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大模型、極客精神,這些詞離人們印象中的“潮汕”很遠。傳統大家族、經商頭腦,乃至手打牛肉丸和牛肉火鍋,似乎都更聲名在外。
“潮汕”與“科技”,向來不常被聯系到一起。然而在沉默跋涉中,許多人已從潮汕悄悄走到了科技最前沿:月之暗面創始人楊植麟、速騰聚創創始人邱純鑫、非夕科技聯合創始人盧策吾、王世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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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on(丁培耕)把那些成為行業翹楚的同鄉稱為“離群點”。這是一個統計學與機器學習領域的概念,是數據分布中明顯偏離其他已有聚類數據點的異常值。當大部分潮汕人停留在一片“固定海域”,“離群點”們跨出這個圈子,進入了遙遠的新航道。
作為潮實北京校友會前會長,曾在中科院讀博的Bacon一直致力于為潮汕師弟妹搭建交流幫扶平臺。他自認尚未走遠,身處“中間值”,正宜成為前沿科技“離群點”與家鄉“聚類數據”的連接點。
他和團隊伙伴決定在潮汕撐開一條連通內外的“縫”——“北回歸線極客節”,一場吸引200多位科技愛好者關注的科技盛會,一個牽引更多人游向更大世界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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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小時,一群不同領域的工程師、產品經理、科技愛好者等聚集在同一空間,高強度進行頭腦風暴,并實操開發創新項目。這是“北回歸線極客節”的主體賽事形式——“黑客松”。
黑客松(Hackathon)是1999 年以來流行于美國硅谷極客(Geek)圈的活動,由“黑客”和“馬拉松”二詞合成,強調“短時間,高強度,重實操”地完成某項任務,賽事方除主題外幾乎不設限制,參與者以自己想要的方式自主完成創意。
“這種思考是純粹的。在那段時間內,所有對話、行動,都圍繞著開發目標進行,沒有政治、經濟等非技術因素的干擾。”Bacon自己也曾是黑客松常客,2019年他在嗶哩嗶哩云計算部門實習,見證了“高能進度條”功能從公司內部的首屆黑客松誕生。本科時也作為微軟學生俱樂部副主席,連續兩年參與舉辦微軟亞洲研究院面向北京頭部高校的黑客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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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絕外界瑣事,純粹思考、創造的氛圍讓他興奮。那像是一個技術創造的“桃花源”,許多開創性成果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長出來的。如今家喻戶曉的ChatGPT,以聊天應用形式向普通用戶提供大模型的想法,最初也是其開發公司OpenAI內部黑客松的產物。
“我們可以為了高考、讀研、升博、工作去學習,但我希望我們能有這么一段時間,完全出于好奇,出于想解決一個問題。” 團隊總策劃之一、清華大學準博士生陳凱炫說:“哪怕一時半會兒賺不了錢,可能也寫不進簡歷,只為好玩、只為自己認同,這才是‘極客’。”
“極客”在英文中最初指智力超群但可能不善社交的“怪咖”或“書呆子”,但隨著互聯網文化的興起,它被用來形容對計算機、網絡技術等領域充滿熱情、專注鉆研的人。
對張熙來說,“極客精神”意味著一個人愿意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堅持不懈地去研究那些可能不被理解、但有趣而充滿創造力的事。她在中科院自動化所博士畢業后,來到阿里巴巴通義實驗室擔任高級算法工程師,也是“北回歸線極客節”的技術顧問。
2023年底,大模型方興未艾,正在阿里實習的張熙和同事讀著一篇用大模型作圖標定位的論文,突然想到,能不能讓大模型做更高階的應用,直接幫人們操控手機或電腦?比如幫忙點奶茶、打游戲、做PPT……
“這靠譜嗎?”有同事質疑。當時的大模型還停留在對話工具階段,對圖像的理解和定位能力薄弱。讓大模型自己操作手機,打開外賣APP,點擊想要的外賣下單,幾乎不可思議。然而團隊成員們每天熬夜到兩三點,只用大約一周時間,就把這個想法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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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成果就是阿里發布的手機操作智能體框架Mobile-Agent。“做出來后,我們立刻開源了。”張熙說,“更多是想和別人分享這個有趣的想法,而不是追求商業化或者名利,我們遵循開源開放的原則,讓感興趣的人一起參與進來,把這件事做得更好。”
好玩、創造、開源開放,“北回歸線極客節”的這群幕后策劃者們,像一日三餐一樣自然而頻繁地提起這些詞匯。
“北回歸線極客節”具身智能賽道的策劃者 陳樹帆 ,在學校開機器人工作室時,最關心的就是“好玩”。“我們公司大家都是以興趣為主導,只要想玩,我們就盡量去找設備,自掏腰包,手里有什么都攢起來往店里放,大家一塊兒玩。”
他和同學研究如何讓機器人踢足球、如何讓機器人自主接待客人,他們用機器狗去取快遞,同學們舉著手機錄視頻,邊圍觀邊嘖嘖稱奇:“我們學校也是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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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自己的作品從幾個輪子,變成一輛車,變成一個本體,最后變成一個居家服務機器人,這種從無到有的創造過程,是陳樹帆最大的快樂。
“創造本身就是一種表達。”Bacon覺得,“不管是寫代碼,創造一個程序,還是辦一個比賽,都是在用特殊的語言書寫你心中的理念理想,傳遞感受,帶來影響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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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本身是純粹的,但技術在哪里發生,卻是被社會結構與經濟差異塑造的復雜現實。
在潮汕地區長大的孩子,熟悉的是一座座陶瓷廠、內衣廠、玩具廠,是去廣州深圳工地打工或承包工程的親戚,是遍布東南亞和沿海城市的外貿生意。參與科技創造,曾經是背井離鄉才能觸及的奢侈品。
“北回歸線極客節”出品人之一的陳蔚杭,本科時曾作為微軟學生俱樂部主席和Bacon一起組織微軟亞洲研究院黑客松。當時他設想的參賽主力是本科生,或者能吸引部分研究生參與。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微軟亞研院學術合作部的帶頭人找來了人大附中的兩名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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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特別深,當時感覺怎么高二的學生就能有這么成熟的研發能力。”陳蔚杭的高中潮陽實驗學校在廣東省已算“名校”,但大部分同學仍是埋頭苦讀應試高考,只有極少數人通過信息技術競賽獲得加分。后來他發現這兩個孩子是不參加高考的,人大附中的國際班為他們提供各種發展方向,其中包括機器人實驗室。
一線城市與家鄉的差距沖擊著他的認知:“人家小孩在中學就已經接觸前沿科技,我們等到上了大學,甚至到上大三,才發現原來有這么多idea可以在三五天時間內完成。”
潮汕在科技飛速前進的路上掉了隊。在大眾認知中,它是保守的、傳統的、固步自封的。這是外界的刻板印象,是年輕一代試圖擺脫的標簽,某種程度上卻也是他們必須面對的現實困境。
“北回歸線極客節”顧問、科幻作家陳楸帆也曾拒絕“潮汕”這個標簽,年輕時他覺得它意味著局限和被誤解,但隨著經歷越多,他越意識到,潮汕文化并非束縛,而是一種深刻的底色。所謂的刻板印象,是潮汕人面對的環境,而不是潮汕人的本質。相反,潮汕人堅韌、靈活、勇于面對挑戰的基因,賦予了他不斷探索、跨界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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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后,陳楸帆先后在谷歌和百度等科技企業任職,又加入虛擬現實與動作捕捉領域的創業團隊,后來創辦了自己的公司。他的科幻作品《荒潮》《人生算法》《零碳中國》《山海歌謠》和《AI2041》等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獲得茅盾新人獎、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中國科幻銀河獎等國內外多個獎項。
回望這一路,陳楸帆相信:“人其實是差不多的,把你放到合適的環境里,你也能做出他們能做的事。”
實際上,適合科技創造的土壤在潮汕并非完全缺席,只是還零星分散,緩慢生長。Bacon回憶起他小學所在的汕頭市實驗學校,是當年廣東省教育改革的試驗點,推崇素質教育的環境讓他很早觸碰到“創造”的樂趣。在每周四下午兩節自由報選的“第二課堂”中,他學到如何編寫指令,讓“智能車”又快又穩地跑完設定路線。這成了他的科技啟蒙。
團隊總策劃之一的鄭恩嶸也扎根于這種土壤。小學時他就通過學校信息技術老師介紹,參與汕頭科技館舉辦的“中科院百名小發明家”培養活動,接觸到院士、科學家的授課,其中就包括信息技術相關的內容。后來,迷上數碼產品的他開始活躍在小米論壇、華為論壇、酷安等開發者社區。現在還在上大四的他,正在運營一個開源社區,號召國產新硬件廠商、模型公司、軟件棧開發者共建新的AI基礎設施。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ScopeDB聯合創始人Tison(陳梓立)在和學生交流中發現,許多高中、大學在校生缺乏“領路人”。他們不了解做項目的真實需求場景,不知道自己“想解決什么問題”。他們需要一個“入口”——一個能讓他們看到世界前沿技術真實模樣的入口。
Tison覺得這個入口就是開源。
“開源社區幾乎是零門檻的,只要你能接觸互聯網、能連接大模型的接口,你可以快速獲取前沿的真實開發需求。只要你有能力寫代碼、參與討論,你就能在全球協作中站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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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Tison自己就是通過這條路徑走來的。2017年,他在北京大學做編譯原理課程項目時,因為不想用學校推薦的工具鏈,在網上找到一個開源方案,也因此加入了一個全球協作的開源社區,與美國、英國的開發者共同推進一個編程語言項目。后來他加入Apache軟件基金會,今年初,28歲的他成為第三位來自中國的Apache董事,也是其中最年輕的董事。
“問題是,如何把這些信息帶回潮汕?”作為“北回歸線極客節”技術顧問的Tison希望能讓更多年輕人知道:技術不是遙不可及的天才游戲,而是任何人都可以參與的創造。
對這群青年來說,潮汕的現狀也許不完全令人滿意,但他們卻不愿脫離它一走了之,這是他們的家鄉,是他們的創造力希望回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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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北回歸線極客節”的黑客松,面向的是整個粵港澳大灣區的潮籍青年學子——從中學科技愛好者,到本碩博理工科學生,再到人工智能等硬科技領域的從業創業者。目前,已有150多位參賽者正式報名。
這些參賽者如何競爭?北京大學信科畢業、現在中科院讀博的鄭子豪是這場黑客松的“出題人”,他和團隊伙伴設計了兩條賽道——AI Agent和Embodied AI。AI Agent 賽道,要求參賽者運用大模型等前沿AI 技術,開發具有自主決策、自主學習能力的智能代理系統。Embodied AI 賽道則面向具身智能機器人等技術方向,融合軟硬件開發,打造具身智能裝置或機器人系統。
這兩條賽道是當前人工智能領域最炙手可熱的方向。但一場黑客松賽事的成立,不只“出題”這么簡單。充足的算力、硬件支持、技術指導、場地空間、參賽者的食宿……讓這一切成為可能的,不是巨頭公司,而是一群人樸素而牢固的連接。
最早給予這種連接以力量的是潮實的鄭益烽董事——他在一個多小時的線上會議中,聽Bacon從黑客松的概念、科創賽事的邏輯一路講到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史。他聽得認真,對于潮實校友發起活動的創意和熱情給予很高肯定,并表示“支持校友會發揮平臺作用,希望帶動更多潮汕年輕人參與到科創活動中來
。”
而真正讓“極客節”從想法落地為現實的,是那群自發聚集的伙伴們。幕后團隊大多來自潮陽實驗學校北京校友會,還有朋友、同學、同事——許多人是在校友活動中一起吃飯、喝茶,逐漸熟悉起來的,他們原本各有忙碌的本業,有人在讀研讀博,有人在公司忙項目,有人在創業。他們出于信任,出于共鳴,出于“一起改變什么”的愿望,聚集在一起,在深夜一次次討論,在周末擠出時間寫方案、跑資源、對接贊助,一點點搭建起這個平臺。
對于Bacon在潮汕與“離群點”之間創造連接的想法,“北回歸線極客節”的具身智能賽道策劃者馬浩涵深有共鳴。本科畢業于華南理工大學的他,目前就讀于中國科學院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先進集成技術研究所。在他研究的強化學習領域中,有Exploration(探索)和Exportation(利用)的執行步驟,他覺得這個概念正適合解釋他們想做的事情。
“潮汕人擅長傳承、把已有經驗做到極致,但這很容易讓思想停留在我們專業術語叫‘局部最優’的狀態,就是一直聚焦于某個方向,沒有跳出來。” 馬浩涵覺得,極客節給這種傳統撕開了“探索”的口子,把他們接觸到的新思想、新科技帶回去“利用”,為潮汕創造一個可以作出新探索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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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大學畢業的鄭林楷,在成為大模型算法研究員前,也是最強大腦節目“全球腦王”得主。他在金山中學上高中時的第一次出遠門,是為了參加信息競賽。“潮汕學生整體還是以學業為重,對新鮮事物的了解有限,借著參加比賽,他們能看到現在前沿科技的流行趨勢,看到AI不僅是‘豆包’、‘Deepseek’,明白當自己有需求時,怎樣把AI作為自己的執行工具。我們給大家提供一個環境,一個突破口,更好地去了解一些新東西。”
聽Bacon談起“極客節”構想時,正在北京大學當博士后的張宗衍同樣感到“眼前一亮”。在北大先進制造與機器人學院集體去惠州調研時,當地企業向他們咨詢了許多AI技術難點,讓他想到潮汕的制造產業可能面臨同樣的轉型難題,他希望極客節能夠成為潮汕地區產業與先進技術間的樞紐,成為技術領域的“廣交會”。
“很多潮汕人都在‘走出去’,越有能力越不會回家鄉,如果沒有好的機會、好的土壤,怎么回來呢?”張宗衍感到遺憾。
“潮汕人不缺創造力,缺的是讓創造發生的土壤。”經濟學博士畢業的洪澤鑫享受初創企業的氛圍,兩年前從一家自動駕駛公司辭職創辦了“車控CHEK”,研究大模型在汽車流通領域的落地應用。洪澤鑫覺得,重要的是讓做技術創新的潮汕人被更多地看見,當項目在潮汕萌芽,有創業知識輔導、資金對接、政府落地項目引導等一系列服務,才會形成真正適合科創的生態。
這些擔任“北回歸線極客節”技術顧問的“離群點”們,正成為觸達那些愿景的堅實肩膀和遠眺的踏板。
顧問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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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國內的極客節、黑客松活動,大部分由互聯網“大廠”主導,或由技術社區自發組織。以地域文化認同為凝聚點的,“北回歸線”是第一個。
“北回歸線”取名自潮汕地區所處的北緯23.5度。在Bacon眼里,“北歸”也含有“在京學成,自北歸南,反哺家鄉”之意。雖然“北回歸線極客節”無法在三天內改變一座城市,但它讓那些原本只能在一線城市才能觸及的資源、環境和敘事,第一次以“可參與”的形式回到潮汕。
這是一群青年對家鄉的情感回流,是一次自發搭建的技術入口,是一條被悄悄撕開的縫隙:
在潮汕,技術可以發生,創造也可以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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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北歸
“北回歸線極客節”(23.5°N GeekDay)是粵東首個大型極客盛會。“北回歸線” 取名自潮汕地區所處的北緯 23.5 度,坐落在汕頭的兩座北回歸線標志塔是本土青年成長記憶中的標志性建筑。活動簡稱“北歸”,也蘊含了主創團隊在京學成、自北歸南、反哺家鄉的初衷。
“北歸極客節”自2024年開始籌備,首屆以一場 Hackathon 黑客馬拉松、一場 Nerd Bar 圓桌酒會、一場 Maker Show 展覽組成,計劃長期持續運營。北回歸線是太陽在地球上直射的北界,也是創意與熱情的沸點。我們期待同好們用實踐和創造開拓認知邊界,以靈感的迸發、智慧的涌現建設潮汕,啟迪灣區,直至觸達世界。我們也期待共同的極客精神超越方言、地域,持續促成極客聯結與思想交融,在現代化、智能化的閾限中建構創造價值認同與文化互認體系。
點個“愛心”,再走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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