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思玉回憶錄，58，我告訴特等射手對準有黑影子的射擊孔射擊

進軍察南

1947年，我中國人民解放軍在全國各個戰場上接連取得重大勝利，殲滅了大批國民黨軍隊，相繼轉入戰略反攻。

華北戰場上，取得了清風店、石家莊戰役的勝利，敵人實力受到較大打擊，形勢對他們越來越不利。

蔣介石妄圖扭轉戰局，于11月下旬撤掉了孫連仲的職務，成立華北剿匪總司令部（華北“剿總”），由總司令傅作義統攬華北五省指揮大權，把挽救華北的希望寄托在傅作義身上。

傅作義的確費了心機，采取了一些措施，他把在綏遠的主力東調北平附近，企圖集中兵力實施“以主力對主力、以兵種對兵種”的戰法，與我華北野戰軍決戰，但因敵人盤踞地區遼闊，兵力分散，前實后虛，加上國民黨在全國各戰場上連吃敗仗，官兵士氣低落，戰斗力大為下降。

在這種形勢下，根據黨中央毛主席的指示，于1948年1月開展了新式整軍運動，同時有針對性地進行了軍事技術戰術訓練，為迎接更大的勝利做了充分的準備。

三查三整

1948年1月下旬開始，我第四縱隊在冀中安國地區進行了“三查三整”新式整軍。

三查，就是查階級、查工作、查斗志。戰士重點是訴苦，訴舊社會和國民黨反動派強加給勞動人民之苦。

三整，就是整頓組織、整頓思想、整頓作風。

通過新式整軍，極大地提高了指戰員的政治思想覺悟，增強了部隊戰斗力，為其后轉到外線作戰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在新式整軍運動基礎上，進行了“打到蔣管區，實行外線作戰”的戰備動員教育。要打出去，這在我們部隊來講，還是第一次。必須首先打消地域觀念并樹立艱苦奮斗思想。

據此，縱隊黨委會做出決定，要在全軍建設“六大思想”，即：

建設全國勝利的思想，建設高度運動的思想，

建設不斷提高戰術技術的思想，建設嚴守紀律和政策的思想，

建設艱苦奮斗的思想，建設防諜保密的思想。

針對以上“六大思想”建設在全縱隊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并制訂了戰斗、工作、立功計劃，極大地激發了全體指戰員戰斗的積極性，干部戰士個個摩拳擦掌，紛紛上書求戰。

出擊察南

1948年年初，晉察冀軍區聶榮臻司令員遵照中央軍委和毛澤東主席關于“向外線出擊，配合東北部隊實行戰略決戰，就地殲滅敵人”的作戰方針，決定發起察綏戰役。

將野戰軍第二兵團（楊得志任司令員，羅瑞卿任政委，耿飚任參謀長）、

第三兵團（楊成武任司令員兼政委）組成左、右兵團，

分別向張家口至大同線和察哈爾南部出擊，尋機殲滅敵人，以牽制傅作義主力，不讓其出關。我第四縱隊為右翼兵團，主要任務是出擊察南，解放察南蔚縣。

3月7日，縱隊主力由駐地向察南進軍。

為了隱蔽戰役意圖，達到戰役突然性，以實現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各個殲敵之目的，奉楊得志司令員、羅瑞卿政委命令在縱隊主力向察南開進的同時，第十二旅第三十四團以突然行動逼近保定，采取聲東擊西戰法，虛張聲勢，揚言進攻保定城，準備梯子、擔架等，縱隊專設電臺仍在安國縣地區保持以往的聯絡。

3月8日夜，第三十四團秘密迅速地包圍了保定西北三里營，突然發起攻擊，速戰速決，全殲守敵保安中隊和一個警察中隊，以及駐守在村西炮樓的正規軍一個排。

此后，保定城守敵為防我攻城，黃昏后在城周圍的城墻上掛起大油燈，照得通明如晝，惶惶不可終日。傅作義為此忙于從平津地區調兵遣將。

正當敵人防我強攻保定城之際，我第十二旅第三十四團除留下一支小部隊繼續迷惑敵人外，主力早已悄悄地跟隨該旅主力向察南進軍了。

這時，我縱隊主力已出發兩天，從平原進入山區，正冒著嚴寒，踏著冰雪，大汗淋漓地翻越著小五臺山……

還記得行軍休息時，縱隊政委王昭同志幽默地說：“傅作義可能還沒有醒過神來，正在被窩里睡大覺吧……”

縱隊政治部李昌主任說得更風趣：“猴子再聰明，也得圍著藝人的指揮棒轉嘛！”

這種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洋溢在整個齊心協力向上登攀的行軍行列之中。這座山陡得足有五六十度，有的地段指戰員幾乎是頭頂著前面同志的腳后跟向上爬，整個行軍隊伍，前頭早已在云霧中穿行，而中段還垂在山腳下，宛如一條長龍，不見頭尾地盤旋在蜿蜒的崇山峻嶺上。

進軍的第五天，部隊踏上了五回嶺主峰——鼻子山。

這座山的山勢更加險峻，上下25公里，滾滾的云霧，環繞在它的腰間，古老的內長城，橫臥在它的背上。一層高過一層的山道像長蛇般在云霧中盤繞。指戰員們手拉著手向山頂攀登，不時遇到驚險的山峽，近可招手對話，相互鼓勵“加油”的話音清晰地回蕩在山谷里，但要走到對面，卻得在云霧里摸索半天……

連續行軍一周多，隊伍登上了摩天嶺，接連下了兩天大雪，山區白茫茫一片。部隊在背風的山谷里露營，戰士們把雪扒開，背靠背坐著，抵御著雪后高山的嚴寒。指戰員們雖然在崇山峻嶺中連續行軍，但士氣依舊高漲，不怕苦，不怕累，殺敵的渴望在每個人的胸中升騰。山下就是敵人盤踞的蔚縣川，過不了多長時間，我們的指戰員就可“煮餃子”吃大餐了。

“原不笑，也得笑，傅作義還在保定瞎胡鬧。

要問艱苦行軍為了啥，就為奔襲蔚縣，殺敵報仇立功，向敵人開冷炮！”

強攻蔚縣

蔚縣川是東西走向的一道平川，位于內長城以北，盛產米谷，是我軍兵源、糧源的重要基地。

它以蔚縣為中心，連接代王城、西合營、桃花堡等地，成為敵人向南“蠶食”我解放區的重要據點，是平綏線的屏障。

當時，敵以暫四軍及察哈爾省保安大隊等地方隊伍分守在平綏線和察南地區，駐扎在蔚縣城的是敵暫四軍的補訓六師一團、二團，計1200余人，偽保安大隊400多人，以及國民黨專署、縣政府，共2500余人。敵人妄想依靠13米多高、6米多寬的城墻和10米寬的護城河以及緊靠城北的壺流河等有利地形固守。

3月19日，縱隊主力到達集結地域的前一天，我和王昭政委、唐子安參謀長、李昌主任趕到前衛部隊，聽取軍偵察科科長王統匯報當前敵情后，我當即下達了口述命令：

“以第十一旅采取偷襲動作殲滅西合營之敵，以第十二旅殲滅代王城之敵，以第十旅殲滅北口之敵。各旅務必在20日前進至九宮口、四十里峪地區隱蔽集結。預定20日拂曉后向各自目標開始攻擊，以求速戰速決。”

在九宮口，我和第十一旅李湘旅長到達前衛團第三十二團時，何友發團長和一營營長許憲章向我們報告說：“太陽西下時，我們還看到敵人的汽車擋風玻璃反光閃閃，從西合營向蔚縣城行駛……”

我興奮地說：“敵人可能還沒有發覺我們在九宮口、四十里峪地域集結。我們要抓住戰機，時間就是勝利！”

這時，這個團的部隊正在急速向西合營行進，指戰員們把白毛巾扎在左臂作為識別記號，整個行進的隊伍中，只聽到“嚓、嚓、嚓”的腳步聲。

部隊快到達西合營時，突然從公路東邊的村子里傳來了斷續的步槍射擊聲，有著豐富戰斗經驗、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許憲章營長立即判斷出，這是敵人警戒分隊的火力報警。部隊沒有理睬，繼續前進。

當夜12時，第十一旅各團抵達西合營附近，很快將這個村子團團包圍，并立即展開強攻的準備工作。

20日6時，第十一旅向西合營守敵發起進攻。他們以偷襲的方式，僅半小時激戰，斃敵30多人，俘敵200余人，守敵無一漏網。

當日12時，第十二旅向代王城守敵實施強攻。激戰一小時，全殲守敵，俘敵400余人。同一天，第十旅在殲滅北口之敵后，相繼占領了蔚縣城的東、西、南三關。敵保安警備大隊大部被殲。

至此，蔚縣城外圍據點之敵全部被掃清，敵補訓六師8個營共2000余人，龜縮在城內，企圖固守待援。

這時，縱隊立即調整部署，以第十一旅除一個加強營配屬偵察支隊留在西合營外，主力集中在代王城地區，準備打援。

縱隊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做好攻擊蔚縣城的準備工作。

第十旅擔任西門和南門的攻城任務。

第十二旅擔任東門攻城并派出部隊在北面阻擊逃竄之敵的任務。

這樣，很快把城內的敵人緊緊包圍，使其成了甕中之鱉。

總攻前夕，我和各旅、團長環城偵察地形，在現場明確了主攻和助攻的突破口，對步、炮、爆破協同做了具體要求，并再三囑咐各部隊做好充分準備，打有把握之仗。

在勘察地形時，我發現東城墻垛口（有射擊孔）有時發黑，有時透光，其原因就是在城墻上的敵人背朝西，堵住了西射的陽光。我告訴特等射手對準有黑影子的射擊孔射擊，黑影子就是敵人。戰后我們到東城墻看了一下，果然，擊斃敵十余人。

24日拂曉是縱隊規定的總攻時間，各攻城部隊的準備工作都已就緒。突擊隊、梯子組、手榴彈組、爆破組、支援組、火力組……都進入陣地和沖鋒出發地。

東方漸漸地露出魚肚白，戰場四周呈現出暴風雨前的寂靜，擔任攻城任務部隊的勇士們在緊張地等待著攻城的命令。

6時40分，火力隊的各種火炮和輕重機槍一齊吼叫起來。

不一會兒，破壞射擊把城墻轟開幾處大口子，煙霧籠罩著整個城頭。敵人的火力在我炮火的轟擊下變成了啞巴。

第三十團的一個副連長王振明帶領突擊隊在炮火的支援下，從云梯上疾速地爬上城頭，并機智勇敢地打退了敵人的多次反沖鋒，鞏固了突破口。

該團二營攻入南門，并控制南門向西發動進攻。

第二十八團也攻入西門，第十二旅第三十四團攻入并控制了東門。

第三十五團進入巷戰，守敵紛紛向北城墻方向潰退。

此刻，各路攻城部隊的勇士們猶如猛虎下山，追殲敵人。8時半，殘敵被追趕到最后藏身之所——玉皇廟，我將敵包圍得水泄不通。

至9時，將蔚縣城守敵全部殲滅。有一部分敵人摔傷在護城河里和城墻腳下。俘暫四軍補訓六師少將師長郭希璞以下千余人。

蔚縣的解放，使廣大人民群眾獲得了新生，拔除了敵人向我解放區“蠶食”的重要據點，而且威震了平綏鐵路線上的敵人。傅作義的要使“守點主義”變為“打人主義”的圖謀破產了。

轉戰冀東

1948年，是敵我進入戰略決戰的一年。黨中央和毛澤東主席對如何加速全國解放戰爭進程已經有了一個基本的構想，這就是準備首先殲滅東北境內的敵人，解放全東北。

也就是說，中央已把戰略決戰的突破口選擇在東北了，而華北我軍則處于戰略配合的地位，即全力拖住關內傅作義部隊，不許其一兵一卒出關，以順利解決東北問題。

在我們進行察綏戰役的時候，軍委和毛主席就命令華北野戰軍第二兵團向熱河方向和冀東地區出擊，有力地配合東北我軍作戰。

5月間，我四縱隊配屬二縱隊四旅奉命進入冀東地區，以運動戰形式，尋機殲敵。

1948年，任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司令員時的留影

進到冀東地區

為了執行向熱河和冀東出擊這一戰略任務，華北野戰軍于5月初命令一個縱隊包圍應縣（山西省境內），迫使傅作義解應縣之圍，不得不以4個軍（10個師）的主力由張家口、懷來南下過桑干河向蔚縣方向進攻，尋求與我軍決戰。

正當第二縱隊向應縣方向運動之際，二兵團楊、羅、耿首長率領第三、第四縱隊和第二縱隊第四旅共7個旅從察南轉移，先進蔚縣川南山隱蔽待命，而后又向東開進，翻山越嶺，進到長城上的鎮邊城地區。

鎮邊城是一個水源奇缺的小鎮，全鎮只有兩口100余米深的水井，井水很少，且渾濁難飲，平日連本鎮居民的飲用都保證不了，需要靠接雨水或積雪水來補充。縱隊直屬隊和十一旅都集中在這里露營，使小鎮的井水更顯得滴滴貴如油了。

為了解決飲水問題，縱隊政治部和十一旅政治部派出干部，專門負責給各伙食單位分水。

由于人多，水奇缺，戰士們的嘴唇都裂開了血口，干得連唾液都吐不出來。為了把分到的一點淡水留給傷病員和炊事班做飯用，有些戰士跑到鎮邊城的污水坑旁喝牧民們洗滌羊垢的臟水。

就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指戰員們仍保持著旺盛的斗志和樂觀的革命精神。

有的還互相打趣道：“誰叫你在桑干河里喝了那么多水，欠了賬。”

有的盤坐在一起搞“精神會餐”：“喂！快來吃杏子啊，這可是鎮邊城（山區）的特產啊……”

分到水的干部戰士們推來讓去的情景，使人深有感觸，這是多么可貴的階級友愛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啊！

5月18日黃昏后，我四縱隊在后衛第四旅第十三團的掩護下，全部從康莊以東通過平綏路，進到延慶以東地區集結待命。

當夜，我以第十一旅第三十三團配合冀熱察軍區部隊攻克了延慶縣城，殲敵800余人。

5月19日，我和王昭政委騎馬到二兵團司令部駐地永寧接受新的任務。

楊得志司令員、羅瑞卿政委向我們介紹了當前的敵情、民情、地形后，指示說：配屬第二縱隊第四旅歸第四縱隊統一指揮，爭取時間出擊冀東，在冀東軍區部隊的配合下，尋求戰機殲敵，絕對不能讓傅作義一兵一卒出關，配合東北部隊奪取錦州，“關門打狗”……

6月4日，我四縱隊由鞍匠屯地區出發，向熱河灤平方向開進。

在開進途中，十一旅教導隊駐在一個村莊，在相距不遠的另一個村子里駐有國民黨保安隊200余人，十一旅教導隊發現該敵情既不打也不報告。

第二天十一旅教導隊開進，保安隊也出發。十一旅部隊發現敵人后，進行了追打，只消滅了小部敵人，保安隊大部從山坡樹林里跑掉。

而后，十一旅首長向縱隊做了檢討。縱隊嚴厲地批評了教導隊輕敵麻痹思想。

部隊途經熱河四海無人區吃盡了苦頭，每個人肩負著自己的槍彈和5天的食糧。出發不久，就進入崇山峻嶺——燕山山脈。干部戰士踏著崎嶇的道路爬山越嶺，翻越長城，于6月10日抵達冀東遵化縣東北地區集結待命。進入熱河山區，我們全體指戰員又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愛國主義教育。

由于日本帝國主義野蠻侵占熱河（省），十余年的燒殺搶掠和國民黨軍隊的肆意洗劫，人民生活極端困苦，身無遮寒衣、家無隔夜糧的情景，比比皆是。人民群眾以野菜、樹皮充饑，許多人家是全家大人合穿一條褲子，小孩子骨瘦如柴。

這些事實激發了指戰員們的階級覺悟和戰斗意志，大家主動節衣縮食，把自己的部分口糧和有限的幾件衣物捐獻給勞苦群眾，幫助他們渡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