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車轉啊轉，蝙蝠在哪飛？海上風電與生物多樣性監測 | 海潮天下

越來越多的風電設備在出口時，面臨著“生物多樣性影響”的技術壁壘。本文為特約稿件，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本文約4000字，閱讀約8分鐘

文 | 王昆山

海上風電是現在非常受重視的一種清潔能源。說得直白點，就是把一排排巨大的風車插到大海里，利用海風來發電。大家都知道，煤炭會冒煙，石油和天然氣也會帶來碳排放，而風能清潔又可再生，看上去是一個完美的選擇。很多人覺得這是綠色發展的象征，未來能源的希望。

的的確確，首先要承認，風電對于能源、綠色發展貢獻巨大。可是，事情從來不會只有光鮮的一面。風電場雖然環保，但畢竟是在大自然里建起了一片“鋼鐵森林”，它不可能對周圍環境沒有任何影響。

以往的部分媒體報道。圖源：網絡

比如鳥類遷徙時就可能飛過風場，如果運氣不好，撞上了葉片就會受到傷害。這個問題在媒體上常被提起，但蝙蝠的故事大家聽得就少一些。

很多人會奇怪：蝙蝠不都是在山洞、樹林、老房子里生活嗎？它們為什么會出現在大海上？

別小看蝙蝠。科學研究早就發現，尤其在秋天遷徙的季節，一些蝙蝠確實會飛到離岸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的地方。有些是在橫跨海灣，有些則是在尋找食物或者棲息地。歐洲有一種叫“納氏伏翼”的小蝙蝠，就被監測到在北海一帶頻繁活動。北美也有幾種遷徙蝙蝠同樣會出現在海上。如果在這些區域建了風電場，葉片飛快旋轉，對蝙蝠來說就有潛在的風險。

那么，問題來了：人類到底要不要關注海上風電對蝙蝠的影響？科學界的回答是肯定的。雖然整體風險遠遠沒陸上那么大，但需要用科學數據來說話。于是，各種各樣的蝙蝠監測方法應運而生。

第一招：聽蝙蝠說話

最常見的一種方法，叫做超聲聲學監測。

聽上去挺復雜，其實原理很簡單。蝙蝠飛行時會發出超聲波，用來定位障礙物和捕捉昆蟲。我們人耳聽不到這些聲音，但科學家們有專門的錄音設備能捕捉到。換句話說，這些設備就像給風電場裝上了一雙“電子耳朵”，只要蝙蝠一叫，它們就能把聲音記下來。

這種方法為什么在國際上特別流行？一個重要原因是它方便實用。設備體積小，功耗不高，可以長期工作，而且有專門的防水防風設計，能適應風吹雨打的海上環境。研究人員通常會把它們綁在風機的塔架上，或者裝在海上的氣象塔、浮標、甚至升壓站上。只要設備穩定運行，就能不斷記錄下夜晚經過的蝙蝠活動。回到實驗室后，科學家用軟件分析這些聲音，就能知道什么時候蝙蝠活動最多，甚至大致推斷是哪一類蝙蝠。

不過，任何技術都有局限。超聲錄音只能證明蝙蝠出現過，活動多少，卻不能直接告訴你它們是不是會撞上葉片。至于分辨具體是哪一種蝙蝠，也不是百分之百準確。海上的風浪和噪音會干擾錄音，自動識別軟件也可能出錯，所以需要人工抽檢來保證數據的可靠性。換句話說，它更像一個“打卡機”，能告訴我們蝙蝠有沒有來過，但沒法完全回答“危險程度有多高”。

Sundby港口遠眺海上風電裝機群 | 本圖攝于哥本哈根市南部Amager島Sundby小港口，遠方可見排列于海岸線上的一系列近海風力發電裝置。該區域構成哥本哈根可再生能源部署的重要節點之一，與城市近岸基礎設施形成典型的港-海耦合式風電場景。?周子又 攝影 |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第二招：看蝙蝠的影子

光靠“聽”還不夠，有時候人類還想“看”。

可蝙蝠大多數時候都在夜里活動，普通相機根本拍不到它們。于是科學家們就想到用熱成像相機。熱成像的原理你可能在電視里見過，就是把動物的體溫轉化成圖像。即便在漆黑的夜里，蝙蝠飛過時也能在畫面上留下一個小亮點。

在一些研究項目里，研究人員會把熱成像相機固定在風機的機艙上，對準葉片方向。這樣一來，如果蝙蝠真的飛近風機，就能在畫面里看到它的軌跡。通過觀察這些影像，科學家可以判斷蝙蝠是繞過風機飛行，還是直接接近葉片。這些信息能幫助我們更直觀地理解蝙蝠的行為，比單純聽聲音要更直觀。

不過，海上的環境總是復雜多變。大霧、細雨、鹽霧都會影響鏡頭清晰度，蝙蝠又小又快，畫面上往往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想要分辨物種幾乎不可能。而且熱成像的視野有限，只能監測某一臺風機附近，覆蓋范圍不大。

說到成本，單個熱成像設備本身價格并不離譜，但海上安裝、供電、數據傳輸和后期維護，都會讓總體投入上升。所以說它比雷達便宜沒錯，但也不能簡單說“成本很低”。不過相比之下，它還是一個性價比不錯的選擇。更重要的是，當熱成像和超聲監測結合使用時，一個負責“聽”，一個負責“看”，兩者的數據能夠互相印證，科學性就大大增強了。

為了監測、研究蝙蝠，科研手段其實遠不止上面的。比如上圖是項圈，用于跟蹤蝙蝠的運動路線。不過筆者認為，上面這種方式對于海上風電涉及到的生物多樣性監測來說，可能成本有點太高。

▲上圖：三種為蝙蝠設計的項圈示例。A是一個18克重的太陽能PTT佩戴在黑狐蝠（Pteropus alecto）頸部背側，位于肩胛骨之間并與脊柱軸線平行。B是一個12克重的太陽能PTT佩戴在小紅狐蝠（Pteropus scapulatus）頸部背側，并垂直于脊柱軸線。C是一個22克重的電池供電PTT佩戴在俾斯麥大狐蝠（Pteropus neohibernicus）頸部背側，并垂直于脊柱軸線。圖源：Smith, Craig S., et al.(2011) doi:10.1371/journal.pone.0014696.g001

為什么要監測蝙蝠？

講了這么多，許多人可能不解：蝙蝠在海上的數量本來就不多，為什么要費這么大勁去監測？

其實道理很簡單。最直接的，是科學研究講究證據。風電場的開發需要做環境影響評估，蝙蝠是生態系統的重要成員，哪怕數量不多，也要用數據來確認它們有沒有受到影響。

二是，國際上對這方面的要求越來越嚴格。歐洲和美國的海上風電項目普遍都會做蝙蝠監測，否則審批可能過不了關。

國際上有不少具有法律約束性的工具。假設你是一個風電設備的出口商，想要把產品賣到歐洲市場，那么你就需要考慮當地法律。比如說，《歐洲蝙蝠種群保護協定》（EUROBATS）是一個多邊國際條約，旨在保護歐洲蝙蝠種群。自1994年生效以來，已被38個國家和地區批準，包括歐盟成員國。該協定要求各締約方采取立法、教育、保護措施和國際合作，以保護所有55種歐洲蝙蝠物種。

《伯爾尼公約》是另外一個國際公約，作為歐洲野生動植物和自然棲息地保護的核心國際公約之一，伯爾尼公約要求締約國采取措施保護蝙蝠及其棲息地。該公約鼓勵建立特殊保護區，并要求在開發活動中考慮蝙蝠的保護。

從歐盟法律框架講，另外，《棲息地指令》（Habitats Directive，92/43/EEC）是歐盟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核心法律之一，要求成員國保護棲息地和物種。所有蝙蝠物種均被列入附錄II（需指定特殊保護區）和附錄IV（需嚴格保護）中。成員國需采取措施，確保這些物種的棲息地不受破壞。

查閱媒體報道，有一些相關訴訟案例。比如，2025年4月，法國蒙彼利埃法院裁定，位于厄爾省Aumelas的風電場因未充分考慮對蝙蝠和鳥類的影響，必須暫停運營四個月，并對運營公司處以罰款。

又如，法國尼姆風電場拆除案例：同年，法國尼姆法院裁定，位于厄爾省Bernagues的風電場因對環境造成損害，必須拆除。法院認為，該項目未充分評估對蝙蝠等保護物種的影響，違反了環境保護法律。

ARC垃圾處理廠樓頂遠眺哥本哈根東部海上風電群 | 本圖拍攝于丹麥哥本哈根的Amager Resource Center（ARC）垃圾焚燒與能源中心樓頂。遠方可見位于哥本哈根東部近海水域的大型風力發電裝置群，構成城市可再生能源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另，ARC集垃圾處理、發電與集中供熱于一體，也是丹麥綠色能源循環系統的典型示范項目。（攝影：周子又）

所以，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特別是考慮到我國是風電設備的主要出口商，為了避免被卡脖子、被進口國的環境政策導致的“綠色貿易壁壘”所困，提前研究是一種良好的未雨綢繆之舉。現在我們可能覺得影響不大，但誰能保證未來不會發現某些區域其實是蝙蝠的重要通道？早點掌握數據，到時候才有底氣。

當然了，監測和評估，也要考慮到成本。如果成本太高，能用、好用的渠道就會大大變窄。

目前，聽聲和看影的組合綜合來看，是比較實用的。超聲聲學監測和熱成像相機是一對現實又靠譜的搭檔。前者能長期、穩定地記錄蝙蝠活動，后者能直觀地捕捉蝙蝠的飛行路徑。兩者結合，就能對蝙蝠在海上風電場的情況有一個更全面的認識。它們的成本雖然不是完全“低到可以忽略”，但相對于復雜昂貴的雷達系統來說，確實還是比較可行的方案。

在一些地方，還有其他補充手段。比如給蝙蝠裝上小小的無線電發射器，再在風機或平臺上布設接收器，就能知道蝙蝠是否經過。不過這種方法得先抓蝙蝠，還要貼上標記，樣本數量有限，操作難度也大。還有一些新興的方法，比如從空氣或者海水中檢測蝙蝠的DNA，用來確認它們是否出現過。這些手段雖然有趣，但靠譜度、可操作性目前還難講，目前還主要停留在實驗階段，暫時還不是常規操作。

制圖：Liu Xiuyu

到底影響程度有多大？

那么，蝙蝠到底會不會被海上風機傷害呢？這是很多人最關心的問題。

筆者查看了許多論文，發現科學界目前大概的一個結論是，海上風電總體來說對蝙蝠的威脅遠沒有陸上那么大。陸地上很多地方蝙蝠數量多，夜晚活動頻繁，確實有過蝙蝠被風機葉片擊中的記錄；但在海上，蝙蝠出現的頻率很低，大多數研究顯示，它們只是在特定季節偶爾飛過，真正的風險不算大。尤其是在低風速、天氣溫暖潮濕的夜晚，蝙蝠活動的概率才會增加。

所以目前的共識是，海上風電對蝙蝠的總體影響比較小，但我們仍然需要監測來確認。就像看病要體檢一樣，做了檢查，結果正常，大家心里才踏實。

風電場建在海上，本來比陸地對蝙蝠更友好，但科學講究實事求是，不能光憑感覺。我們必須拿出數據，用證據來說話。最現實、最有性價比的辦法，就是采用超聲聲學監測和熱成像相機這對組合。它們一個負責“聽”，一個負責“看”，兩者互相印證，就能給出比較可靠的答案。

所以，如果哪天你聽說某個海上風電場要裝超聲設備、或者是熱成像相機，不要覺得是在瞎折騰。這背后其實是一個非常嚴謹的科學邏輯。科學家們就是要用看得見、聽得見的數據，來告訴大家——風電既能發清潔電，也能和蝙蝠和諧共處，讓清潔能源與生物多樣性保護協同增效。

全球環境治理·前沿

海潮天下

Global biodiversity governance

聲明：本文僅代表資訊/作者個人觀點。供讀者參考。本文不代表平臺觀點。

作者 | Kunshan

編輯 | 海潮君

日期 | 2025年8月21日

歡迎將文章分享到朋友圈

如需轉載或全面開白名單，請在后臺聯系小編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致力于成為全球環境治理與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先鋒平臺。我們以科學為錨點，深度解讀生態系統的運行密碼，追蹤最新國際前沿研究，分享創新保護實踐——從海洋到濕地，從深海基因庫到氣候智慧型農業，從瀕危物種拯救到生態修復技術，從可持續漁業到BBNJ談判，從塑料污染條約到減塑撿塑以及綠色金融政策……
我們追求前沿、最新、有價值。這里是資訊窗口。用專業守護生命網絡，重塑人與自然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