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冬月,北京北展劇場的暖氣還未散盡,一場三十三天前的相聲演出卻在網絡空間掀起巨浪。郭德綱與于謙合作的《 事件的脈絡在各方信源的拼湊下逐漸清晰。2025年11月26日,德云社"四海福臨"專場北展站上,郭德綱與于謙帶來了時長33分28秒的《藝高人膽小》。據完整演出視頻顯示,這段作品延續了郭德綱標志性的調侃風格,既有對搭檔于謙的日常砸掛,也飽含對三十年前曲藝行業生態的辛辣諷刺。爭議的導火索源于12月初北京12345平臺的投訴記錄,有網友明確指出作品中存在"倫理哏、屎尿屁、葷段子",并控訴其"造謠抹黑國營院團",相關投訴截圖很快在社交平臺擴散。 隨之而來的是官方回應的層層遞進。12月4日,西城區文旅局在12345回復中確認"演出存在低俗、不雅現象",已對演出方進行"嚴肅批評教育"并約談要求整改。12月8日至9日,從西城區文旅局"正在處理"的模糊表態,到中國曲協創作研究處"已關注此事,將維護行業生態"的正式回應,官方態度始終保持著監管的嚴肅性與表述的審慎性。而作為核心當事人的郭德綱,僅在12月7日以"無錫演出人心雅靜,素質極高"的微博側面回應,德云社則始終未作正面表態,這種沉默更讓事件的討論空間持續擴大。 爭議的核心,早已超越了《藝高人膽小》本身的33分鐘內容,演變為對相聲藝術本質的認知分歧。在舉報者與支持監管的一方看來,藝術的通俗性絕不能等同于低俗化。他們所詬病的"倫理哏",指向郭德綱將于謙與郭麒麟相提并論的調侃;所反對的"諧音梗",聚焦于"小姐"(實為理發師"小杰")、"畜類"(對舊時曲藝團體部門的戲稱)等易引發歧義的表述;而被重點投訴的"影射國營院團"段落,則被認為是對體制內文藝團體的不當抹黑。在他們眼中,相聲作為公共演出藝術,必須遵守公序良俗底線,尤其面對占比已達68%的95后年輕觀眾群體,更應承擔起文化引導責任。 但在郭德綱的支持者與眾多相聲愛好者看來,這種解讀無疑是對藝術創作的過度苛責與誤讀。他們強調,相聲的核心功能之一便是諷刺與自嘲,《藝高人膽小》中對"三十年前曲藝團體"的調侃,如"萬里無云、星光燦爛"的行業生態自嘲,"團長點勾勾搭搭(黃豆芽炒綠豆芽)"的風氣諷刺,本質上是對行業過往亂象的反思,而非針對當下國營院團的攻擊。更重要的是,相聲的"砸掛""現掛"藝術講究語境與留白,脫離演出場景的片段截取,很容易扭曲創作本意。正如網友所質疑的:"說的是三十年前的事,是誰在主動對號入座?" 這種分歧并非首次出現,而是郭德綱從出道至今始終伴隨的爭議底色。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非著名相聲演員"身份崛起,郭德綱的成功密碼就在于打破了傳統相聲的僵化模式,將民間俗語、生活調侃與行業反思融入創作,讓一度邊緣化的相聲重歸大眾視野。但這種"接地氣"的風格,也始終面臨著"俗"與"雅"的爭議。從早年被主流相聲界批評"低俗",到如今因老段子重演引發投訴,本質上是兩種藝術審美與創作理念的持續碰撞——一種堅守民間藝術的煙火氣與諷刺鋒芒,一種強調主流藝術的規范性與導向性。 中國曲協的回應,恰恰折射出這種行業生態的復雜性。作為曲藝行業的權威組織,曲協的表態既沒有直接認定郭德綱作品"低俗",也沒有否定監管的必要性,而是以"維護風清氣正的行業生態"這一中性表述,傳遞出平衡藝術創作與行業規范的意圖。這種立場不難理解:一方面,自"反三俗"政策提出以來,凈化文藝創作環境已成為行業共識,今年8月曲協就曾發文呼吁"凈化舞臺風氣",此次回應正是對這一導向的延續;另一方面,曲協也必須正視郭德綱與德云社在相聲復興中的核心作用,避免因過度監管扼殺行業活力。 要厘清這場爭議的是非,或許需要回答兩個基本問題:相聲的諷刺邊界在哪里?文化監管的尺度該如何把握? 關于諷刺邊界,侯寶林、馬季等相聲大師早已給出過答案。侯寶林的《夜行記》以荒誕情節諷刺交通陋習,馬季的《宇宙牌香煙》用夸張表演針砭虛假宣傳,這些經典作品的共同特點是:諷刺的矛頭始終指向具體亂象而非特定群體,用幽默消解矛盾而非制造對立,在笑聲中實現價值觀引導。對照來看,《藝高人膽小》的爭議恰恰在于,部分表述在諷刺的尖銳性與表達的審慎性之間出現了失衡。比如"畜類"這樣的戲稱,即便有特定語境支撐,也難免因語義模糊引發誤解;將行業亂象過度標簽化,也容易脫離"對事不對人"的諷刺原則。這或許正是監管部門要求"重新編排臺本"的核心原因——不是否定諷刺本身,而是要求諷刺的表達更精準、更得體。 而關于監管尺度的把握,此次事件則展現出新時代文化治理的鮮明特征:從"事后處罰"轉向"事前引導、事中監管",從"一刀切禁止"轉向"精準化整改"。西城區文旅局的處理方式頗具代表性:既沒有簡單停演或高額罰款,也沒有放任不管,而是通過約談要求"禁用爭議臺詞、重新編排臺本",這種"溫柔的鐵拳"既劃定了底線,又給藝術修正留出了空間。這種監管邏輯的進步之處在于,它明確了"低俗內容"的界定標準——并非取決于藝術形式是通俗還是高雅,而是看是否違背公序良俗、是否可能引發負面社會影響。正如中國曲協所強調的,維護行業生態的核心,是實現"積極健康的創作導向"與"藝術創新活力"的統一。 值得深思的是,這場風波背后還隱藏著更深層的行業命題:當相聲從劇場走向網絡,當片段化傳播取代完整演出體驗,藝術創作該如何適應傳播方式的變革?《藝高人膽小》作為曾多次演出的老段子,為何此次引發集中爭議?一個重要原因便是短視頻平臺的傳播特性——33分鐘的完整作品被拆解為"倫理哏片段""影射片段"等短視頻,脫離上下文的碎片化內容,必然導致創作意圖的扭曲與放大。這對所有相聲創作者提出了新要求:在創作時不僅要考慮劇場內的即時效果,更要預判網絡傳播中的解讀空間,用更嚴謹的表達避免歧義,這并非對藝術的束縛,而是新時代藝術家應有的媒介素養。 同時,事件中網友的立場分化也反映出公眾文化審美的多元性。在相關話題的微博評論中,既有"娛樂須有尺度"的理性呼吁,也有"諷刺是相聲靈魂"的急切辯護,還有"老段子翻紅翻車,行業該反思"的中立觀點。這種多元聲音本身就是文化繁榮的標志,它提醒我們:不存在絕對統一的藝術標準,監管與創作的平衡,本質上是在不同審美需求之間尋找最大公約數。對于監管部門而言,需要建立更透明的內容審核標準與更暢通的溝通機制,避免因標準模糊引發行業恐慌;對于創作者而言,需要在堅守藝術特色的同時保持自我革新意識,理解公眾審美需求的變化;對于公眾而言,則需要以更理性的態度看待藝術爭議,既不縱容低俗,也不扼殺鋒芒。 回望中國相聲的發展歷程,每一次行業爭議都伴隨著一次生態的重構。上世紀八十年代,相聲因電視媒介的普及從街頭走向熒幕,引發了"雅俗之爭";新世紀初,郭德綱的崛起打破了行業壟斷,推動了相聲的市場化復興;如今,短視頻時代的到來與監管的日趨完善,又將相聲推向了"規范與活力"的新十字路口。此次《藝高人膽小》引發的風波,與其說是一次"低俗舉報事件",不如說是相聲行業轉型升級的必經陣痛——它倒逼行業思考:在新時代背景下,如何讓相聲既保留"接地氣"的民間基因,又承擔起"樹正氣"的文化責任;既保持諷刺的藝術鋒芒,又守住公序良俗的底線。 對于郭德綱與德云社而言,這場風波或許是一次調整升級的契機。作為相聲行業的領軍者,其創作不僅關乎自身發展,更影響著整個行業的創作導向。若能以此次整改為契機,優化臺本編排,將行業反思以更精準、更文明的方式呈現,既能回應監管要求與部分公眾的關切,又能保留自身的藝術特色,這種"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態度,更能體現領軍者的格局。而對于中國曲協與監管部門來說,此次事件也應成為完善行業治理的契機——建立更細化的內容審核標準,區分"低俗"與"通俗"、"諷刺"與"抹黑"的界限,通過行業自律與正向引導,而非單純的事后整改,推動相聲藝術健康發展。 相聲是"笑的藝術",更是"人的藝術",它扎根于生活的土壤,成長于爭議的風雨,最終要服務于大眾的精神需求。從侯寶林的《關公戰秦瓊》到馬季的《五官爭功》,從郭德綱的《我這一輩子》到如今的《藝高人膽小》,相聲的形式在變,但諷刺丑惡、歌頌美好、傳遞人間煙火的本質從未改變。這場爭議或許會暫時讓相聲的創作變得謹慎,但從長遠來看,規范與自由的平衡,終將讓這門古老的藝術煥發出更持久的生命力。 當北展劇場的燈光再次亮起,當郭德綱與于謙的相聲再次響起,我們期待的不僅是開懷大笑,更是笑聲背后的思考與溫度——這,才是相聲藝術最該守住的"邊界",也是最該保持的"鋒芒"。而這場關于《藝高人膽小》的爭議,終將成為相聲行業發展史上的一個注腳,提醒著每一位從業者與觀眾:藝術的成長,需要鋒芒,更需要底線;需要自由,更需要規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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