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二手煙的人有救了”，這旅游勝地剛頒布了“世代禁煙令”

有誰沒有吸過“二手煙”嗎？

這一口，誰都躲不掉。在路上散步的時候，在餐館室內(nèi)張嘴的時候、在公園里放松的時候正準備吸幾口純凈空氣的時候……從老煙槍嘴里噴出的“二手煙”飄蕩蕩就迎面撲來。

那一次，是在面朝大海的水屋露臺上，海風奔向徐明臉龐。他深吸一口氣，一切都很愜意。只是，鄰屋露臺上的二手煙也游蕩過來，包含著尼古丁、苯并芘、亞硝胺、芳香胺、甲醛等上千種有害物質(zhì)沖進徐明的鼻腔，鉆進肺里。

馬爾代夫，庫拉瑪?shù)賺u，這已經(jīng)是徐明登島的第6天，此前，海島的碼頭、餐廳、公共泳池、島上步道，每天他都能碰見吸煙者。“幾乎不重樣”，他本想在馬爾代夫躺平看海，呼吸上純凈的空氣，但“完全做不到”。

馬爾代夫首都馬累，游客們剛剛抵達。

徐明平時就對二手煙深惡痛絕。他形容，出門要不斷躲避“游煙”、商場與酒店門口煙味重得堪比“毒圈”，要憋氣通過，去醫(yī)院發(fā)現(xiàn)衛(wèi)生間被當成吸煙室，甚至接孩子放學時遇到老年人在門口吸煙……為此，他在社交平臺上長期倡導控煙，并向有關(guān)部門積極反饋，取得了不少“控煙”成果。

但在馬爾代夫，那股熟悉的味道又回來了。他在逃，它在追，他插翅難飛。

根據(jù)這家酒店的規(guī)定，房間內(nèi)禁煙，但露臺不禁，并提供煙灰缸。

回到中國，徐明曾寫郵件向該酒店集團與馬爾代夫旅游局反映這個問題，希望官方能把“無煙體驗”作為當?shù)芈糜纹放铺厣珶o一回復。

不過最近，徐明的心愿快要實現(xiàn)了。

今年11月1日，馬爾代夫發(fā)布了一道嚴厲禁煙令。該國衛(wèi)生部宣布，自當日起，出生于2007年1月1日及以后的本地人和外國游客，在馬爾代夫禁止吸煙。

也就是說，在馬爾代夫，“07后”終生不能再抽煙。

這一規(guī)定又被總結(jié)為“世代禁煙令”。區(qū)別于以煙草稅、戒煙門診為代表的“控煙”政策，室內(nèi)禁止吸煙、未成年人不得吸煙為代表的“有限禁煙”，“世代禁煙令”將煙草政策的長期目標定在了“終身不吸煙”“全民不吸煙”，也就是消滅吸煙本身。

但實際執(zhí)行是否能令人滿意？馬爾代夫祭出如此超前的禁煙令，究竟有何意義？

01

“地表最強禁煙令”

為什么是馬爾代夫？

乍一看有些突然，但這其實與馬爾代夫的國情高度契合。

根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數(shù)據(jù)，2024年馬爾代夫的成年人吸煙率為29%，高于世界平均水平22%。而2019年的一項全國調(diào)查曾顯示，當時該國青少年（15歲—18歲）吸煙的比例高達45.7%，這些數(shù)據(jù)足以令政府警覺。

除了國民健康方面的考慮，作為一個國民經(jīng)濟3成以上、外匯收入6成以上依賴旅游業(yè)的國家，馬爾代夫一直致力于打造國際性的度假海島品牌，“無煙海島”或成吸引游客的重要因素。

同為旅游大國，泰國早在2018年便在24個海灘度假勝地全面禁煙。

馬爾代夫并非首個頒布“世代禁煙令”的國家。只是，禁煙這事兒太難了，其他國家失敗了。

2022年12月，新西蘭國會通過立法，將逐步提高禁煙年齡，實現(xiàn)對2009年1月后出生的人群全面禁煙的目標。“這會讓成千上萬的人更長壽、更健康，還能節(jié)省約50億新元（約合人民幣272億元）用于治療吸煙相關(guān)疾病的費用。”官方發(fā)言人彼時表示，政府還提出了到2025年吸煙率低于5%的目標。

然而不到一年后，2023年11月，隨著政府改組，首相又承諾撤回“世代禁煙令”，該法令也于次年2月正式廢止，此時距離該法令原本計劃的生效期還有5個月。

被廢止的原因很直接——煙草稅收入實在太可觀了。

新西蘭財政部長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政府近期希望通過減少增值稅、所得稅等生產(chǎn)經(jīng)營相關(guān)的稅收來刺激經(jīng)濟。但減稅意味著政府收入減少，如果同時還要因為強力禁煙失去每年10億新元（約合人民幣54.6億元）煙草稅收入，政府可能就要“捉襟見肘”了。

高額煙草稅在控煙政策中一直扮演“雙刃劍”的角色。一方面，較高的稅率能夠有效抑制煙草消費，提高民眾戒煙意愿；另一方面，煙草稅收入龐大，使得政府在推動全面禁煙時可能面臨財政利益上的顧慮——既希望降低吸煙率，提高國民健康水平，又需要維持稅收來源，兩者之間形成政策博弈。

例如，澳大利亞從2010年起連續(xù)多年每年將煙草稅上調(diào)約12.5%，香煙價格高達每包30澳元—50澳元（人民幣140元—235元）。這一方面促進了當?shù)匚鼰熉实南陆担u者也指出，澳大利亞的煙草稅年收入一度超過16億澳元（約合人民幣75億元），還導致當?shù)匦纬闪她嫶蟮南銦熀谑校o進一步控煙帶來了阻力。

印度尼西亞劇《香煙女孩》

新西蘭盡管廢除了“世代禁煙令”，卻還是保留了同時出臺的其他控煙政策，例如大幅減少香煙中的尼古丁含量，大幅減少煙草零售店數(shù)量等。從效果來看，2023年至2024年，新西蘭成人的吸煙率為6.8%，對比2021—2022年度有小幅下降，但2025年低于5%的目標大概率已無望實現(xiàn)。

如今，馬爾代夫成為世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正執(zhí)行“世代禁煙令”的國家，這項法令會遭遇新西蘭“禁煙令”同樣的命運嗎？是否會“短命”或者名存實亡？

02

世代禁煙令，能“撐住”嗎？

“世代禁煙令”已經(jīng)生效一個多月，但直到現(xiàn)在，馬爾代夫還未公布具體執(zhí)行細則。

不過，“世代禁煙令”屬于該國2010年控煙法令的修正條款，其執(zhí)行大概率會沿用其中的規(guī)則，即向未滿吸煙年齡者出售煙草制品，將被處以5萬馬爾代夫拉菲亞（約合人民幣2.3萬元）的罰款。

當然，“世代禁煙令”的執(zhí)行遠不止“見者罰款”那么簡單，需要一套覆蓋零售商、旅客、海關(guān)等眾多環(huán)節(jié)的完整執(zhí)行流程。馬爾代夫島嶼眾多、彼此分散的地理特點，也會帶來執(zhí)法資源不平衡，甚至“各自為政”的風險。

資深控煙專家、北京市控制吸煙協(xié)會原會長張建樞在肯定“世代禁煙令”進步意義的同時，也指出控煙最難的從來都是執(zhí)行：“尤其法令對外國游客也生效，這可能意味著很高的執(zhí)法成本。”

“（法令頒布后）還沒有看到明顯變化。”在馬爾代夫首都馬累市外派工作一年的Jerry說。她告訴Vista看天下，平時，有相當一部分當?shù)厝藭矣慰蛶兔木惩鈳煟驗楸镜責煵荻惙浅８摺Ｋ€提到，當?shù)夭簧倜袼迺挠慰褪种惺召徦麄儙刖硟?nèi)的香煙，再溢價賣給當?shù)厝恕?/p>

不過，現(xiàn)在評估“世代禁煙令”的效果很可能為時尚早。2007年1月1日后出生的人群，最大的也才剛滿18歲，即便按照原有規(guī)定，其中也僅有極少一部分人達到了法定吸煙年齡。

電影《感謝你抽煙》

也就是說，很可能要到5年、1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后，才能看出“世代禁煙令”的含金量。

這體現(xiàn)了“世代禁煙令”溫和、漸進的一面，它雖然提出了看上去有些激進的“全面禁煙”，但并沒有更進一步提出“全民禁煙”，而是將禁煙目標集中在下一代上。

張建樞認為，除了社會、經(jīng)濟方面的因素，這樣設計的原因還在于全面禁煙的難度極大。根據(jù)科學研究，尼古丁成癮性極強，被視為四大成癮物質(zhì)之一。很多老煙民跟斗爭了半輩子，也無法擺脫“戒煙、復吸、再戒煙”的怪圈。

03

浪漫的煙草，沉重的代價

煙草最初由美洲原住民用于宗教儀式與醫(yī)療用途，伴隨大航海時代被帶往歐洲，并迅速融入現(xiàn)代社會的日常生活。香煙一度在流行文化中被普遍賦予正面形象，代表成熟、叛逆、“男性氣質(zhì)”，甚至成功與魅力。

但人們很快就為煙草的“浪漫化”付出了巨大代價。煙草與肺癌、心血管疾病、中風及多種慢性病之間的因果關(guān)系被反復證實，它也被世界衛(wèi)生組織認定為最主要且可預防的死亡原因之一。

世衛(wèi)組織曾估算，煙草（包括直接吸煙、二手煙）每年導致超過全球700萬人死亡。有統(tǒng)計認為，整個20世紀期間，因吸煙相關(guān)疾病而死亡的人數(shù)可能高達1億人。

英劇《是，首相》

隨之而來的控煙也經(jīng)歷了相當漫長的政策博弈和公眾認知重塑。“今天我們看‘世代禁煙令’，可能感覺它很超前，甚至有些激進。但其實任何控煙措施剛出臺的時候，反對的聲音都很大。”張建樞說。

“20世紀80年代前，飛機是不禁煙的，很多飛機上甚至會設立吸煙區(qū)；再比如剛開始提出要在香煙盒上印警示圖片、要室內(nèi)全面禁煙，也有很多人無法接受。但在今天，這些都成為世界范圍內(nèi)的控煙慣例。”他回憶。

2003年，中國簽署世衛(wèi)組織《煙草控制框架公約》，此后開始系統(tǒng)性推進控煙，從健康警示標識、室內(nèi)全面禁煙到地方條例試點，逐步進入法治化軌道。中國成人吸煙率從2004年的近33%下降至2024年的23.2%，20年來下降了近10%。

電視劇《三體》

不過，全球范圍內(nèi)雖然吸煙率總體呈下降趨勢，但下降速度在不少國家和地區(qū)都出現(xiàn)放緩，全球男性吸煙率下降尤為緩慢，從2010年約41.4% 僅下降到2024年32.5%。同時，新型煙草產(chǎn)品（如電子煙、尼古丁袋）的出現(xiàn)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傳統(tǒng)控煙措施的效果。

04

“無煙的下一代”

考慮到人類控煙至今的成果以及遭遇的瓶頸，像“世代禁煙令”這樣“激進”措施的出現(xiàn)，或許并不突兀。

“雖然馬爾代夫是唯一一個執(zhí)行‘世代禁煙令’的國家，但它正在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重視。”張建樞指出。

目前英國、葡萄牙等國的立法機構(gòu)都提出了類似“世代禁煙令”的立法草案，明確提出了“無煙一代”“無煙國家”的目標，如英國議會2024年的一部草案中，提議對2009年及以后出生者禁止購買煙草產(chǎn)品。這些草案還需經(jīng)歷比較漫長的立法程序才能最終通過并生效。新加坡政府也曾明確表示將研究“世代禁煙令”，并倡導在2040年建成“無煙社會”。

《老友記》

張建樞認為，“世代禁煙令”最寶貴的，是其背后“無煙下一代”的理念。很多國家在推行控煙政策時，都會遇到可行性爭議甚至利益團體的阻撓，但是保護青少年卻總能贏得社會公眾的廣泛支持。“從這個角度來說，‘無煙的下一代’是我們社會在控煙理念上的‘最大公約數(shù)’。”

“我們推廣控煙這些年，遇到很多這樣的例子：老人抽了幾十年煙，怎么戒都戒不了，也不愿意戒，最后怎么戒了？孩子家長說，爺爺你身上有煙味，不能抱孩子。老人最后為了抱孩子，一咬牙，煙就戒了。”

而實現(xiàn)了“無煙下一代”，也就實現(xiàn)了煙草從人類社會的“退場”。張建樞說，“尼古丁成癮性太強，戒煙太難，但如果不讓青少年吸上第一口煙，‘無煙社會’也許真的有希望。”

“吸煙危害自身，更危害他人，本質(zhì)上是與文明進程相悖的，”張建樞說，“馬爾代夫的‘世代禁煙令’無論成功與否，都是重要的一步，值得我們的看好與支持。”

馬爾代夫由26組自然環(huán)礁、1192個珊瑚島組成，被譽為“灑落印度洋上的珍珠項鏈”，但有研究預測，如果全球變暖導致的海平面上升得不到及時遏制，馬爾代夫有可能在21世紀末從地圖上“消失”。

換句話說，一個隨時可能在地圖上消失的發(fā)展中國家，卻在為下一代未來數(shù)十年的健康鋪路，也許這本身代表著控煙理念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