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成軍,那年二十六歲,剛從省體校畢業(yè)兩年,在我們縣城第一中學(xué)當(dāng)體育老師。
1989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三月剛過,校園里的老槐樹就迫不及待地抽出了新芽。我熱愛這份工作——帶著孩子們在操場上奔跑、跳躍,看他們紅撲撲的臉頰上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同事們都說我太熱心腸,誰有困難我都愿意幫一把,校長幾次在教師會議上表揚我“有雷鋒精神”。
四月初的一個周五下午,我正整理體育器材室的跳繩,教導(dǎo)主任老李急匆匆地走進來。
“成軍,有個事兒得麻煩你。”老李擦著額頭上的汗,“新來的周老師,周小晴,她宿舍水管壞了,漏了一地水。總務(wù)處老王今天請假了,你會修水管不?”
“試試看吧,簡單的應(yīng)該能處理。”我放下手里的東西,拍拍手上的灰。
“那就拜托了,周老師住教師宿舍樓302。這姑娘剛來兩個月,人生地不熟的,咱們得多關(guān)照。”
我拿了工具箱就往教師宿舍樓走。周小晴這個名字我聽過,但還沒見過面。她是新學(xué)期剛調(diào)來的語文老師,據(jù)說很年輕,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材生。有次在食堂聽幾個男老師議論,說她“漂亮得不像話”,我當(dāng)時沒往心里去——體育老師跟文化課老師本來接觸就少,何況我是那種腦子里只有訓(xùn)練計劃和比賽成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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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響302房門時,里面?zhèn)鱽磔p柔的腳步聲。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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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是周老師嗎?我是體育組的王成軍,李主任讓我來修水管。”
門完全打開了。我愣了一下——她確實漂亮,但不是那種張揚的美。齊肩的黑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皮筋束著,皮膚白皙,眼睛像是含著一汪清泉,穿著素色的襯衫和深藍色長褲,袖口卷到手肘,手里還拿著一本翻開的書。
“王老師,快請進,真是不好意思麻煩您。”她的聲音很好聽,像春天的溪流。
進屋后,我看到廚房地上已經(jīng)積了一小攤水,水龍頭正在滴滴答答地漏水。周小晴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我本想自己弄的,可越擰漏得越厲害……”
“沒事,交給我。”我蹲下身檢查,發(fā)現(xiàn)是墊片老化了,“小問題,換個墊片就好。”
我打開工具箱開始工作,她能幫的忙有限,就站在一旁看著。安靜了一會兒,她輕聲問:“王老師,您教體育?”
“對,初中部的體育課都是我?guī)А!?/p>
“我聽學(xué)生們提過您,說您特別有耐心,不會罵人。”她笑了笑,“有些男生還說,您是他們見過最‘哥們兒’的老師。”
我也笑了:“體育課嘛,本來就應(yīng)該開開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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墊片換好了,我擰緊水龍頭,測試了幾次,不再漏水。站起身時,發(fā)現(xiàn)她一直認真地看著我操作,眼神專注得像個聽課的學(xué)生。
“好了,應(yīng)該沒問題了。如果還漏,您再告訴我。”
“太感謝了。”她連忙說,“我給您倒杯水吧,您手上都是油污。”
我想推辭,但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去拿杯子。趁這機會,我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間——很簡單的教師宿舍,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柜,但收拾得干干凈凈。書桌上堆滿了書,墻上貼著一幅毛筆字,寫的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字跡娟秀有力。
“王老師,請喝水。”她把杯子遞給我,我們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她很快縮了回去。
我喝了口水,開始收拾工具。她站在一旁,似乎想說什么又不好意思開口。
“周老師還有什么事嗎?”
“其實……”她頓了頓,“衛(wèi)生間的水管好像也有點問題,水流特別小。不過今天太麻煩您了,要不改天……”
“來都來了,一起看看吧。”我拎著工具箱走向衛(wèi)生間。
問題更簡單,只是過濾網(wǎng)堵了。清理的時候,我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轉(zhuǎn)過頭,果然看到她正看著我,眼神相遇時她迅速移開了視線,耳根微微發(fā)紅。
全部修好后,我洗了手準(zhǔn)備離開。她送我到門口,連連道謝。
“別客氣,同事之間互相幫助應(yīng)該的。”我笑笑,“那我先走了,周老師。”
我轉(zhuǎn)身剛要下樓,突然聽到她在身后叫我:“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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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她站在門口,手指絞在一起,臉頰泛著淡淡的粉色。
“那個……您周末有空嗎?我想……我想請您吃頓飯,感謝您今天的幫忙。”話說完,她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隨即擺擺手:“不用不用,舉手之勞而已。”
“可是……”她抬起頭,眼睛里有種我讀不懂的情緒,“我真的想謝謝您。”
看著她真誠的眼神,我撓撓頭:“那好吧,不過不用去外面吃,食堂就行。”
她笑了起來,那笑容明亮得讓整個昏暗的樓道都似乎亮堂了幾分:“那就說定了,明天中午食堂見?”
“好,明天見。”
下樓時,我腳步輕快,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
第二天中午,我如約來到食堂。周小晴已經(jīng)等在門口,看到我,她揮了揮手。今天她穿了件淺黃色的襯衫,襯得皮膚更加白皙。
打飯時,我照例要了三個饅頭、一葷一素,她只要了一小份米飯和一份青菜。我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王老師飯量真好。”她看著我的餐盤,微笑著說。
“體育老師嘛,消耗大。”我咬了口饅頭,“周老師吃得這么少?”
“我胃口小。”她輕輕撥弄著碗里的米飯,然后抬起頭看著我,“王老師,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你說。”
“您……有對象嗎?”
我差點被饅頭噎住,咳了幾聲:“沒有,工作忙,沒時間考慮這些。”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垂下眼簾:“我也是。家里催得緊,但我總覺得,感情的事急不來。”
我點點頭,不知道怎么接話。氣氛有些微妙,我趕緊換了個話題:“周老師是哪里人?”
“市里的。本來可以留在市區(qū)學(xué)校,但我主動申請來縣城。”她頓了頓,“我喜歡這里的安靜,也喜歡這里的孩子們,雖然條件差一點,但很純粹。”
這讓我對她刮目相看。八十年代末,人人都想往大城市跑,一個城里姑娘主動要求來縣城教書,確實不簡單。
我們聊了很多——她的大學(xué)時光,我的體校經(jīng)歷,對教育的看法,學(xué)生的趣事。我發(fā)現(xiàn)她不僅漂亮,還很有思想,對文學(xué)的熱愛讓她言談間有種特別的韻味。
那次食堂午飯后,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莫名其妙地多了起來。有時在校園里碰到,會停下聊幾句;有時在教師會議上,我們的目光會不期而遇;有時她會來操場邊看我上課,陽光下,她站在槐樹下的身影成了一幅畫。
四月中旬,學(xué)校組織春游,老師們分別帶隊。巧合的是,我和周小晴都被分到了初二年級。帶學(xué)生爬山時,有個女生扭傷了腳,我背著她下山。周小晴一直跟在我身邊,用濕毛巾給那個女生擦汗,輕聲安慰。
下山后,學(xué)生們在河邊野餐,我和幾個男老師在一旁生火。周小晴走過來,遞給我一瓶水:“王老師,辛苦了。”
“沒事,應(yīng)該的。”我接過水,發(fā)現(xiàn)瓶蓋已經(jīng)擰開了。
我們并肩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孩子們嬉笑打鬧。春風(fēng)吹過,帶來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王老師,您覺得幸福是什么?”她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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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看著學(xué)生們健康成長,帶他們在比賽中拿到好成績,這些時候我都覺得幸福。”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覺得幸福是有一個懂你的人,在你累的時候給你遞一瓶水,在你笑的時候明白你為什么笑。”
我轉(zhuǎn)頭看她,她的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柔和而堅定。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東西輕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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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游回來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期待每天都能見到她。有時候路過語文組辦公室,會不自覺放慢腳步;在食堂吃飯,會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我知道這不對勁,我們是同事,而且我是體育老師,她是語文老師,我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五月初,學(xué)校舉行運動會,我忙得腳不沾地。周小晴主動申請當(dāng)裁判,被分到了跳遠項目。第二天下午,女子跳遠決賽時出了點意外,一個女生落地時扭傷了腳踝。我趕緊跑過去,發(fā)現(xiàn)腳踝已經(jīng)腫了起來。
“得馬上冰敷,送醫(yī)務(wù)室。”我抱起那個女生就往醫(yī)務(wù)室跑。周小晴跟在我身邊,不停地安慰哭泣的學(xué)生。
處理完傷情,已經(jīng)接近傍晚。從醫(yī)務(wù)室出來,我們并肩走在回教師宿舍的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王老師,您真的很細心。”周小晴輕聲說。
“這是體育老師的基本素養(yǎng)。”我笑了笑,“倒是周老師,今天也辛苦了,站了一下午。”
“不辛苦,看著您工作,我覺得……”她突然停住,轉(zhuǎn)移了話題,“對了,我宿舍的燈泡壞了,能再麻煩您一次嗎?”
“現(xiàn)在去換吧,天快黑了。”
到了她宿舍,我踩著椅子換燈泡。她在下面扶著椅子,仰頭看著我。換好后,我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
“試試看。”
她打開開關(guān),暖黃色的燈光灑滿房間。就在那一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某種情感——熾熱、真誠,又帶著小心翼翼的克制。
“王老師,我……”她向前邁了一小步,我們的距離突然變得很近,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作為一名體育老師,我太熟悉這種生理反應(yīng)——這不僅僅是緊張。
“周老師,我該走了。”我后退了一步。
她的眼神暗淡了一瞬,但還是微笑著點點頭:“謝謝您,王老師。”
走出宿舍樓,晚風(fēng)吹在我滾燙的臉上。我知道,有些事情正在發(fā)生,而我還沒準(zhǔn)備好面對。
接下來的兩周,我刻意保持著距離。不再主動去語文組辦公室,食堂看到她也會找理由避開,開會時選擇離她最遠的位置。但我發(fā)現(xiàn),越是想躲,就越是注意她的一舉一動。聽說她感冒了,我會擔(dān)心;看到她下課晚歸,我會在操場“偶然”遇見,然后“順便”送她回宿舍。
五月底的一天,暴雨突至。下午最后一節(jié)體育課被迫取消,我組織學(xué)生們在教室自習(xí)。巡視時經(jīng)過初二(三)班,看到周小晴正在講臺上講課。她的聲音透過門縫傳出來,講的是《詩經(jīng)》里的句子:“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駐足聽了一會兒。她講解時的神態(tài)那么專注,眼睛里閃著光,仿佛那些古老的文字都有了生命。有幾個學(xué)生發(fā)現(xiàn)了門外的我,竊竊私語起來。周小晴轉(zhuǎn)過頭,我們的目光穿過教室的門窗相遇。她愣了一下,隨即對我微微一笑,繼續(xù)講課。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下班時雨還在下,我從器材室找出一把舊傘,準(zhǔn)備冒雨回宿舍。走到教學(xué)樓門口,看到周小晴站在那里,望著瓢潑大雨發(fā)愁。
“周老師,沒帶傘?”
她轉(zhuǎn)過身,看到是我,眼睛亮了:“早上出門時還沒下雨。”
“我送您吧,我這傘大。”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們并肩走進雨中,傘不大,為了都不被淋濕,我們靠得很近。我能感覺到她的體溫,能聽到她輕柔的呼吸聲。
“王老師,您最近好像在躲著我。”她突然說。
我心里一緊:“沒有啊,最近比較忙……”
“我知道您在躲我。”她停下腳步,雨聲中,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我也知道為什么。”
我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
“王老師,我喜歡您。”她抬起頭,雨水濺在她的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從您第一次來我宿舍修水管時,我就喜歡您。我知道這很突然,也知道可能會給您帶來困擾,但我憋不住了。”
我完全愣住了。雖然隱約感覺到她的心意,但如此直白的告白還是讓我措手不及。
“周老師,我們是同事,而且我……我只是個體育老師,您……”
“體育老師怎么了?”她打斷我,“您善良、負責(zé)、真誠,這些比什么都重要。我喜歡看您帶學(xué)生訓(xùn)練時的專注,喜歡您幫助同事時的熱心,喜歡您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她的聲音顫抖著,“我知道我可能配不上您,但我就是想告訴您我的心意。如果您覺得困擾,我可以申請調(diào)走……”
“別!”我脫口而出。
她看著我,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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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敲打著傘面,像是敲打在我心上。我看著眼前這個勇敢的姑娘,突然覺得一直以來顧慮重重、畏首畏尾的自己多么可笑。
“周老師,不,小晴。”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其實我也喜歡你,只是不敢承認。”
她的眼睛瞬間睜大了,隨即涌出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真的嗎?”她聲音哽咽。
“真的。”我用力點頭,“我怕自己配不上你,你是大學(xué)生,我只是體校畢業(yè);你教語文,我教體育;你像春天的細雨,我像夏天的雷陣雨……我們太不一樣了。”
“不一樣才好。”她哭著笑了,“細雨和雷陣雨都是雨,都能滋潤大地。”
那一刻,所有的顧慮都煙消云散。我伸出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我們的手不知何時握在了一起,十指相扣。
從那天起,我們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仍然會在校園里保持同事的禮節(jié),但眼神交匯時會有默契的微笑;仍然會在食堂各自吃飯,但飯后會在操場“偶遇”,散步聊天。周末,我們會一起去縣城唯一的小公園,坐在長椅上看書,偶爾交談;或者去看電影,八十年代末的電影院還很簡陋,但我們不在乎。
六月中旬,學(xué)校要組織教師文藝匯演。語文組出了個詩朗誦節(jié)目,周小晴是領(lǐng)誦。演出前三天,她來找我,說需要個搭檔配合一段雙人朗誦。
“我?不行不行,我哪會朗誦。”我連連擺手。
“很簡單,就幾句。”她堅持,“而且,我想和您一起站在臺上。”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我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那三天,她耐心地教我發(fā)音、停頓、情感表達。我發(fā)現(xiàn)朗誦和體育訓(xùn)練有相似之處——都需要控制呼吸、把握節(jié)奏、投入感情。
演出當(dāng)晚,大禮堂坐滿了師生。輪到我們的節(jié)目時,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周小晴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別怕,就像平時練習(xí)一樣。”
我們走上臺,燈光打在我們身上。音樂響起,她開始朗誦舒婷的《致橡樹》。她的聲音清澈動人,眼神明亮堅定。輪到我的部分時,我深吸一口氣,開口: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云里。”
臺下響起了掌聲。我看向身邊的她,她也正看著我,眼中閃爍著淚光。那一刻,臺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演出結(jié)束后,我們悄悄溜出禮堂,來到操場上。夏夜的星空格外璀璨,蟬鳴陣陣。
“今天表現(xiàn)得很好。”她笑著說。
“是你教得好。”我看著她,“小晴,我有話想跟你說。”
她安靜地等待著。
“我知道我可能不會說什么浪漫的話,也沒有多少錢,但我保證,我會用全部的心對你好。”我認真地說,“如果你愿意,我想以結(jié)婚為前提和你交往。”
她哭了,又笑了,撲進我懷里:“我愿意,我當(dāng)然愿意。”
我們相擁在星空下,那是1989年6月17日,我永遠記得的日子。
七月初,暑假開始。她回市里看望父母,我留在學(xué)校值班。分離的日子,我們每天寫信。她的信總是厚厚一疊,寫滿思念和日常瑣事;我的回信簡短,但每句都是真心。
七月中旬,她提前返校,說想我了。那天我去車站接她,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像一只蝴蝶飛進我懷里。我們在宿舍煮面條吃,她給我講家里的事,說已經(jīng)告訴父母我的存在。
“他們怎么說?”我有些緊張。
“媽媽說,只要對我好就行。”她眨眨眼,“爸爸說,想見見你。”
八月初,我買了禮物去市里拜訪她的父母。她父親是中學(xué)教師,母親是醫(yī)生,都是知書達理的人。飯桌上,她父親問了我很多關(guān)于教育的問題,我如實回答自己的想法。離開時,她母親悄悄對我說:“小晴從小就有主見,她選擇你,我們相信她的眼光。”
那個夏天,我們幾乎形影不離。我?guī)ノ页砷L的小鎮(zhèn),看我兒時玩耍的河邊;她帶我去她最喜歡的書店,推薦她熱愛的文學(xué)作品。我們一起規(guī)劃未來——努力工作,攢錢,等到時機成熟就結(jié)婚。
九月初開學(xué),我們的關(guān)系在同事間漸漸公開。大家都送上祝福,說我們是“文武雙全”的一對。校長還開玩笑說:“以后你們的孩子,體育語文都不用愁了。”
十月初,她的宿舍水管又出了問題。這次不是小毛病,水管裂了,水漏得到處都是。我趕去修理,忙活了兩個小時才修好。收拾工具時,天已經(jīng)黑了。
“每次都麻煩您,王老師。”她站在我身后,語氣調(diào)侃。
“現(xiàn)在還說這種客氣話?”我轉(zhuǎn)過身。
房間只開了一盞臺燈,昏黃的光線下,她的臉龐溫柔而美麗。我們靜靜地對視著,空氣中彌漫著某種甜蜜的張力。
“成軍。”她輕聲喚我的名字,向前一步,伸手抱住了我。
我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環(huán)住她的腰。她的頭靠在我肩上,呼吸輕柔地拂過我的脖頸。
“我想做你的女人。”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
我松開她,看著她的眼睛:“小晴,你確定嗎?我們還沒結(jié)婚,這樣對你不好……”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她眼神堅定,“這不是一時沖動。我愛你,想和你在一起,用任何方式。如果你覺得不妥,我們可以明天就去領(lǐng)證。”
我看著她,這個勇敢、真誠、美麗的姑娘,愿意把一生托付給我。感動和愛意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我緊緊抱住她,吻了她的額頭。
“等我們結(jié)婚那天。”我在她耳邊輕聲說,“我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儀式,讓所有人都知道,王成軍娶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她在我懷里顫抖著,是感動也是幸福。
“那說定了。”她抬起頭,眼中淚光閃爍,“不許反悔。”
“絕不反悔。”
那晚,我們坐在她的小書桌前,規(guī)劃著婚禮和未來。她說想要簡單的儀式,請幾個親朋好友就好;我說要給她買最好的婚紗;她說婚禮上要朗誦我們第一次合作的那首詩;我說新房要布置成她喜歡的樣子……
窗外的月亮很圓,1989年的秋天,充滿了希望和甜蜜。
十二月底,我們領(lǐng)了結(jié)婚證。走出民政局,她看著結(jié)婚證上的照片,笑得很甜。
“王太太,余生請多指教。”我說。
“王先生,你也是。”她把結(jié)婚證小心地收進包里,挽住我的手臂。
新年晚會上,校長宣布了我們的婚訊,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我和她相視一笑,十指緊扣。
故事講到這里,似乎應(yīng)該結(jié)束了。但愛情故事從不真正結(jié)束,它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延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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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坐在書房里寫下這些文字。窗外,我們的孫子在院子里踢球,就像當(dāng)年的我一樣活力四射。廚房里飄來飯菜香,是她在準(zhǔn)備晚餐。
那個1989年的春天,一次普通的修水管,開啟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故事。她總說,是我修好了水管,也修好了她孤獨的心;但我知道,是她像一道光,照進了我簡單的生活,讓我的世界變得完整。
人生就像水管,有時會堵塞、會漏水,但只要遇到對的人,總能修好,然后源源不斷地流淌出幸福。
就像那年她說的:細雨和雷陣雨都是雨,都能滋潤大地。而我們,用了一生的時間證明,看似不同的兩個人,可以成為彼此最合適的另一半。
“爺爺,奶奶叫吃飯了!”孫子在門外喊。
“來了!”我應(yīng)道,合上筆記本。
走進客廳,她正好從廚房出來,圍裙還沒解下,頭發(fā)有些花白,但眼神依然清澈如初。
“寫完了?”她問。
“寫完了。”我走過去,像當(dāng)年一樣,輕輕擁抱她。
1989年的水管早已更新?lián)Q代,但愛情,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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