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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
青云租跑路,背后的迷局仍未解開。只是當“租機套現”被包裝成解決資金周轉的“捷徑”,手機租賃行業異化為金融游戲與債務陷阱,風險警鐘也再一次敲響。
作者 |王珊
張力
“青云租跑路了。”今年10月初,壞消息開始在“商戶”中蔓延。
青云租是一家主營3C數碼產品租賃業務的平臺,其商業模式為“商戶”(即投資人)入駐,向平臺投資蘋果手機。平臺通過全托管模式以租代售分4/6/12期銷售手機,承諾給商戶年化14.4%至16.8%的租金收益。極低的投資門檻和在此條件下稱得上極高的收益背后,必定孕育著風險。
但對于員工來說,這家公司似乎并無特別。
“8月開始,我們加班特別多,還實行大小周,每周還有周報。”一位入職青云租短短幾個月的技術人員告訴《豹變》。公司給的官方解釋是,按照現在的發展勢頭,現有的系統會在一到兩年內超負荷,線上系統需要重構。一切的加班,都是為了在過年之前完成系統重構。
年底還沒到,公司先跑路了。10月底,青云租位于長沙的辦公樓已經退租。據悉,長沙的幾十名員工一起申請了勞動仲裁,目前正在等待開庭。
如果說卷款跑路,青云租可能只是個例。但《豹變》發現,青云租所在的手機租賃行業,近年來魚龍混雜,隱藏著一些被中介精心包裝的高利貸陷阱。
今年4月,央視曾報道,租機業務暗藏玄機,“租機貸”變“高利貸”。這背后是行業內有第三方中介用高利貸的模式操控租機業務。而在社交平臺上,因為缺錢而選擇租機套現的年輕人也并不少見……
1、暴雷
公開資料顯示,青云租的母公司為武漢青青時代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武漢青青時代”)。
暴雷前,青云租已經在全國設立七個分公司,覆蓋武漢、廣州、深圳、無錫、南京和上海。公司官網顯示,青云生態體系內不只有“青云租”代表的租賃業務,還有社交電商平臺“街小七”、二手交易平臺“美橙回收”等。
根據投資商戶的表述,2025年9月29日前,青云租都能夠按合約如期支付租金收益和本金。直到2025年9月29日突然無法提現,隨后運營團隊集體卷款失聯。
《豹變》從投資人及前員工處了解到,目前被拖欠員工的數量為1860多人,投資商戶數量則多達6000多名。此前有媒體報道稱,青云租還要求部分員工完成內部手機認購任務,不少基層招商員工需要自己投資來完成業績,同樣淪為了資金盤的一部分。
回溯到資金鏈的最初環節,投資人交給平臺的錢,真的都用來買手機了嗎?
有青云租員工告訴《豹變》,大部分資金的確用來買手機了。“手機采購之后,我們有一個SN的這個編碼,就是蘋果首頁唯一的這個編碼。”但隨著業務的推進,公司方面開始與管理層指定的供應商進行聯系。“他們那邊走的好多手機,SN碼都是重復的。比如同樣一個SN碼,可能同時給到無錫和長沙的商戶。”雙方商戶不認識,也就無法交叉核實。
此外,青云租對商戶承諾的16.8%年化收益率遠遠高于市面上的理財產品,做手機租賃業務的青云租為什么能夠向商戶承諾如此高的年化收益,甚至喊出“一臺手機當老板”的口號?公司有對內、對外兩套話術。
部分媒體報道稱,青云租發放給投資人的宣傳文件顯示,以官網價格為9999元的蘋果手機為例,12月期總租金達到11399元,年化收益率達到14%,4月期和6月期收益還要更高。
但如此高的租金明顯不合理也不合規。目前租賃行業內依據支付寶出臺的租享行業管理規范:電子產品的年總租金+轉銷售金額(業內一般叫作“買斷金”)不能超過官網價格的130%。按照青云租的宣傳資料,不算買斷金,按照12期付款方式,單單年租金就已經達到了官網價格的114%。
相比起來,青云租方面在員工內部培訓中就坦誠多了。
《豹變》獲得的一份視頻文件顯示,青云租某分公司總監首先闡述了租享行業管理規范,并表示,這樣一來,留給投資商戶和青云租的收益有30%,加上青云租通過批發集采模式采購手機,還能制造10%的利潤,因此商戶和青云租能夠平攤這40%左右的利潤。
除了批發集采模式可能暗藏貓膩,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在青云租對內的計算方式中,其實可能默認了手機會被買斷……
2、租機背后的陷阱
“我入職之后一度懷疑,到底有沒有人來租手機,公司到底怎么盈利,一直沒想明白。”一位員工對《豹變》說。從他的角度看,除了這個疑惑,公司一切運轉并無異常。
當代情境中,手機幾乎成為人的一部分,從正常的消費邏輯來看,分期付款購買手機是常見的,官網甚至能夠做到免息分期。在這種情況下,租手機看起來是不劃算的“偽需求”。
但青云租官網信息顯示,平臺累計服務用戶超過100萬人。
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知情人士告訴《豹變》,市面上的租機業務中,有一部分導向真實的租賃需求,但另有一部分其實和高利貸息息相關。
在他的敘述中,租機平臺和租機者中間,活躍著另一群名為“擼機中介”的人。他們手中握有許多欠下網貸的人員名單,會主動聯系網貸人員,以幫助他們還貸的名義鼓動這些人以自己的信用從平臺借出手機,賣給“擼機中介”,套取現金還網貸。
這些中介一般會強調“無需征信”,甚至可以墊付前期費用。
但他們不會告訴租機者的是,租機套現產生的金額不可能覆蓋高額的網貸及利息,還會產生手機的租金和買斷費用,利滾利,滾成金額更大的高利貸。不少還不上錢的租機者會在擼機中介的誘導下“以租代還”,租下更多的手機,套取更多的現金,陷入更大的債務陷阱。
上述人士表示,自己遇到過租到幾十臺手機的,對應金額達到幾十萬元,“根本還不上了”。最初,他們的網貸金額可能只有幾萬元。
今年年初,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也曾公開開庭審理上海市首例以手機租賃為名實施變相高息放貸的案件。這起案件中,在貸款中介的指引下,吳女士背上了高額貸款,又不得不租更多手機套現。最終共租賃了40余部手機,套現金額18萬余元,而她實際需要償還的金額高達40余萬元。
“租機比網貸麻煩多了。”上述人士表示,租機產生的合同是租賃合同,比網貸產生的借貸合同起訴速度更快。
在起訴之前,不少租機平臺也會動用催收手段,比如爆通訊錄,騷擾租機者緊急聯系人等。從現有案例來看,法院一般會支持總租金+買斷金在官網價格130%以下的金額,這也是租機平臺將還款金額嚴格控制在這個范圍內的原因。
據悉,不少擼機中介會對租機者表示,自己和租機平臺有聯系,可以免掉“買斷金”。但上述業內人士表示,這只是話術。擼機中介是否和租機平臺有關系難以確定,但買斷金是不會免除的。
有青云租員工告訴《豹變》,事發后,員工自發調查發現,公司旗下11.5萬臺以企業租賃名義寄出的手機,都流向了河南兩個鄉村。租賃手機的企業用戶,也與青云租內部人員關聯頗深,相關證據他們已經交給警方。
也就是說,青云租是否與租機套現的高利貸玩法相關,還要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目前無法下定論。但租機行業內部的確可能有平臺在通過高利貸的方式進行資金流轉。
對于已經欠下網貸的人來說,傳統的銀行信貸要調查債務狀況,網貸已經借過,而租手機只需要押上個人信用,而且并不與征信掛鉤,幾乎是其能夠借出的最后一筆金額較大的錢。但租機套現時,卻并沒有人會告訴他們,深淵背后仍是深淵。
3、青云租背后股東疑云
多位青云租員工告訴《豹變》,目前青云租的法人和最大股東邊文斌在出事后對外表示,自己的股權是代持的。
邊文斌是否真的替人代持股權,還要等待公安機關的調查結果。但可以確定的是,邊文斌以法人和股東身份活躍在青云租管理層的時點,和青云租加快擴張的時點吻合。
天眼查的工商變更信息顯示,邊文斌從2025年1月初開始任武漢青青時代法人及負責人。“一百來號員工,至少80%以上是2025年之后入職的。”上述技術人員告訴《豹變》。
從2025年初邊文斌接手武漢青青時代,到2025年10月公司暴雷這短短十個月間,武漢青青時代的股權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動,甚至還引入了香港上市公司,成功借殼上市。其中,青云租一直宣稱的“國資背景”,在股權關系中一直看不真切。
穿透股權關系,從2025年初到2025年7月25日,武漢青青時代的幕后股東除了邊文斌,還有一家股權關系頗為復雜的公司——中城幸福(貴陽)產業管理有限責任公司。
天眼查信息顯示,該公司上層股權嵌套,無法穿透。雖然第三方查詢平臺愛企查將中城幸福定義為“國有企業”,但實際并不能看出其真正的股權歸屬。青云租此前對外宣稱的“國資背景”究竟幾分虛實也就難以考證。
青云租借香港上市公司愛高立科上市之時(2025年7月25日),背后的諸多資方一起退出,青云租的股權變動也翻開了全新一頁。
借殼上市后,武漢青青時代不但成為愛高立科的子公司,還引入了全新的資方:深圳國英潛豐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下稱“國英潛豐”)和中匯之家(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下稱“中匯之家”,二者的認繳出資日期分別在9月23日和9月28日。
巧的是,在二者認繳武漢青青時代股份之前,其背后的國有資本都有撤出或資本騰挪的痕跡。
一則流傳于網絡的“9月18日青云租簡訊”中,將其與國英潛豐的戰略合作稱之為“國資基金5億元重磅投資的落地”。
不過,《豹變》發現,從2025年7月25日至青云租暴雷的10月末,國英潛豐的穿透后股東發生了多輪變化,其中7月28日,其上層股東變動,明確代表國資的北京國信中數投資管理有限公司迅速撤出,而其他股東并不能從持股關系上明確看出國資痕跡。
整套的股權變動中,唯一真正以國資身份間接持股過武漢青青時代的公司名為光麗(北京)健康科技服務有限公司(下稱“光麗健康”)。
天眼查信息顯示,2025年8月1日,中城幸福(上市公司入主武漢青青時代前,曾間接入股過武漢青青時代)將中匯之家100%股權轉讓給光麗健康,直到青云租暴雷后的11月4日才將股權轉讓出去。不過,滿打滿算,該公司間接持有武漢青青時代股權的時間也不過一個月。
青云租暴雷事發后,一家名為天津中城光麗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國有企業曾發布澄清公告,聲稱其始終與武漢青青時代無任何關聯:“2025年8月2日,中城幸福公司將中匯之家公司100%股權退出。中匯之家公司現任股東為中弘寶融實業(六安)有限公司(100%)”。
澄清公告中所述信息都能夠在三方平臺的股權關系變動中得到確認。只是,這份公告中并沒有提及光麗健康曾短暫持有中匯之家股權一事。天眼查信息顯示,2020年4月至今,光麗健康始終為天津中城光麗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二級子公司。
不過,天津中城光麗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明確在公告中表示:“我司從未接觸、參與其(武漢青青時代)經營業務。對于違法擅用我司及上級單位名義開展業務、攬客經營,以及故意編造、散布、傳播謠言,惡意煽動公眾情緒,擾亂社會秩序的違法行為,我司將積極配合公安機關、網信部門以及其他有關部門依法進行調查處理。同時,我司建議有關投資人、相關主體積極采取法律手段,依法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近日,青云租員工告訴《豹變》,根據他們得到的消息,武漢方面目前已經對青云租立案調查。青云租背后是否真的與高利貸有所勾連?利益相關方又究竟有誰?目前沒有人能妄下結論,一切要等待調查結果。
拋開青云租的個例,更引人深思的是,如果你在社交平臺上搜索租機業務,會看到很多年輕人發布的帖子,將“租機業務”與“缺錢套現”深深關聯。當租機背離了業務的初衷,而滑向金融操作,深淵也在不斷向每個普通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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