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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包手機的一切問題,都是給舊世界的新考卷—
豆包手機必定具有歷史意義,雖然僅僅出貨3萬臺。對于動輒千萬銷量的手機市場來說,中興與字節跳動聯手推出的這款“豆包手機助手”工程機,3萬的量連“水花”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一滴水珠。
但就是這滴水珠,滴進了沸騰的油鍋里。
售價3499元,沒有任何花哨的硬件堆料,唯一的賣點是一個深度植入系統的AI Agent(智能體)。結果,當日售罄,二手市場溢價千元,隨即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評測、爭議、恐懼,以及隨后官方緊急發布的“屏蔽聲明”。
許多人盯著它,看到的是一款“半成品”,看到的是隱私漏洞,看到的是由于打破生態平衡而被微信、銀行App“圍剿”的窘境。于是,嘲諷聲四起:“連微信都登不上,還要教人做事?”“不僅是智障,還是個竊聽狂。”
這些批評都對,但也都在隔靴搔癢。我想提醒大家:請停止用舊規則去審判這個新物種。如果我們拿著舊世界的尺子去丈量新世界的物體,發現尺寸對不上時,該換的不是物體,而是尺子。
豆包手機不是一款為了賣貨而生的產品,它是被投入規則深潭的“石子”。它的目的不是驗證技術是否完美,而是通過制造漣漪與沖突,逼迫現有的App生態、法律法規、平臺協議不得不顯露出它們的邊界與漏洞。它在逼迫舊規則為新物種讓路。
一、舊規則的審判無效
過去兩周,輿論對豆包手機的“審判”集中在權限越界、責任不清和生態破壞上。但這本質上都是舊秩序面對新邏輯的失語。
1.誰在替你點擊?
在豆包這個工程機發布之前,我們的數字世界遵循著“君權神授”邏輯:每一次點擊、每一次支付、每一次授權,都必須源自作為自然人的“你”。指紋、面容、勾選協議,是這一邏輯的基本要素。
但豆包手機打破了這一點。用戶在“啟用AI助手”的那一瞬間,就完成了“系統級的總授權”。這就好比你把家門鑰匙交給了一個管家,并告訴他:“以后家里的事你看著辦。”
然而,舊世界的App們不干了。當AI試圖跨App幫用戶點一杯咖啡時,外賣軟件的安全系統看到的是一個非人類的操作頻率、一個非典型的點擊路徑。它困惑了:這是用戶嗎?還是腳本?還是黑客?
于是,實測視頻里出現了滑稽的一幕:官方演示30秒下單,實測卻用了6分鐘,因為每一步都需要用戶手動確認。媒體嘲笑這是“人工智障”,但我看到的是“個體授權”與“代理授權”的根本沖突。
舊規則追問的是“每一次”,新物種實踐的是“第一次即全部”。如果我們堅持用“每一次都要本人確認”的舊尺子去要求AI Agent,那么智能體將永遠無法走出實驗室。這不僅是技術上的卡頓,還是法理上的死結。
2.AI代打,封誰的號?
更具戲劇性的發生在游戲領域。有博主測試用豆包AI代打《王者榮耀》,結果引發了巨大的公平性爭議。隨后,豆包官方緊急屏蔽了游戲競技場景。這一退讓是明智的,但問題并沒有解決。在這個場景中,舊有的責任體系完全崩塌了。
在過去,賬號行為與自然人綁定。你開了掛,封你的號,天經地義。但現在,操作的主體是AI。是手機廠商(豆包)提供了這個“掛”?是用戶(機主)濫用了工具?還是游戲廠商(騰訊)未能識別?這是“三不管”地帶。如果AI在代操作過程中誤觸了某個高風險理財產品,或者在代搶票時導致了賬號被封禁,誰來賠償?
舊世界的法律和平臺規則,是基于“人”的責任體系。它假設每一個操作背后都有一個理性的、可被追責的自然人。而面對一個不知疲倦、偶爾犯錯、且由算法驅動的“代理人”,現有的責任鏈條就像是用紙糊的鎖鏈去鎖一頭大象,無能為力。
3.當AI開始薅羊毛
最讓互聯網大廠們感到脊背發涼的,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功能”:自動刷視頻金幣、自動比價、自動簽到。我們的移動互聯網生態,說白了,是建立在用戶的“低效”和“注意力耗散”之上的。平臺需要你把時間浪費在App里,需要你看廣告,需要你為了幾毛錢優惠券去點擊十幾次屏幕。這是“設計好的摩擦”。
而AI Agent的天職,是“高效”和“消除摩擦”。當豆包手機可以7x24小時不眠不休地幫用戶完成所有簽到任務,精準地在三個平臺間比價并鎖定最低價時,它實際上對現有的商業模式進行了降維打擊。這不僅僅是“薅羊毛”,這是在抽干平臺經濟的血。媒體批評這是“破壞生態”,但我想問:難道我們應該保護一個建立在消耗用戶生命基礎上的舊生態嗎?
舊生態的繁榮依賴人的“低效”,新物種的使命是系統的“高效”。這二者的對立,是你死我活的。用舊生態的利益來審判新物種的破壞力,本身就是屁股決定腦袋。
二、你以為它在犯錯,其實它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既然困難重重,為什么字節跳動還要在這個時間點,以近乎“裸奔”的方式發布這款工程機?很多人認為這是大廠的盲目跟風,是“為了AI而AI”。但在我看來,這正是字節跳動極其精明、甚至可以說極其“狡猾”的地方。
我認為,看商業行為,不僅看它說了什么,更要看它做了什么,還要看它“挨打”之后得到了什么。豆包手機是一次精心設計的“自殺式沖鋒”,我分析它有三個深層次的戰略意圖。
1.測繪合規雷區
3萬臺設備,對于供應鏈來說是個麻煩,但對于一場社會實驗來說,樣本量剛剛好。字節跳動非常清楚,直接在數億用戶的豆包App上上線這些功能,風險是不可控的。一旦觸雷,可能是滅頂之災。但把這些功能封裝在一個獨立的硬件里,作為一個“技術預覽版”發售,性質就變了。
這是低成本的“探雷”行動。
通過這3萬名極客用戶的“作死”測試,字節跳動迅速摸清了金融、游戲、激勵類場景的紅線在哪里。12月5日那份《關于調整AI操作手機能力的說明》,表面上是道歉和退讓,實際上是一份價值連城的“行業避坑指南”。字節用一次小規模的輿論風波,換回了關于“什么能做、什么絕對不能做”的精準地圖。這張地圖,是未來大規模量產時的保命符。
2.演繹標準提案
行業里都在吵AI Phone該長什么樣,蘋果在猶豫,安卓在觀望。字節跳動選擇了直接把桌子掀了,把菜端上來。即便現在的體驗一塌糊涂,即便“官方演示30秒,實測6分鐘”,但它成功地向全行業和公眾植入了一個具體的認知:真正的AI手機,不是加個語音助手,而是能跨App執行任務的代理人。
“先上車再補票”,這是互聯網公司最擅長的策略。當供應鏈分析師說這是“字節先踩坑,再向華米OV輸出SDK”時,其實已經點破了局。豆包手機不是為了賣手機,它是為了賣標準。它通過實測視頻里的那些“騷操作”,將抽象的技術倫理討論,轉化為了具象的公眾認知。它在告訴所有人:看,這就是未來,雖然現在很丑陋,但方向在這里。
3.測試用戶讓渡邊界
這一層最隱秘。在隱私爭議中,有用戶發現“語音消息還沒點發送,豆包就把整段話轉寫并上傳”。這種恐懼是真實的。但與此同時,我們看到更多用戶的反饋是:“把AI從高科技工具降維成‘身邊苦力’,每天少點幾百次屏幕,偶爾小Bug也能忍。”
這才是字節跳動最想拿到的數據:為了便利,用戶到底愿意在多大程度上讓渡自己的隱私和控制權?這是所有Agent商業模式的心理基礎。如果不把產品推向極致甚至越界的邊緣,就永遠不知道用戶的底線是彈性的還是剛性的。豆包手機用一種激烈的方式,測量出了這個邊界——只要能真正幫我干活(比如點外賣、搶票),用戶對隱私的敏感度會顯著降低;但一旦涉及到“資金”和“偷聽”,用戶的紅線立刻緊繃。
三、漣漪之下,新的河床正在形成
如果我們停止審判,開始思考,會發現:這場沖突的廢墟之上,新的規則河床正在顯露。這些規則不是誰坐在辦公室里寫出來的,而是在用戶、廠商、平臺的博弈中自然生長出來的。
我現在就可以清晰地預判出未來AI Agent時代的四個趨勢。
1.“代理權限將成為獨立的系統配置
今天的手機權限管理是“功能級”的:允許使用麥克風、允許讀取通訊錄。
未來的手機初始化,會新增一個“代理級”的權限開關。它不會問你“是否允許錄音”,而是會問你:“是否允許AI代表你操作工具類App?”“是否允許AI代表你進行小額支付(限額200元)?”這種權限將從一次性的、模糊的總授權,轉變為可配置、可分級、可追溯的細粒度體系。用戶將不再是把鑰匙全交給管家,而是給管家發一張張具體的“通行證”。
2.“AI行為標簽與責任溯源
“AI代打”的鬧劇不會重演,因為技術層面將出現強制性的區分。未來,所有由AI發起的網絡請求,必須在數據包頭攜帶特定的“AI代理”元數據標簽。這就像給機器人掛上了一個電子工牌。
App平臺將據此制定差異化規則:你可以用AI點外賣,因為這對平臺也有利;但你不能用AI打排位賽,服務器一旦識別到“AI標簽”,將直接禁止進入競技匹配,或者將其分流到“人機對戰專區”。
這不僅解決了公平性問題,也為責任劃分提供了依據。
3.平臺與AI的雙邊協議取代單邊用戶協議
現在的尷尬在于,用戶夾在豆包手機和微信之間,受夾板氣。未來,這種關系將重構。就像瀏覽器與網站之間有W3C標準一樣,手機系統廠商(或AI助手提供方)將必須與主流App平臺簽署關于AI代理操作的框架協議。
這不是用戶能解決的問題,這是巨頭之間的B2B談判。字節跳動、華為、小米會代表用戶去和騰訊、阿里談:我的AI怎么訪問你的接口?怎么保證數據不濫用?怎么分潤?當“豆包助手SDK”真正鋪開時,就是雙邊協議落地的時刻。
4.APP的價值衡量從時長轉向效率
過去我們衡量一個App的價值,看DAU(日活),看用戶停留時長。但在AI Phone時代,如果一個AI能在后臺把事情都辦了,就根本不需要打開App。那么,對于豆包這樣的AI原生應用,它的價值衡量標準將變成:為用戶自動化完成了多少任務量?節省了多少等效時間?
這必將催生新的商業模式。也許未來我們不再為“會員免廣告”付費,而是為“AI任務完成率”付費。效率,將第一次被如此直觀地定價。
四、不是適應它,而是定義它
既然新物種已經敲門,既然舊規則已經失效,我們——無論是監管者、從業者還是普通用戶——該做些什么?繼續在微博上罵戰是沒有意義的。需要從“吃瓜群眾”轉變為“規則共建者”。針對豆包手機暴露出的問題,我有四條具體的行動建議。
第一,用實驗沙盒取代一刀切禁止
對于監管機構而言,面對豆包手機這樣的“闖入者”,最簡單的辦法是封殺。但這是最懶惰的辦法。可以建立“AI代理操作沙盒”。允許特定的廠商,在特定的用戶群(如簽署了高風險知情同意書的極客)、特定的場景(如非金融類生活服務)中,進行大膽的自動化嘗試。讓創新在陽光下試錯,而不是把它們逼進灰色地帶野蠻生長。字節跳動這次的工程機其實就是一種“民間沙盒”,監管不妨順水推舟,將其規范化。
第二,要求透明日志而非信任承諾
不要聽廠商說“我們不作惡”,那是公關辭令。我們要看的是“黑匣子”里的數據。行業應強制要求:所有AI代理操作,必須生成不可篡改、用戶可讀的詳細日志。幾點幾分,AI幫我點擊了哪個按鈕,調用了哪條隱私信息,依據什么邏輯做出的決策——這些必須像銀行流水一樣清晰可見。這不僅是給用戶看的,也是為了在發生糾紛時(比如AI誤操作導致扣款),有據可查。技術信任必須建立在可審計的基礎上。
第三,推動核心標準的跨平臺共建
中國信通院或其他行業組織,應該抓住這個窗口期,緊急牽頭制定標準。我們不需要大而全的白皮書,我們需要解決最痛的點:AI代理的身份標識標準是什么?最小必要權限的范圍在哪里?如果AI造成了損失,是否有配套的責任保險框架?
如果不解決這些,各家大廠就會自建高墻,那么將迎來一個分裂的“AI生態孤島”時代——華為的AI只能操作華為系App,字節的AI只能操作字節系App。那是用戶的噩夢。
第四,以用戶是否擁有最終否決權為底線
這是留給所有人的最后一道防線。無論AI多么智能,無論規則多么完善,我們必須堅持一個原則:在任何AI代理規則中,必須保留用戶實時干預和“一鍵接管”的最終權利。這種權利不能被隱藏在五級菜單之下,它必須是一個物理按鈕,或者一個最高優先級的語音指令。當AI發瘋時,當AI誤判時,人類必須能瞬間切斷它的手。這是人作為主體的最后尊嚴。
五、從審判者到共建者
最后,為什么我說要“停止用舊規則審判新物種”?因為審判是容易的。站在過去的安全島上,指責探索者姿勢難看,既安全又顯得有道德優越感。豆包手機確實姿勢難看,它粗糙、冒進、滿身Bug,甚至帶著一點不管不顧的野蠻氣息。但它完成了一件所有同行都在私下思考但不敢做的事:它將未來必然發生的規則沖突,提前到今天引爆了。
它是一張寫滿了錯誤答案的考卷,但它逼迫所有人——不僅僅是字節跳動,而是整個數字社會——去思考正確的答案應該是什么。在商業進化的歷史上,偉大的創新者總是先制造問題,再定義答案。汽車剛出現時,被馬車夫審判;互聯網剛出現時,被傳統媒體審判。今天,Agent手機出現了,它正在被App生態審判。
無論現在自身是什么角色,我們都不應滿足于做一個看客或法官。因為這套即將建立的新規則,將決定未來十年我們如何與機器相處。豆包手機未來難料,甚至可能都不會有第二代(如新聞所言)。但它留下的裂痕,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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