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大姑坐在我家堂屋的太師椅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用那雙精明的眼睛打量著我。窗外的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悶熱的空氣里飄著她身上濃重的雪花膏味道,讓人透不過氣來。
"小雅啊,你也二十五了,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大姑把瓜子殼吐進手心,"我給你說個人,保準你滿意——就你養母家的建國,那小伙子踏實能干,在城里工廠干了五年,一個月工資三千多呢!"
我端茶的手突然一抖,滾燙的茶水濺到手背上,火辣辣地疼。建國?養母的親兒子?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他喊我妹妹喊了二十年,現在大姑居然要撮合我們?
"大姑,這……這不合適吧。"我低著頭說,心跳得厲害。
"有啥不合適的?"大姑把瓜子殼往桌上一放,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又不是你養母親生的,法律上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再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嫁過去,你養母對你的好也沒白費,這叫親上加親!"
我抬起頭,看見養母張秀蘭正好從廚房出來,她圍著沾滿油漬的圍裙,手里還拿著鍋鏟,臉上的表情復雜得讓我看不透。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她把瘦得皮包骨頭的我從福利院接回家的場景——那時的她也是這樣站在門口,眼神里滿是慈愛和憐惜。
"姐,你少說兩句。"養母的聲音很輕,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的事,讓孩子自己做主。小雅,你別聽你大姑瞎掰鴛鴦譜,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媽不會逼你。"
大姑的臉色立馬變了,"秀蘭,你這是啥意思?嫌棄我給你家小雅張羅?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建國那孩子老實本分,對小雅又熟悉,這樣的女婿上哪兒找去?"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我站在堂屋中央,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了十字架上。這個決定,我只用了五分鐘就做出來了,但這五分鐘里發生的事,卻徹底改變了我對這個家、對親情、對人性的所有認知。
事情要從三個月前說起。那時候建國剛從城里回來過春節,帶回來一個燙著大波浪的城里姑娘,說是女朋友。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那姑娘嫌棄我們家的土灶臺做出來的菜有柴火味,筷子就沒怎么動過。
養母當時臉上掛著笑,但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她做了一輩子飯,頭一回有人嫌棄她的手藝。飯后我陪她在廚房洗碗,她突然紅了眼眶:"小雅啊,要是你能嫁給建國就好了。媽知道你的心,你從小就懂事,不像那些城里姑娘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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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以為她只是隨口一說,還勸她:"媽,建國喜歡啥樣的是他的事,您別多想。再說了,我一個被收養的,哪有資格……"
"胡說!"養母打斷我,"在媽心里,你就是我親閨女!要不是當年你爸出了那場車禍,咱們家日子不會這么緊巴,我也能讓你和建國一樣去城里讀書,找個體面的工作。"
那晚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心里翻江倒海。我不是沒想過,如果我是養母的親生女兒會怎樣?但現實是,我只是個被收養的孩子,建國才是這個家真正的血脈延續。
沒想到正月十五那天,建國和那個城里姑娘就鬧掰了。聽說是因為彩禮,女方家要三十萬,還要在城里買房。建國在廠里雖然干了五年,但攢下的錢連首付都不夠。那姑娘撂下一句"沒房就別談結婚",轉身就走了。
建國在家里消沉了半個月,天天抽煙喝酒。養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也沒辦法。倒是大姑來了幾趟,每次都跟養母嘀嘀咕咕半天。我當時在地里干活,回來只看見養母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發呆,眼睛紅紅的。
"媽,大姑又說啥了?"我蹲在她身邊問。
養母嘆了口氣:"你大姑讓建國娶你,說這樣既解決了建國的婚事,也解決了你的終身大事,一舉兩得。"
我當時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東西碎了。"那您……您咋想的?"
養母轉過頭看著我,眼神復雜得讓我不敢直視:"小雅,你別聽你大姑的。建國是我兒子,你也是我閨女,讓你們倆結婚,這算啥事啊?外人聽了還不笑話死?再說了,媽不能為了建國的婚事,就毀了你的一輩子。"
"媽……"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你聽媽說,"養母握住我的手,那雙粗糙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媽知道你心里苦。這些年咱們家窮,沒能供你讀大學,讓你在村里當了小學代課老師,一個月才一千多塊錢。但媽從來沒把你當外人,你就是媽的親閨女。建國的事,媽自己想辦法,你該找啥樣的人就找啥樣的人,別委屈自己。"
那天晚上,建國喝多了,跑到我屋門口敲門。他醉醺醺地說:"小雅,要不咱倆結婚吧。反正我也找不到合適的,你也沒對象,咱倆湊合過得了。"
我隔著門板,聽著他含糊不清的話,心像是被人用刀子一下一下地割。湊合?這就是他對婚姻的理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教我騎自行車,我給他補過衣服,我們之間有親情,有默契,唯獨沒有愛情。
第二天一早,建國顯然不記得前一晚說過的話了。他照常去地里干活,回來時還給我帶了一串我最愛吃的糖葫蘆,笑著說:"小雅,城里新開了個糖葫蘆店,可好吃了,給你嘗嘗。"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在建國心里,我永遠只是妹妹,是那個可以隨便開玩笑、可以依靠卻不會動心的人。而大姑口中的"合適",不過是因為我方便、聽話、不要彩禮,可以為這個家省下一大筆錢。
可是我呢?我的感受有誰在乎過?
現在,大姑坐在我家堂屋里,理直氣壯地給我和建國做媒。她列舉了一大堆理由:建國有穩定工作,我了解他的脾氣秉性,婚后不會有婆媳矛盾,養母老了我們可以一起照顧……每一條聽起來都合情合理,但每一條都讓我覺得窒息。
"秀蘭,你可想清楚了,"大姑的聲音拔高了,"小雅都二十五了,村里同齡的姑娘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她一個孤兒,沒爹沒媽的,能嫁給建國是她的福氣!你要是不同意,我看她以后還能嫁給誰?"
"夠了!"我突然開口,聲音大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大姑,我是孤兒沒錯,但我不是商品,不是誰都能拿來交換的!建國是好人,養母對我也好,但這不是我嫁給他的理由。我要嫁的人,是真心愛我的人,是把我當成獨一無二的人,而不是因為方便、因為省錢、因為合適!"
堂屋里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養母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對,說得好。小雅,你就該這樣,別委屈自己。"
大姑的臉漲得通紅:"秀蘭,你瘋了?這么好的事你不同意?"
"姐,你走吧。"養母的聲音很平靜,"小雅的婚事,我不會拿來做交易。建國的婚事,我自己想辦法。這個家再窮,也不至于要犧牲一個女孩子的幸福來換兒子的婚事。"
大姑氣得摔門而去。堂屋里只剩下我和養母,她走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媽知道你心里委屈。這些年,你為這個家付出太多了。媽老了,腦子不糊涂,你該有自己的人生。"
我終于忍不住,抱著養母大哭起來。這二十年的委屈、壓抑、不安全感,全都化作淚水傾瀉而出。
三個月后,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他是來村里支教的老師,不嫌棄我的出身,不在乎我沒有嫁妝。他說他愛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任何附加條件。
建國后來也結婚了,娶了鄰村一個樸實的姑娘。婚禮上,他對我說:"小雅,謝謝你當時拒絕了我,不然咱倆都會不幸福。"
那天,我用五分鐘做出的決定,改變了我的一生。我明白了,真正的愛,從來不是湊合,不是妥協,更不是交易。而養母教會我的,是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要堅守做人的底線和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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