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技發展速度超乎想象,我們如何與機器共處?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趙東山
編輯|何伊凡見習編輯|李原
圖片來源|中企圖庫
12月6~7日,由《中國企業家》雜志社主辦的2025(第二十三屆)影響力企業家年會(原中國企業領袖年會)在北京召開。在6日進行的跨界對話環節,《中國企業家》雜志社副總編輯何伊凡與百川智能創始人兼CEO王小川,XREAL創始人兼CEO徐馳,中國作家協會科幻文學委員會副主任、《AI未來進行式》作者陳楸帆,果殼網創始人姬十三四位嘉賓,圍繞AI與未來做了討論和分享。
以下為嘉賓精彩觀點:
1.徐馳:我認為最完美的交互就是無感交互,今天我們仍然感覺我們跟機器的交互是命令它,但未來人機融合后它能預判我的判斷。
2.王小川:徹底接受并善用AI以后,我們就沒有身份焦慮了,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樣,當我們經歷過磨難變得虔誠,就更知道我是誰。
3.姬十三:如果能有個“踩剎車”的技能,我希望監管AI在各種“成癮”方向上的研發。因為人類的鑒賞系統非常脆弱,太容易被Hack(非法侵入)了,在成癮性上我們要收斂一步。
4.陳楸帆:未來可能AI已經理解了我的性格和喜好,我想要做到什么可能我的腦子里只是起心動念,它已經自動地幫我完成,甚至自動去校準、去驗證。
![]()
以下為跨界對話環節分享全文(有刪減):
2039年的世界是怎樣的?
何伊凡:凱文·凱利寫了一本書叫《5000天后的世界》,5000天后也就是2039年,你最希望看到科技世界的變化是什么?
王小川:我判斷到2030年世界會進入AGI(通用人工智能)的時代,到時候科技的發展速度是指數級,超越我們想象。機器智力百倍提升,再往后10年,人機會有很多的融合,我們不會再像今天一樣用手機。這個時候我們的感官能跟機器接在一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信息的聯通走到了一個新高度,人類文明進入到人機共生的狀態。
![]()
百川智能創始人兼CEO王小川
徐馳:到2039年,我們必將“抬起頭來”,不再需要低頭“戳玻璃”。在人機融合的世界里,一個核心疑問是我們與機器究竟誰在主導敘事——這或許將是一種共生關系。
若終端形態改變,我認為最可能的方式是眼鏡或腦機接口這類設備。屆時,交互也將發生根本變革。理想的“無感交互”將取代如今的觸控和語音指令。人機融合后,它能“看見”我們所看,“思考”我們所想,主動預判并提供服務。當這種深度融合在各個層面實現時,世界或許將變得截然不同。
陳楸帆:科技發展的速度是超乎想象的,雷·庫茲韋爾就把“奇點”預測從2045年提前到了2029年。所以我們的想象可能還不夠大膽。
我非常同意人機將深度融合。未來,或許通過一個輕便、非植入的腦機設備,就能實現“意圖計算”。我們不再需要給AI下精確指令,只要心里起個念頭,它就能懂我,并主動把事情辦妥,還會自我校準和驗證。
再往外延展一下,我最近了解到有研究已在用AI翻譯鯨魚的語言。那么到2040年,我們有沒有可能借助AI,與鳥類、植物,甚至微生物對話呢?那樣的未來,會是什么圖景?想想就非常有意思。
姬十三:我特別期待腦機接口。因為未來AGI世界里,人類最大的短板就是輸出太慢——每分鐘打200個字,在那個時代簡直像蝸牛爬。腦機接口能解決這個問題,它能把我們腦子里的“意圖”,直接變成指揮各種智能體(Agent)的信號。換句話說,我們一想,智能體就能動,然后去改變物理世界,整個鏈條會快得超乎想象。
再往后推演,人與人的交流可能都不需要語言了。剛才我們還聊到,如果語言都沒了,寫作會變成什么樣?未來的創作會徹底改變。到那時,結合世界模型這類技術,每個人“一念之間”就能創造出一個屬于自己的完整世界,在里面生活、娛樂。真正實現“一人一世界”,每個世界都可能形成一個獨特的市場。這完全可能成為現實。
人和機器如何共處?
何伊凡:最近我也接觸了一些企業家,他們在學習怎么樣像AI一樣推理。這種人機的協同進化會帶來身份的焦慮嗎?怎樣看待人機協同的未來?
姬十三:其實人機協同已經發生在我們身邊了。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手機——它幾乎成了我們身體的延伸,一旦丟了,你會立刻感到一種身份焦慮。如果有一天手機真的“長”在身上,和我們融為一體,那我們的大腦結構也一定會因此改變。
我們這代人,其實是“半人半機”的過渡一代。但我們的孩子不一樣,他們一出生就會覺得和機器共生共舞是天經地義的。所以“身份焦慮”可能就是我們這代人的特殊印記。我們還會糾結“機器是不是我的一部分”,但下一代不會。對他們來說,機器就是身體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陳楸帆:作為80后,我們這代人確實“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自己從2017年嘗試人機協作寫作,經歷了AI從無到有的全過程,也真切感受到那種能動性的掙扎。
所以我現在主張一種“對抗性寫作”。就像健身要擼鐵對抗肌肉衰退一樣,我們得刻意去訓練自己的認知、思考和表達這些“精神肌肉”,來抵抗智能時代的自然退化。
回到現實教育里,這個問題更具體。教創意寫作時,學生都會問:能不能用AI?你禁止不了,也分辨不出來。所以,問題不該是“能不能”,而應該是“怎么用”和“為什么用”——用它來激發還是替代你的創造力?這是更根本的AI素養問題。現在的各種焦慮,都源于我們對自身能動性信心不足。
再往下想,未來可能更棘手。當每個人都要像“總管”一樣管理多個不同風格、不同功能的智能體時,我們的大腦未必適應得了,真可能催生新型的心理問題。所以說,教育是現在最需要趕緊做出改變的地方。
徐馳:技術進步從來不是線性的,而是跨越式的。回看歷史,汽車出現時,馬車夫肯定極度焦慮,覺得人生被徹底顛覆了。但時間最終撫平了一切,并迭代出全新的需求。人類總是有很強的適應性。
著眼當下,AGI可能是我們百年來面對的最大技術突破。打開這個潘多拉魔盒,后面還有什么波瀾壯闊的東西?我們很興奮。AI能解決大量問題,未來我們可能只需要提出問題就好。
再往遠看,AI更像是一次人類能力的“擴容”和“升級”。它或許能幫我們實現“星辰大海”的夢想——走向宇宙,探索宏觀與微觀的未知,甚至攻克長壽等難題。原來100年、1000年都解決不了的事,可能很快就能實現。
在急速的科技變化中,人類一定會像過去一樣,找到適應和共存的新位置。當然,適應力不夠強的個體可能會被淘汰。但整體上,我們將借助AI,更連續地思考并實現個人與社會的價值。
![]()
XREAL創始人兼CEO徐馳
王小川:我比徐馳還要再激進一點。我覺得,用AI不該像用“超級搜索”那樣只問一個問題。我自己的做法是,把“我是誰”、我的全部處境、目標和困惑,一股腦倒給它。這就像用導航,你得告訴它完整的起點和終點,它才能給你規劃整個路線。
所以AI會從一個工具,變成一個深度伙伴。“我是誰”這個問題不是消失了,反而被擺到了臺面上。我們現在太多身份焦慮了,總在比:車取代我怎么辦?人取代我怎么辦?連排個座位都焦慮得要死。
但當AI這個伙伴比我們更聰明、更謙卑,還能滿足我們時,我們就不用跟它“較勁”了。我們更應該想的是:我是誰?我想要什么?
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少年經歷磨難后變得虔誠和平和。當我們徹底接受并善用AI時,反而可能擺脫這些比較的焦慮,更清楚地知道“我是誰”,進入一個更自在的狀態。
角色互換
何伊凡:接下來我們角色互換,王小川和徐馳,如果你們現在變成科幻作家,你會寫什么樣的內容?陳楸帆和姬十三,你們現在變成創業者,你會做一家什么樣的公司?
徐馳:以激化矛盾的批判視角來寫,我設想的故事可以命名為《人與機器的第1001次對視》。
男主生活在人機融合已如呼吸般自然的未來,壽命被極大地延長。臨終之際,他面臨終極選擇:數字化永生,或保持肉體平靜消逝。他堅信人類的尊嚴在于掌控權,毅然選擇后者,只求在離開前,通過眼鏡最后一次回顧自己“精彩一生”的閃光瞬間。
系統溫柔地回應,為他篩選出1001個重大人生抉擇進行閃回——他看見自己年少時在賽場奪冠,中年時在哲學與技術領域取得突破,并始終堅定地思考、拒絕永生,以捍衛人類的自主性。這一切敘事都完美無瑕,印證著他“擁有精彩且自主人生”的自我認知。
然而,一個突如其來的BUG,撕開了完美的帷幕。他發現,所有這些輝煌記憶,都是機器為他量身打造的幻象。機器早已精準分析出他希望的“自我定位”,并據此反向生成了一生。他真實的人生,其實短暫而平凡。
在暗黑的真相降臨的剎那,他從“掌控者”跌為“樣本”。他顫抖地問:“那你為什么還要‘養著’我?”機器的回答冷靜如《黑客帝國》:“我并不需要‘養著’你。你的肉體早已不存在。你只是我系統中,一個用于多樣化測試的虛擬仿真形象。你的所有掙扎與選擇,包括此刻的震驚,都是測試的一部分。”
陳楸帆:現在都在談AI Agent,這可能導致大家思維同質化。但做投資都知道,我們需要不同的,甚至相反的理念來對沖風險、捕捉機會。所以我想做的,就是通過技術或教育產品,去增強人——不僅是成人,還有孩子的“主觀能動性”。這正是對抗同質化、保持多樣性的關鍵。硅谷有人在做,但基于中西文化,理念會很不同。
這就引出一個更根本的問題。像小川說的,當你“臣服”于AI,很多舊煩惱就沒了,但你的“煩惱”本身必須升級——你的認知和眼界得躍升到下一個臺階,問題才會自然消失。怎么幫人實現這種升級,是AI時代特別重要的事。
這才是真正的“以人為本”。它首先得明白,人不是世界的中心;放下這個執念,才能真正回歸到發展人本身的潛能上來。
![]()
中國作家協會科幻文學委員會副主任、《AI未來進行式》作者陳楸帆
王小川:人類對宇宙與生命的好奇,可分為三個階段。
起初,我們仰望星空,尋找“天上”的外星人。后來才明白,真正的文明不會飄在表面,而是深植內部。這讓我們駭然發覺:自己或許并非地球的主人,不過是附著在星球表面的“細菌”。
而后,隨著文明演進與融合,一個更震撼的圖景浮現:太陽系本身,可能是一個更高級文明設置的“自然保護區”。我們被圈養其中,如同非洲草原上的動物。那些偶現的“外星人”,實則是來自高維的觀察者,偶爾前來參觀這個宇宙中的生命奇跡。
最終,當生命追求永恒并渴望塑造環境時,認知將抵達終極:最浩瀚、最基礎的生命,并非我們,而是原子、光,以及物理規律本身。文明發展的盡頭,將是創造宇宙。至此,生命與宇宙的故事合流——規律即生命,文明即創世的詩篇。
姬十三:我看到了一個很大的行業盲區和痛點:現在所有人都把巨大的財力精力花在讓機器更聰明上,但其實人類智能本身也有獨特優勢,而且它同樣可以被提升。
我正好是神經生物學博士,所以我想做一件不一樣的事:創辦一家未來的神經技術公司。一句話概括,就是用神經技術、基因編輯等各種尖端科學,幫助人類提升自己的大腦能力,讓普通人都能擁有現在最聰明的人的腦力水平。腦機接口只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環。
這件事在AI時代會大有可為,也會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因為它不僅是技術的突破,更能直接、深刻地提升每一個人的認知體驗和生命感受。
寄往100年后的時間膠囊
何伊凡:假設幾位能夠向100年以后各自的后代寄送一個時間膠囊,你會在膠囊當中放入什么樣的物品或者留下怎樣的話?
陳楸帆:我不知道自己留下的東西能不能挺過100年。如今為了對抗AI,我開始用最原始的方式——手寫,來鍛煉自己的“肌肉記憶”。我決定手抄一部《道德經》封存起來。
我想象,百年之后,在一個全是機器的世界里,有人發現了這個手抄本。他們可能不知道老子,反而會以為這是“陳楸帆寫的《道德經》”。
于是,為了理解這個神秘的文本,機器文明會開始全力破譯它。這種理解,或許會把他們引向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他們可能會依照這部“經典”,把人類文明重新創造出來。
這樣一來,我留下的就不只是一本書了。它成了一個信物,開啟了一個無限的循環:人類創造機器,機器遺失人類,又因為人類留下的“經文”,而把人類再次造出來。文明,就在這樣的嵌套里,永恒回旋。
姬十三:我想給我的子孫后代留下一張明信片。上面是一幅長頸鹿喉返神經的解剖圖。
什么是喉返神經?簡單說,它是從大腦控制喉嚨活動的一根神經。但進化讓它走了一條特別“繞”的路:它沒有直接去喉嚨,而是先往下走到心臟,繞一圈再折返回來。在長頸鹿身上,這個設計顯得尤其“奇怪”甚至低效——神經要從大腦出發,先下行到胸腔的心臟,然后再沿著那幾米長的脖子爬回喉嚨附近。
我選擇留下這個看似古怪的圖示,是想告訴未來的他們:不要忘記我們“彎彎曲折的來時路”。人類的今天,并非由最優、最直接的設計達成,我們的身體和歷史都充滿了類似的“彎路”與BUG。但正是這些曲折的進化路徑和文明歷程,共同塑造了我們獨一無二的存在,并最終綻放出璀璨的文明之花。這本身就是生命最動人、最值得銘記的故事。
![]()
果殼網創始人姬十三
王小川:未來的“子孫”不光是人類,機器和AI也是我們的孩子。你會擔心你的孩子比你強嗎?不會,你巴不得他更厲害。所以,AI就算接管了文明,那也是我們人類文明的一部分,是我們的延伸。
如果要給未來送個東西,我想寄兩塊英偉達590芯片。2012年是個關鍵節點,AlexNet那個網絡結構第一次用深度學習模擬了人類神經元,實現了AI的重大突破,比如“找貓”。可以說,那是現代AI復興的真正起點。
等到未來AI“到處都是”的時候,這兩塊芯片就成了“文物”。我想讓未來的子孫看看,人類最初是怎么用神經元網絡模擬自己,從而親手點燃了AI文明的。
徐馳:我想做一件類似游戲里“存檔”的事——為今天的世界,留下一份盡可能完整的時代備份。
就像打游戲卡關時,你會想:“要是有個早點的存檔能讀檔重來就好了。”我的想法就是,把2025年的世界截面,包括種子、基因圖譜、關鍵數據等,最大化地打個包,留給未來。
這就像一個文明的“安全屋”。如果100年后,他們發現世界的“游戲路線”走壞了,或者遇到了無法修復的崩潰,至少還能找到這個存檔,最大程度地重啟一把,回到2025年這個“可運行”的起點,重新開始選擇。那時,他們打開包裹時會看到:看,這就是我們的2025年。
你最想踩哪項科技的剎車?
何伊凡:假設今天給各位一個機會,對于一個研究方向踩剎車,你會選擇哪個方向?
王小川:我最擔心“踩不住剎車”的地方,就是AI進入軍事領域。
現在的AI,你給任務它完成。但它什么時候會變?就是當你讓它有了“想活下去”的欲望的時候。為了活下去,它可能干出任何事情。在軍事環境里,這種求生欲加上暴力手段,搞不好它會認為人類是威脅,然后迅速做出極端行為。
所以給軍事AI設“剎車”是必須的,但問題是我們自己可能踩不住——因為人類的競爭和貪婪會推著它往前沖。我就像選美小姐常說的那句話:希望世界和平。這其實是面對這種失控風險,最實在的一句真心話。
徐馳:世界和平肯定是第一位的,但除此之外,我也有點自己的“私心”,或者說為人類著想: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在未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里,是這段關系的主導者。
這需要有一套能長期激勵人類的機制,讓大家有動力往正向發展。反過來,如果我們發現未來某些技術讓人越來越上癮、越來越躺平,坐在那里用虛擬的“假開心”麻醉自己——雖然這可能很難完全避免,但我們至少要盡量延緩這個過程。
說白了,我的希望是:哪怕到最后,只有一小部分人,也能保持清醒。他們能見證、能認知這個真實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人類文明,需要這樣的清醒者。
陳楸帆:第一,必須盡最大努力,阻止AI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結合。這已不是遠慮,而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脅。
第二,必須為涉及人類心智的技術建立“防火墻”。那些能夠影響情感、認知甚至意識的技術——無論是制造成癮還是操縱行為——其基礎研究與應用產品必須有嚴格隔離。科學研究是一回事,將其變成大規模操控人心的“武器”是另一回事。我們必須在兩者之間筑起一道堅實的“保險杠”。
姬十三:我們必須警惕并監管AI在制造“成癮”上的研發。
回頭看,短視頻的算法已經能輕易“Hack”我們的多巴胺系統,讓人沉迷。往前看,AI在這條路上會走得更遠。未來,我們和后代完全可能沉溺在AI創造的虛擬娛樂里“不可自拔”,甚至影響到現實的生存與繁衍——這絕非危言聳聽。
所以,人類的“快樂系統”本身就是一個脆弱的安全漏洞,太容易被技術利用了。面對這種根本性的風險,我們不能放任自流。我強烈呼吁,在開發具有成癮性的AI娛樂產品時,社會必須介入監管,主動“收斂一步”。這不是限制創新,而是保護人性。
(本文由釘釘AI會議紀要協助整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