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14日下午三點,八一大樓禮堂里掌聲稠密。授銜儀式上的王誠漢挺直腰板,他的肩章閃出亮光。距他遞交退休申請不過三年,卻又戴上了上將軍銜,這種戲劇性反差,引起不少熟人的小聲感嘆:“老王是真退不下來啊。”閃光燈剛落,思緒便把人帶回到那場影響命運的1985年盛夏。
同年五月,北京的柳絮還沒落盡,首都京西賓館已被軍裝綠色占滿。中央軍委擴大會議第一次把“裁軍一百萬”寫進日程,氣氛緊張得像即將開拔的前沿陣地。成都軍區司令員王誠漢坐在第二排,窗外知了聒噪,他的腦子卻埋在“軍區機關到底定在哪兒”這件事上。會議方案草案把西南新軍區的指揮部放在昆明,文件墨跡未干,異議卻悄然發酵。
新老兩區機關在哪安家,這絕不是搬個辦公桌那么簡單。昆明海拔高、補給路遠,對將來大規模機動作戰的保障并不理想;成都地處盆地,鐵路、公路、航空條條通外線。王誠漢捻著會議手冊,越想越覺得成都占優,猶豫了一下,他晚飯后敲開了洪學智部長的房門。“老洪,我能不能再提個意見?”洪學智哈哈一笑:“你那點心思,盡管說,錯了也能改嘛!”短短一句對話,給了他提筆寫信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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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出現的一封聯名信,如石子落水,引起層層漣漪。信里用作戰籌劃、后勤縱深、政治經濟環境等角度,逐條闡述改定點的必要性。第二天分組討論,萬海峰與王誠漢把這份內容作了口頭補充,不少將領頻頻點頭。議程進入尾聲時,鄧小平強調“合理布局、精兵之路”,并當場宣布:西南新軍區機關改設成都。消息一出,不少參會者私下感嘆:這事要不是王誠漢“蹦噠”,真不一定能翻轉。
機關易址塵埃落定,協調小組旋即入川。王誠漢和原昆明軍區政委謝振華并肩擔任副組長,處理移防、裁員、資產清點等繁瑣事務。兩個月后,新機構順利運轉。年滿六十八歲的王誠漢覺得,階段性任務完成,該歇口氣了。八月,他簽字蓋章,向中央正式遞交退休申請,心里盤算著先去湖北老家陪陪母親,再去趟貴州看看老戰友。
然而真正的閑適只持續了百來天。十一月中旬,他在家里翻書,電話鈴突兀地響起。接線員只說一句:“鄧小平同志請你馬上來京。”將聽筒放下,他有點摸不著頭腦。抵達北京后,軍委辦公廳直接遞來任命:軍事科學院黨委書記、政治委員。鄧小平見面時打趣道:“你剛退回去,我又把你拽出來,軍科缺一個能‘動腦子’的人,你最合適。”一句“動腦子”,點破新崗位的要害——戰略研究。
軍事科學院自1958年創辦以來,向來是元帥、大將云集的地方。宋時輪在交接會上評價他:“您不是來養老的,是來挑擔子的。”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院里科研骨干多、年輕博士也多,學術氛圍濃,可住房緊張、經費短缺,意見同樣不少。新任政委第一天就挨個研究所走訪,翻閱項目臺賬,晚上拉著院務部負責人摸底賬本。看到一份統計表,上面寫著“六人一套房”字樣,他沉默片刻,第二天就給總后勤部寫報告,附上三頁配套預算,直接送軍委批示。
為了把人留住,讓成果冒頭,他拿出幾條“操作性強”的辦法:研究部門精簡合并、主編主筆制、成果首席負責制、經費包干到項目組……制度落地后,多數科研人員直呼“手腳松綁”。不久,一批專著、演習評估、仿真推演模型接連推出,引起總部與軍兵種關注。不得不說,老將軍對科研管理那套“抓大放小”的方法論,確實踩在了點子上。
可光談學術沒有“后勤底盤”也不行。看到部分干部家屬常年擠在十幾平米宿舍,孩子上學還得跨城區,他把保障當成硬指標。利用軍科附近空地,他爭取基建指標,自籌配套款,八棟宿舍樓在短短一年半里拔地而起。鑰匙發放那天,一位工程師捧著新房門卡,紅著眼眶說:“政委,這回真能安心寫東西了。”王誠漢只是擺了擺手,轉身去看下一份工程進度表。
四年時間恍如一眨眼。1990年春,軍委下文調整軍科領導班子,七十二歲的王誠漢卸任。他向辦公室留下幾頁交接筆記,記錄著后續經費口徑與人才評審方案,字跡一如既往工整。工作人員悄悄議論:“老王走得干脆。”確實干脆,他只帶走一摞自己批注過的資料和幾張練字用的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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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來后,他仍保持早起讀文件、夜間練字的習慣。偶爾有地方領導來請教農業、鄉鎮企業的問題,他會拿出在各地調研的小冊子,翻到標注頁淡淡提醒:“別學人家表面熱鬧,先看自己底子夠不夠。”這種務實風格,跟他當年寫給中央的那封定點建議書如出一轍。
談到愛好,王誠漢總笑說:“我就喜歡兩件事——寫字和開車。”抗美援朝時他曾翻過一次吉普車,捋一捋軍裝又把方向盤握牢。他愛講那段軼事,末了補一句:“從那以后再沒出事故,可紀律規定我不再摸方向盤,只好過過嘴癮。”這份軍人式幽默,讓聽者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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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20日,北京301醫院病房燈光微暗。王誠漢將軍因病醫治無效,走完九十二年生命旅程。同年深冬,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寶山。檔案里那張黑白照底下,靜靜注著四行字:參加革命六十年,歷任連長至軍事科學院政治委員,上將。數字樸素,卻足夠說明一名老兵的全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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