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打來電話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曬蘿卜干。
"媽,收拾收拾,下周末我來接你,到城里住。"電話那頭,兒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你一個人在老家也沒什么意思,過來我們也能照顧你。"
我愣了愣,手里的蘿卜片差點掉地上。五十五歲,說老不老,說年輕也確實不再年輕了。自從老伴走后,這三年我一個人過得倒也清凈。菜園子伺候得好好的,逢年過節村里的老姐妹們還會聚一聚。突然要我進城,心里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慌張。
"那,那挺好的。"我說這話的時候,看著滿院子的蘿卜干,突然覺得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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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開車來接我的那個周六,天氣很好。
車子在小區門口停下的時候,我從車窗往外看,這些樓房一棟挨著一棟,密密麻麻的,讓人透不過氣。兒媳李雅站在單元門口等著,燙了新發型,穿著一件米色的風衣,看上去比我記憶里又瘦了些。
"媽,來了。"她笑著接過我手里的包,"路上累了吧?先上樓休息。"
我跟著他們上樓,心里盤算著該怎么和這個小家庭相處。說實話,我和兒媳見面的次數不算多,逢年過節她跟著兒子回老家,也就是客客氣氣地叫聲媽,遞杯茶,然后就各忙各的了。
房子不算大,三室一廳,收拾得倒是整潔。兒媳把我領到次臥,"這是您的房間,我昨天剛打掃過,您看還缺什么就說。"
我環顧四周,床鋪被褥都是新的,窗臺上還擺了一盆綠蘿。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覺得這兒媳還算有心。
晚飯是兒媳做的,四個菜一個湯,擺得整整齊齊。吃飯的時候,兒子一直在說工作上的事,抱怨項目進度緊,加班多。李雅偶爾插一兩句話,說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我坐在那兒,筷子拿著,卻總覺得格格不入,像是個外來的客人。
飯吃到一半,李雅突然放下筷子,看著我說:"媽,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商量。"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您看,我和建國工作都挺忙的,平時也沒時間收拾家務。您既然來了,能不能幫我們搭把手?早上做做早飯,下午收拾收拾屋子,也不用您干重活,就是搭把手。"
我愣住了。手里的筷子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放下還是繼續夾菜。
兒子在旁邊沒吭聲,低著頭扒飯,好像這事跟他無關似的。
我看著李雅,她臉上還掛著那種禮貌的笑容,等著我回答。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來我不是被接來養老的,我是被接來當保姆的。
"行,我知道了。"我說完這句話,夾了口菜,嚼起來卻味同嚼蠟。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著。
窗外偶爾傳來車輛駛過的聲音,這城市的夜晚和鄉下完全不同。鄉下到了晚上是真的安靜,偶爾能聽見幾聲狗叫,或者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而這里,即使是深夜,也總有些零零碎碎的聲音,讓人心里發慌。
我想起李雅說話時的表情,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她大概覺得,婆婆來了就該干活,這沒什么好奇怪的。可我又想,如果換作是她的親媽,她會這樣開口嗎?
第二天早上六點,我就起床了。在鄉下習慣了早起,到了城里也改不了這個作息。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廚房,打算做早飯。冰箱里的東西倒是挺齊全,雞蛋、牛奶、面包,還有些青菜。
我煮了粥,煎了雞蛋,又炒了個青菜。等他們起床的時候,早飯已經擺好了。
李雅從臥室出來,看到餐桌上的飯菜,笑著說:"媽,您真勤快,這么早就起來了。"然后她坐下來,自然而然地端起碗,好像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兒子吃得很快,三兩口就解決了一碗粥,然后匆匆忙忙地換衣服出門。李雅倒是不急,慢慢悠悠地吃著,邊吃邊刷手機。
"媽,一會兒您把碗洗了吧,我上班要遲到了。"她站起身,拿起包就要走,"對了,今天中午我們都在單位吃,您自己隨便弄點就行。"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屋子里又只剩我一個人。
我站在餐桌前,看著那些沒吃完的飯菜,突然覺得心里特別堵得慌。我在鄉下的時候,每天也是早起做飯,收拾屋子,伺候菜園子,可那是為自己忙活。現在呢?我像是被安排好的一顆棋子,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都有人給我規定好了。
我把碗洗了,又把客廳收拾了一遍。然后我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那些密密麻麻的樓房,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籠子。
中午我煮了碗面,隨便吃了點。下午的時候,我站在陽臺上,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心里空落落的。
晚上他們回來,李雅看到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屋子,很滿意地點點頭,"媽,您看這樣多好,家里有人照應著,我們也能安心工作。"
我沒說話,只是應了一聲。
吃完晚飯,我照例洗了碗,擦了桌子。然后我回到房間,拿出手機,給老家的李大姐發了條信息:"我明天就回去,麻煩你幫我開下門,院子里的蘿卜干收一收。"
李大姐很快回了消息:"咋這么快就回來了?不是說要在城里住嗎?"
我回她:"住不慣,還是老家自在。"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起床做早飯。等他們吃完,我把兒子叫到一邊,說:"建國,我想回老家了。"
兒子愣了愣,"媽,這才來幾天啊,怎么就要走?"
"我在這兒不自在。"我看著他,平靜地說,"你們工作忙,我也幫不上什么忙,還是回老家好。"
兒子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出口。他大概也明白,我這個當媽的心里清楚得很。
李雅從臥室出來,聽到我們的對話,臉色變了變,"媽,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您要是有什么意見,可以直接說。"
我搖搖頭,"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待不住。"
她還想再說什么,被兒子攔住了。最后兒子說,下午送我回去。
收拾行李的時候,我看著那些才用了兩天的被褥,那盆還水靈靈的綠蘿,心里突然有些酸澀。不是舍不得這個地方,是覺得自己和兒子之間,好像隔著一道怎么也跨不過去的溝。
車子開出小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棟樓。陽光照在玻璃窗上,反著刺眼的光,像是在拒絕我。
一路上兒子都沒怎么說話,只是偶爾問我冷不冷,渴不渴。我也沒說什么,只是看著窗外的風景,從高樓大廈慢慢變成田野村莊,心里竟然覺得踏實了。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李大姐聽到動靜,從隔壁院子探出頭來,"哎喲,回來啦?我說呢,蘿卜干都給你收好了。"
我笑著應她,然后打開門,看到熟悉的院子,那些曬了一半的蘿卜干,還有墻角那棵老槐樹,突然覺得鼻子一酸。
兒子幫我把行李搬進屋,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最后說:"媽,對不起。"
我擺擺手,"沒什么對不起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們好好過日子,我在這兒也挺好。"
送走兒子,我站在院子里,看著滿天的星星。城里是看不到這樣的星空的,那里的天總是灰蒙蒙的,連月亮都顯得有氣無力。
我突然想起老伴生前說過的一句話:"人啊,要學會給自己找活路。"當時不太明白,現在倒是懂了。活路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找的。五十五歲,還不算太老,日子還長著呢,沒必要把自己的晚年交到別人手里,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兒子。
我轉身回屋,給自己泡了杯茶,坐在院子里慢慢喝著。夜風吹過來,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我閉上眼睛,覺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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