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交響樂團如何擇善而從

“在數字時代，交響樂團應該最大限度地擁抱數字化世界，還是應該投身一場逆主流文化、回歸質感時代的潮流？”這是英國愛樂樂團執行總裁索本·迪特斯在日前舉辦的2025世界交響樂北京論壇上提出的詰問，也成為本次論壇的討論焦點。

由中國國家大劇院主辦的2025世界交響樂北京論壇，以“多元融貫·卓越創新”為主題，匯聚來自30余個國家和地區的300余位行業代表，涵蓋190余家國際藝術機構，近50位國內外嘉賓登臺建言獻策。與會代表圍繞交響樂的節目策劃、數字化、本土化、年輕化與多元化發展等關鍵議題，展開了深入探討與交流。

值得關注的是，在3天會期內，數字時代交響樂的發展成為主旨論壇和各分論壇中被多次討論的話題。正如世界劇院聯盟主席、中國國家大劇院院長王寧所說：“近年來，隨著外部環境的不斷變化和新技術的飛速發展，交響樂也呈現出新的特點和趨勢——交響樂的演出、交流持續活躍，新技術的加持為打造交響樂演出‘新場景’提供了更多可能，也帶來了新的挑戰。”

技術賦能：創作與表演多維突破

數字技術與人工智能的深度介入，正在打破交響樂傳統的創作與表演邊界，催生出多元化的藝術表達形式。中央音樂學院近年來積極布局音樂人工智能戰略，成立音樂人工智能與音樂信息科技系，其自主研發的AI自主作曲系統可在23秒內完成歌曲創作。在2024年開學典禮上呈現的“機器人指揮交響樂團”演出，通過動作捕捉、智慧語義建模與舞臺同步技術，實現了人機協同的創新演繹。“我們將深入推進音樂智能生成、智能表演與科學技術的交叉領域研究，為數字時代的音樂藝術開辟新的可能。”中央音樂學院副院長柯揚說。

在表演形式創新方面，全球樂團各展所長。瑞士羅曼德管弦樂團是世界上首個擁有完整交響樂團全息形式的樂團，其全息音樂會已在日內瓦藝術節等場合成功上演。樂團市場傳播總監阿蘭·斯皮塞爾表示：“數字手段在交響領域無處不在，它可以重塑音樂的體驗，即使人們不身處音樂廳也能感受到音樂的鮮活。傳統音樂不會被取代，而是以另一種方式觸及更多觀眾。”

巴西圣保羅交響樂團則以“技術服務藝術”為原則，打造“亞馬遜音樂會”“寂靜之聲”等沉浸式跨界項目。樂團執行總裁馬塞洛·洛佩斯認為：“技術讓我們制作出更好的音樂作品，但技術要服務于音樂家和藝術家，而不是讓藝術家去服務科技。”這些項目通過視覺映射、多感官融合等技術，在不改變音樂本質的前提下，傳遞環保理念與女性力量，讓交響表演成為兼具審美價值與社會意義的文化體驗。

星塵智能有限公司的繩驅（Cable-Driven）AI機器人為交響樂表演帶來了全新可能。“繩驅聽起來有點抽象，其實人類肌肉的表達形式就是繩驅，通過這種肌肉的表達形式，可以非常有爆發力，又可以進行細膩的操作。”該公司聯合創始人戴媛介紹，以剛柔并濟的繩驅技術打造的“小央機器人樂隊”已在全國多地演出，為藝術表演注入科技活力。“我們的使命是‘推動人機共存、共創、共贏’，讓科技更好地賦能藝術和生活。”戴媛說。

傳播革新：突破時空 觸達更廣

數字技術徹底改變了交響樂的傳播邏輯，讓這一藝術形式突破時空限制，觸達更廣泛的受眾群體。新加坡交響樂團的數字化轉型頗具代表性，自2020年啟動數字媒體路線圖以來，該樂團通過與專業音視頻團隊合作，在視頻平臺實現用戶訂閱量增長3倍、觀看時長增長5倍的顯著成效。樂團副首席執行官杰妮·安指出：“數字化已成為交響樂連接觀眾的核心要素。數字傳播能突破時空局限，實現與觀眾的持續對話，影響力遠超單場線下演出。”

美國費城交響樂團的數字化探索展現了長期主義的堅守，從廣播、電視直播到衛星廣播、流媒體傳播，樂團始終與科技保持同步。樂團主席兼首席執行官睿恩德表示：“現場音樂合作給人帶來的體驗是無可替代的，但在數字時代，音樂世界充滿無限可能，與科技的聯結讓音樂家得以與世界各地的樂迷保持聯系。”

法國廣播電臺及其樂團則通過多元傳播手段應對流媒體時代的挑戰。音樂和制作總監米歇爾·奧利爾提到：“在流媒體時代，古典音樂得到大幅度普及，但聽眾的深度聆聽卻在下降。我們將高雅藝術與大眾傳播緊密融合，使其可見度與延續性得以提升。”

中國唱片集團作為百年音樂機構，見證了從黑膠到流媒體的技術變革。“更多元的交響新格局是行業生態的協同進化，是從‘個體創作驅動’到‘行業協同驅動’的轉變。數字技術的智慧賦能將推動科技與產業融合，培育音樂產業新業態。”中國唱片集團總經理樊國賓說。

平衡之道：堅守傳統與創新邊界

在數字化浪潮中，全球業界達成共識：技術是手段而非目的，交響樂的核心價值始終在于其藝術本質與人文精神。德國巴伐利亞國家歌劇院院長謝爾蓋·多尼說：“過去20年間，數字革命不僅改變了我們的溝通、學習和文化消費方式，更改變了人類與音樂的本質聯系。我堅信當代的音樂藝術使命有著雙重維度——第一是創新受眾觸達方式；第二是守護現場表演的社會和精神本質。我們必須用數字時代的語言去說話，同時不拋棄我們的核心價值。”

在傳承與創新的平衡上，意大利圣切契利亞交響樂團藝術策劃總監毛羅·布卡雷利分享了經驗：“年輕一代熱衷于科技與社交媒體，很多人還沒有形成進入音樂廳的習慣。我們嘗試引入視覺藝術、改造舞臺燈光、創新演出形式、增強視聽體驗，同時借鑒流行音樂的視覺化營銷，以綜合手段培養新觀眾。關鍵在于平衡創新與傳統，引導年輕人走進劇院，培養他們對古典藝術的熱愛。”

中國歌劇舞劇院副院長趙麟提出：“守正創新、美美與共、各美其美是新一代作曲家所秉持的創作理念。我們要有勇氣走進全新的時代，通過與流行文化、前沿科技、視覺藝術的交融共生，讓交響樂在民族文化的沃土中煥發新聲。”

數字時代為交響樂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也提出了深刻的時代命題。從創作表演的技術賦能，到傳播方式的全球革新，再到傳統與創新的動態平衡，交響樂正在經歷一場全方位的轉型。但無論技術如何迭代，交響樂承載的精神價值、傳遞的人文力量始終不變。

在論壇上，面對自己提出的詰問，索本·迪特斯作出了堅定的回答：“交響樂團必須與數字世界保持同步，數字化已不可或缺。但傳統音樂廳體驗也極具價值，無數字化介入使其在數字時代更顯珍貴，強化音樂的個體性、社交性與集體體驗，音樂廳或可成為觀眾心中的避風港。”

2025年12月10日《中國文化報》

第4版刊發特別報道

《數字時代交響樂團如何擇善而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