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六年(1061年)冬,崤函古道上的風雪正緊,25歲的蘇軾裹緊衣袍,騎在顛簸的馬背上,再次踏上澠池這片土地。
他正趕往鳳翔府任簽判一職,這是他科舉入仕后的第一份外放官職,前路漫漫,既有對仕途的憧憬,也藏著初入官場的忐忑。
這時,一封來自弟弟蘇轍的詩箋輾轉送到他手中,蘇軾瞬間被回憶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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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懂事起,關系要好的兩兄弟,就沒有長時間分別過。當年兄弟二人同赴京城應試,途經澠池時曾寄宿僧舍,在寺壁上題詩,與老僧閑話。
后來他們同榜登科,名動京師,可正欲大展身手時,又回老家守孝。
回到京城后,兩兄弟在東京懷遠驛讀書,準備制科考試。成功上岸,各自被授予職位。
蘇轍被任命為秘書省校書郎、商州軍事推官,因父親年邁,他要留京侍養父親。
蘇軾出發去鳳翔任職時,二十余年間 "未嘗一日相舍" 的兄弟,如今卻因為各自的仕途要分道揚鑣,心中自然有萬般不舍,蘇轍是一送再送,送至鄭州西門外執手告別。
蘇軾策馬西去時寫下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將不舍藏進對未來相聚的期盼;蘇轍想念哥哥,于是回家后寫下《懷澠池寄子瞻兄》寄給蘇軾。
驛館青燈下,蘇軾展讀詩篇,“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的句子,讓他感慨萬千。
加之故地重游,懷舊的愁緒與對未來的迷茫交織,他提筆寫下了流傳千古的酬答之作《和子由澠池懷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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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首詩的開篇,就是蘇軾對人生的深刻頓悟。
用通俗的語言解讀便是:人生漂泊無定,就像飛翔的鴻雁落在雪地上,偶然在雪泥上留下幾處爪印,可鴻雁早已振翅遠飛,再也不會計較自己曾經飛向何方、落在何處。
這個被元人劉塤盛贊 "真是造理,前人所未有" 的比喻,凝聚著蘇軾對生命本質的頓悟。
“飛鴻”是遷徙的候鳥,它注定要飛越千山萬水,無法永遠棲息于某處屋檐。
這正是生命的本質:我們都是時空中的過客,注定要經歷一次次啟程與告別。
“雪泥”不是堅固的巖石,不是永恒的山川,而是冬日里短暫存在,太陽一出便會消融,春風一吹便無蹤影。
這正是我們所處的境遇,生命中的那些相逢、經歷與遭遇,大多是偶然的疊加,難以預料。
“指爪”則是過往留下的痕跡,可能是刻骨銘心的回憶,可能是引以為傲的成就,也可能是耿耿于懷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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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不否認人生行跡的偶然性,卻又不陷入虛無的沉淪,那些 "偶然留指爪" 的生命印記真實存在過。
但又不必過分執念于得失成敗,畢竟“鴻飛那復計東西”,人生的真諦在于前行本身,而非回望中的糾結。
蘇軾沒有刻意的哲理說教,卻在一個簡單的比喻中,道盡了人生的大智慧。
如果說前四句是抽象的哲理思辨,那么后四句則以具體的懷舊場景,為這份哲理提供了真摯的情感支撐。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五年前接待他們的奉閑和尚已然圓寂,只留下一座新修的舍利塔;當年揮毫題詩的寺墻早已剝蝕,那些意氣風發的墨跡無處可尋。
世間萬物皆在變化,沒有永恒的陪伴,也沒有不朽的痕跡,恰好印證了前四句中“泥上偶然留指爪”的偶然性與易逝性。
尾聯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的回憶,將物質困頓升華為精神財富。
崎嶇的山路、漫長的旅途、疲憊嘶鳴的蹇驢,是自己狼狽困頓的來時路,更暗喻著人這一生中不可避免的艱難,以此來表達珍惜現在,活在當下之意。
"崎嶇" 與 "困頓",是飛鴻踏雪過程中必然經歷的風霜,正因其艱難,那些 "偶然留指爪" 的瞬間才更顯珍貴;正是人生的無常,才更顯人生的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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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 "艱難玉成" 的生命態度,在此后蘇軾的人生遭際中反復顯現,成為其精神世界的重要支柱,也讓整首詩的情感層次更加豐富。
我們要學會接納生命的“偶然性”,不必執著于過去,永恒的聲名與成就。
因為人生本就是一場漂泊的旅程,每個人都是天地間的一只飛鴻,即便偶然在生命的雪泥上留下屬于自己的爪印,也會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淡去。
我們要做的就是活好當下,認真留下“指爪”,但當該向前時,能輕盈轉身(“那復計東西”)。
飛鴻不因爪印消失而停止飛翔,人也不應因過往流逝而裹足不前。
即便處在逆境,也要堅守初心,不要放棄,有希望,就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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