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北方的寒潮正如日中天,而三亞的風(fēng)里,卻夾雜著椰子油和防曬霜的溫暖氣息。
每年此時,這片熱帶海岸線都會變得擁擠。除了來過冬的“候鳥”老人,就是電影人、媒體人及影迷集體扎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jié)如期而至,今年,辦到了第七屆。
盡管大環(huán)境還在“去庫存”,但在這里,夢想依然是剛需,且溢價很高。
今年,所有前來的電影人里,有一個頂級玩家,他叫詹姆斯·卡梅隆。
如果說電影是造夢的工業(yè),卡梅隆就是這個工業(yè)里的最大包工頭,其他人充其量就是搬磚的。16年前,他的《阿凡達》讓中國人第一次知道什么叫IMAX,為了買張票,電影院門口能排出幾公里的長隊,黃牛票炒到上千塊。
那時候,他是卡神,是把3D眼鏡遞給人間的普羅米修斯。
16年后,71歲的卡梅隆來到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jié)舉辦地三亞。
組委會給他安排了“大師班”,主題很合適——“科技與敘事的融合”。日程表上白紙黑字寫著:12月9日下午14:00到15:00,整整一個小時。
對于影迷和從業(yè)者來說,這一個小時是神諭時刻。他們期待著這位“票房之王”,能給現(xiàn)在半死不活的電影市場開出一劑猛藥。
不過,根據(jù)現(xiàn)場消息看,除去遲到、早退,滿打滿算,這位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大導(dǎo)演之一,在“大師班”的凈時長,大概就二十多分鐘。
理由無懈可擊——卡神要趕飛機。
有人在朋友圈里抱怨,說這哪里是大師班,簡直就是“快閃”。但這恰恰是卡梅隆給我們上的深刻一課:
在當下,只有頂級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才懂得,時間顆粒度就是金錢,而廢話是最大的通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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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2月8日下午《阿凡達3》首映,到次日大師班3點趕飛機,卡梅隆在三亞待了整整24小時。
如果把他的時間,掰開了揉碎了,你會發(fā)現(xiàn),卡神沒有敷衍,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降維打擊”。
首映禮上,面對章子怡,卡梅隆沒有聊什么宏大的中美合拍,而是拋出了一個讓影后都沒法拒絕的類比。他說,當年他在《泰坦尼克號》選凱特·溫斯萊特的時候,凱特還像個嬰兒一樣小;而他現(xiàn)在在章子怡身上,看到了和凱特一樣的特質(zhì)——力量、勇氣,以及那種“情感上的脆弱感”。
“我看你的電影看了好久好久了,甚至早在認識你之前就在看,”卡梅隆深情款款地對章子怡說,“所以讓你來給這個角色配音,我覺得特別合適。”
但這不算什么。卡梅隆對章子怡說出的最高能一句話是:“能讓你來配音,對我而言就像是圓夢一樣。”(And so it's a fantasy for me to have you voicing.)
圓夢……原來卡神也有夢!
聽聽,這就是“世界之王”的段位。明明是章子怡參與了全球最大IP,是無數(shù)演員求之不得的機會,但到了卡梅隆嘴里,邏輯完全反過來了——
變成了他蹭了章子怡的光,是他詹姆斯·卡梅隆高攀了。
卡梅隆提到的角色,正是在《阿凡達3》中由凱特·溫斯萊特扮演的,章子怡負責(zé)中文配音。
這些話,親身示范了什么叫做“神的高情商”——
第一,給了東道主中國影人天大的面子,把章子怡和奧斯卡影后凱特·溫斯萊特拉到了同一水平線; 第二,為《阿凡達3》的中國市場做了一次頂級預(yù)熱,告訴中國觀眾,你們聽到的配音,是我親自認證過。
這就是大師!普通人夸人只會說“你真棒”,大師夸人是“你在我心中就像那個創(chuàng)造了影史票房紀錄的女主角”。這種話術(shù),建議所有正在拉投資的創(chuàng)業(yè)者全文背誦。
不過,最重要的,是卡神進行了一次行業(yè)焦慮的撫慰。
現(xiàn)在的電影行業(yè),大家最怕的不是沒錢,而是被AI取代。Sora2出來了,ChatGPT能寫劇本了,大家都在問:導(dǎo)演,我們是不是要失業(yè)了?
卡梅隆給出了一個非常“凡爾賽”的答案。他說,雖然我是個技術(shù)流導(dǎo)演,但對我來說,“一切都始于劇本”。他說他是編劇兼導(dǎo)演,首先花很長時間思考角色,然后才選角。
而對于AI,他的態(tài)度是——AI現(xiàn)在或許能做出一個像《阿凡達》的東西,但在《阿凡達》出現(xiàn)之前,它是做不出來的。因為它只能模仿,不能原創(chuàng)。
在聊完了情懷,聊完了技術(shù),聊完了家庭之后,在觀眾的情緒剛剛被調(diào)動起來,準備進入提問環(huán)節(jié)或者更深度的交流時,他看了看表,走了。
這就像是一個男神,在撩撥完少女心弦之后,告訴你他要去拯救世界了。你不僅不會怪他,反而會覺得:
天哪,他好忙,好重要,他能抽出這20分鐘來看我,一定是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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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襯托卡神這20分鐘的“含金量”,我們不妨看看海南島國際電影節(jié)上其他的“笨人”。
比如,那個叫馬克·穆勒的老頭。
這位意大利人,操作電影節(jié)快50年了。他是中國電影的老朋友,當年把賈樟柯從地下帶到地上的就是他。他在大師班上絮絮叨叨地講他是怎么選片的。他說他不喜歡那種把所有人都放在平等基礎(chǔ)上的“民主”,他要像建筑師放大樣一樣,去發(fā)現(xiàn)那些還沒被看到的地區(qū)電影。
他說他看電影時會坐在最后一排,觀察觀眾有沒有在座位上扭動,有沒有看手機,以此來判斷電影好不好看。他甚至回憶起當年為了推中國電影,不得不變成一個商人去和銷售公司討價還價。
這老頭太實誠了——講得口干舌燥,講得掏心掏肺。他試圖告訴大家,策展是一門手藝,需要耐心,需要時間,需要對電影有像“部落”一樣的忠誠。
但在這個倍速時代,馬克·穆勒的“工匠精神”顯得那么不合時宜。大家尊敬他,稱他為“主席”,但轉(zhuǎn)頭就會去搶卡梅隆那20分鐘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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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來自中國臺灣的美術(shù)指導(dǎo)黃文英。
她為了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整整等了10年。這10年里,她去了烏茲別克,去了印度,去正倉院看特展,只為了還原唐代的一塊布、一個屏風(fēng)。她在臺上講她在《狂野時代》里怎么給易烊千璽做造型,每20年一個斷代,連眼部的特效化妝都要重新設(shè)計。
她說:“如果不先花掉1/10的錢,古裝片可能就沒辦法開拍。” 她講的是細節(jié),是手藝,是那種“慢工出細活”的古典美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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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朱麗葉·比諾什。這位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的滿貫影后,在大師班上像個小女孩一樣分享她的脆弱。她說她只是一個“工具”,通過她來傳遞情感。她說她跳舞的時候會害怕,會覺得自己要死了,但必須擁抱這種恐懼。她甚至在臺上跟觀眾討論起了“中女”的自由,討論起了針灸和道教。
這些人,她們都很努力,很真誠,她們把大師班當成了一次靈魂的交流。她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放在桌子上給觀眾看。
但在卡梅隆的飛機引擎聲面前,這些分享,似乎都顯得有些“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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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卡梅隆敢這么舉重若“輕”?
因為他手里握著這個行業(yè)的硬通貨——確定性。
在如今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電影院在倒閉,流媒體在裁員,觀眾在刷短視頻。大概,只有卡梅隆,能保證讓觀眾走出家門,花錢買票,坐在黑暗的影院里三個小時不看手機。
他在大師班上說:“去電影院你要走出家門、花錢買票、坐在影院,那么你就改變了規(guī)則,你自主選擇了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這句話說得太好了。他不僅是在定義觀影體驗,更是在定義一種價值關(guān)系。
在這個關(guān)系里,他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他可以讓你等13年才看上一部《阿凡達2》,也可以讓你在大師班現(xiàn)場等30分鐘,然后只給你20分鐘。你沒有選擇,因為你想看那個藍色的星球,想看納美人的騎乘,想看那種沉浸式的奇觀。
馬克·穆勒、黃文英、朱麗葉·比諾什,他們代表電影的藝術(shù)屬性。藝術(shù)是可以討論的,是可以商榷的,甚至是脆弱的。
而卡梅隆,代表的是電影的工業(yè)屬性和金融屬性。工業(yè)追求的是效率,金融追求的是杠桿。
卡梅隆這次來三亞,真的只為了給中國影迷上課嗎?
他見到了郭帆,交流了《流浪地球3》;他捧了章子怡,鋪墊了《阿凡達3》的宣發(fā)。他釋放的每一個信號,都是經(jīng)過計算的商業(yè)行為。
所以,他不是來上課的,他是來“驗貨”的。驗一驗中國這個全球第二大票倉的成色,驗一驗這里的合作伙伴是否還給力,驗一驗觀眾的熱情是否還在。
驗完了,結(jié)果很滿意,那就可以撤了。
至于那些還想聽干貨的觀眾,回家等電影上映吧,那才是他真正想賣給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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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梅隆大師班的活動結(jié)束后,人群散去。
有人在走廊里感慨:“這就完了?”
是啊,這就完了。
這像極了我們現(xiàn)在這個時代——一切都很快,一切都很急。我們沒有時間像黃文英那樣花10年去等一部電影,也沒有耐心像馬克·穆勒那樣坐在最后一排觀察觀眾的扭動。我們習(xí)慣了刷15秒的短視頻,習(xí)慣了看“三分鐘帶你看完《阿凡達》”的解說。
卡梅隆只是順應(yīng)了這個時代而已。他用最少的時間,制造了最大的聲量,然后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從商業(yè)角度看,這20分鐘的ROI(投資回報率)高得驚人。
他把“稀缺”玩到了極致。在大師班上,他提到《阿凡達》的動捕拍攝不是一周,而是整整18個月。你看,他在創(chuàng)作上愿意花18個月,但在營銷上,他只愿意給你20分鐘。
這說明什么?說明他門兒清:好東西是磨出來的,但高名聲是炒出來的。
對中國電影人來說,這20分鐘或許比那未講完的40分鐘更有價值。
它告訴我們:別總想著在藝術(shù)的象牙塔里感動自己。當你能拍出讓全世界幾十億人買單的作品時,也會擁有像卡梅隆那樣定義規(guī)則的能力。
大師班最后,卡梅隆說了些關(guān)于影院的話。
他說,在影院里,有著“不受打擾的黑暗空間以及集體專注的氛圍”。
是不是有些諷刺?
他在臺上連一小時的“集體專注”都沒給足,卻在推銷那個需要你坐三小時的“黑暗空間”。
但這就是現(xiàn)實。電影是造夢的藝術(shù),而造夢者本人,從來不睡在夢里。他清醒得很,清醒地知道這一趟飛行的目的地是哪里,也清醒地知道,那沒講完的話,才是最貴的。
在這個“三亞折疊”的午后,北京的寒風(fēng)和三亞的熱浪似乎達成了某種和解:
無論是嚴冬還是盛夏,世界屬于那些能夠制定規(guī)則、并隨時可以離場的人。
撰稿|小董不大懂
策劃 | 文娛春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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