小家伙顯然沒什么興趣，坐沒坐相，東張西望，一會兒指著畫面里的石頭問“奶奶、奶奶，這石頭怎么會開花？”，一會兒又扯著我的袖子說 “我想看孫悟空打游戲”。我耐著性子解答他的問題，試圖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故事里，可那些配文實在讓我犯難 —— 分明是照搬了西游記原著里的半文半白，“石猴喜不自勝，急抽身往外便走，復瞑目蹲身，跳出水外”，這樣的句子，對五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深奧了，別說理解意思，就連認字都費勁。

我看著眼前這套制作精美的連環畫，再想想記憶中那些泛黃的小人書，無論是文字的通俗程度，還是配圖的生活氣息，都相差甚遠。我小時候可沒上過幼兒園，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生活在鄉村的孩子大多和我一樣，沒有學前教育的概念。家里孩子多，父母忙著下地干活，老大由爺爺奶奶帶著，后面的弟弟妹妹，全靠哥哥姐姐拉扯長大，說是“放養” 一點也不為過。可就在那樣松散的成長環境里，我入小學前就已經認了不少漢字，而這些知識的來源，多半就是小人書。

那時候的小人書，不像現在這樣成套精裝，有按系列出版的成套書，比如《水滸傳》《三國演義》，也有單本售賣的零散冊子，幾分錢、一毛錢就能買一本。早期的小人書都是純手繪的連環畫，那些線條簡單卻生動的畫面，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每次拿到一本新的小人書，我都會先快速翻一遍所有的圖畫，在心里勾勒出大概的故事脈絡，然后再逐頁細讀文字。遇到不認識的字，就纏著家里的大孩子問，或者根據圖畫的意思連猜帶蒙。讀完文字，我還會仔仔細細地把那一頁的畫面看個遍，畫面里人物的表情、穿著的服飾、周圍的山水草木，甚至是邊角處不起眼的小道具，都不會放過。那些畫師仿佛有神奇的魔力，能讓故事里的人物栩栩如生，讓場景躍然紙上，每次翻看，都像是走進了故事里，跟著主人公一起經歷悲歡離合。

我小時候看的最多的，是那些英雄人物的故事。《山鄉巨變》里帶領鄉親們搞合作化的干部，《林海雪原》里智勇雙全的楊子榮，還有《小兵張嘎》里機靈勇敢的嘎子，他們的形象通過小人書深深印在我的心里，悄悄塑造著我的價值觀。除了這些紅色經典，也有《海的女兒》這樣的童話故事，善良的小人魚為了愛情犧牲自己的情節，曾讓年少的我偷偷抹眼淚。高爾基的《童年》《在人間》曾讓我翻爛了。

后來上了小學，市面上又出現了電影劇照版的小人書，把電影里的經典鏡頭定格下來，配上簡潔的文字說明，那種新奇的閱讀體驗，至今想來仍覺得有趣。放學路上，我常常和小伙伴們湊錢買一本新的小人書，然后幾個人圍坐在一起，輪流翻看，一人讀一段文字，其他人跟著畫面想象，嘰嘰喳喳的討論聲能傳遍大半個村子。那些小人書，有的被我們翻得卷了邊、掉了頁，我們就用膠水小心翼翼地粘好，依舊視若珍寶。

如今看著小孫子對精裝連環畫提不起興趣，反而對電子設備里的熱鬧趨之若鶩，我心里既有些無奈，又難免生出幾分懷舊。我知道時代變了，孩子們的成長環境和我們當年截然不同，他們有了更多元的娛樂方式，也有了更快捷的信息獲取渠道。可我總覺得，那些紙質的小人書里，藏著電子設備無法替代的溫度和韻味—— 那是翻頁時紙張的沙沙聲，是圖畫里細膩的筆觸，是文字里質樸的道理，更是一代人共同的童年記憶。

或許，我該找些更貼合孩子認知的小人書，或許，我該用更生動的方式給他講述故事里的樂趣。只希望有一天，小孫子也能感受到小人書的魅力，在那些簡單的畫面和通俗的文字里，找到屬于自己的閱讀快樂，就像當年的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