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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文博 畫、編輯|馬桶
2002年,安哥的叔叔把街機廳的機器轉出去一大半,不曉得從哪里搞來了十幾臺電腦,還找電信的熟人扯了幾根寬帶,搞了個網吧,就開得小區邊頭,掛個好大的牌子“星際網吧”。
那時候網吧還是比較稀有的,吸引了好多年輕人跟學生去玩。像反恐精英、星際爭霸、帝國時代、紅色警戒,還有好多講不上名字的單機游戲跟網絡游戲。對于玩慣了紅白機跟街機的我們來說,簡直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真的是好玩太多了。而且上面還有模擬器,好多紅白機跟街機的游戲都可以繼續在電腦上玩。
安哥近水樓臺就每天都跍得里面操練,技術水平猛漲,成績是統麻的。

我記得當時玩反恐,安哥一個人可以挑對面好幾個,經常一局下來殺幾十個,槍槍爆頭,玩倉庫關拿個手槍就把人質都救出來了。每天中午放學往那里一坐,后面圍一圈人看,真的喊是眾星捧月。
我跟安哥是同學又是鄰居,偶爾他也會帶我去一路體驗一下。當時的網費是四塊錢一個鐘頭。好多學生一個月飯都不吃,省下來上網,一個個餓得黃皮刮瘦。安哥有他叔叔照顧,基本上就出個電費就可以了。所以飯是從來沒少吃,長得人高馬大,有時候碰到社會上的流子過來吵事綿錢,上去兩下就擺平了,也算是幫他叔叔省了請保安的錢。
再后面,安哥的叔叔去了外地開了一家更大的網吧,這個小網吧就打起出去了。接手的那個老板格局太小,控制成本直接寬帶砍了一半,而且遵紀守法,覺得一群細屄在里面吵死了一樣,還經常有家長過來抓人,就嚴禁未成年人進去玩。沒過半年就倒閉了。我跟安哥只能去找新的網吧。
當時正好趕上信息時代飛速發展,長沙確實也一下子開了好多網吧,只不過好一點正規的網吧基本上都是要身份證的,像我跟安哥這種未成年的學生伢子基本上進去不,只有一些黑網吧才收我們這種人。一進去跟老板說開臺機子,先講玩好久時間,然后交錢,老板再跟你指定機器。要不就是拿張紙條子給你寫個身份證密碼,自己拿去開機。
但是黑網吧不管是網速還是機器質量,都是很差的,開個局域網都讀半天進度條。
正當我們發愁的時候,學校旁邊剛好新開一個“網者網吧”,老板也是活掣,瞄準學生這個群體,機器又是新的,把我跟安哥樂醉了。只不過機器不多,碰到高峰期的時候經常要排隊。
那天我跟安哥正在排隊等別個下機,有個別正好穿的就是我們學校的校服,我們站得他后面看他玩,那伢子玩反恐調密碼+81打電腦,電腦用刀,他買槍都研究了半天,最后拿著槍被電腦用刀割死了。
安哥在那里笑,“哪里箇菜啰。”那伢子也不生氣,回頭也對我跟安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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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正好進來幾個外校學生,叼著煙,在里面打量了幾圈,走到我們前面的這個校友門口,俯下身子敲了敲桌子,說:“兄弟啊,玩夠了吧?可以讓位子噠不?”
那校友一看這陣勢,瞬間就怕了,趕快站起來說:“大哥你們玩,我走了。”
那幫外校的一看覺得這是個軟柿子,接著說:“那要得啰,既然你讓我們玩,我們就不客氣了,網費也幫我出一下吧?”
這下好了,搶了位子還要綿錢,那個伢子臉馬上嚇得寡白的,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這時候安哥講話了:“兄弟啊,箇只位子我們等了半天,你們一來就搶咖噠,我們玩么子呢?”
那幫流子沒想到還有幫手,馬上圍過來了,但是安哥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讓他們有點心存畏懼。
領頭的人仔細看了一下,聞到:“你是星際網吧的陳安?”
“是的啊,你是哪個啰?”
那個學生對安哥一臉崇拜地說:“我當年在星際看過你打反恐呢,我入你的噠,你就是我的偶像!熟人熟人,你們玩你們玩,等下可以教我玩下子不?”接著就開煙給我們。
安哥說他不抽煙,然后指著那個校友說:“箇只小兄弟是我們學校的,以后看到穿箇件校服的你們不要搞噠啊。”那幫人說一定一定。
就這樣安哥靠他的游戲水平在現實里把人質救了,從此我才曉得,江湖不是打打殺殺,靠的全是人情世故。
被綿的那個人是志偉,我們一個年級別的班的。他起身去柜臺拿了兩瓶可樂,不得不說,志偉雖然游戲玩得稀瀉的,情商是真高,還曉得給我拿了一瓶。
再后面我們去上網就帶著志偉一起了,由于他水平實在堪憂,常年四季被安哥抓著罵,“哈卵,一絲血都搞不死,真的是冇一寸用!”
志偉從來不打反口,死了也笑嘻嘻,搞得安哥天天心里mmp。
在那個零花錢并不寬裕的年代里,我們難免會有差錢的時候,但即便是這樣,安哥也從來沒有利用自己的體型優勢去綿過任何人的錢。
有一天,志偉帶來一個小兄弟說是他班上的電腦高手,叫小五,介紹跟我們一起玩。才一局下來我就曉得他是高手,瞬狙,盲狙,切槍買槍全部都是快捷鍵。星際爭霸apm有兩百多,切屏看得我眼花繚亂,不調密碼搞得贏七臺電腦。安哥對他是大加贊賞。小五覺得安哥為人義氣,游戲水平也蠻高,就這樣玩得一坨了。
有天,小五喊安哥去切磋,安哥表示囊中羞澀,已經一個月沒吃早晚飯了,一天就吃一餐中飯,再去網吧怕莫中飯都成問題了。小五聽完若有所思,第二天就拿了三個優盤來。我們問他這是么子,小五說:“以后你們去網吧,跟老板講開一個小時,給他兩塊錢,快到時間要下機的時候就把這個優盤插電腦上,打開里面的軟件就會自動運行,就可以一直玩噠。”
安哥問:“兄弟你還有箇號高科技啊?”
小五說:“我學編程的,網吧的系統有好多漏洞,但是我一般都懶得去搞,以后你們缺錢噠就用箇個。”
后面才曉得,小五他爺是國防科大的計算機教授。他初中就拿了信息奧賽的獎,那電腦水平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志偉聽完興奮得不行,馬上又買了幾瓶可樂還加一大袋子薯片來慶祝,迫不及待地想去試試。但是他忘記了小五的交待是缺錢了再用,言外之意就是一般還是不要用。只可惜志偉的大腦全部都用于發展情商了,智商幾乎是沒有。
他找了個周末一個人偷偷摸摸去試,一清早就跑到網吧去開兩塊錢的機子,坐得柜臺正對面,當著網管的面,優盤插進去一玩就是一天。最后是被網管用掃把撲出來的。等我們后面再想去用的時候,網吧的主機接口全部都罩得鐵籠子里面,優盤再也插不進去了。
安哥對著志偉又是一頓罵,真的是蠢得做豬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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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后面一段時間志偉為了補償,把自己存錢罐砸開,帶了一堆硬幣,講是網吧基金,哪個缺錢了直接拿就是。不得不說還是曉得做人,搞得我們是哭笑不得。
不得不說那一段時間也是我們幾個最快樂的時候。在小五跟安哥的帶領下,我們在網吧所向披靡,不管是反恐還是星際還是后來的dota,war3,簡直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就當我們覺得自己無敵的時候,制裁就來了。
有天中午放了學,安哥帶著我們幾個又直奔網吧,飯都沒吃正在那里fire in the hole,殊不知門口來了幾個不速之客。走在前面的是幾個穿制服的保安,志偉還在那里笑,“一黑網吧未必還請得起保安啊?”結果定睛一看,后面跟著就是學校的教導主任,原來是帶著學校的保安來網吧抓學生了!
這下好啊,嚇蠢了。坐在門口的幾個穿校服的馬上就被按住了,保安一手一個提雞崽子一樣抓得靠墻站好,我們幾個坐在靠里面,大腦飛速運轉——一個字,跑!
但是大門已經被教導主任霸占了,要跑就只有翻窗戶了,雖說只有二樓,但還是有點怕。正當我們猶豫的時候,有個高三的體育生直接從窗戶翻出去了,把我們看得是一愣一愣的,那個伢子落地還曉得滾兩圈緩沖,動作干凈利落得像個特種兵,站起身子后立馬撒腿狂奔。我們幾個對視一眼,也顧不得那么多,紛紛想爬上窗臺往下跳。
安哥第一個翻出去,還被窗框絆了一下,直接摔個了個狗啃泥,腳還扭了一下。我跟著也跳下去了,還剩小五跟志偉在二樓,膽子細了點,實在不敢跳。
教導主任估計也是怕出事,只聽得身后傳來他的吼叫和保安的腳步,“里面的學生不要跳了!”
我跟安哥早已經沖進了旁邊的巷子,七拐八繞,直到確認沒人追上來才敢停下喘氣。
小五跟志偉被抓了,下午在學校碰頭的時候我跟安哥找他們打探情況,志偉和小五說其實沒事,教導主任為了防止有人繼續跳,直接說這次不抓人,只是教育為主,他們馬上就松了一口氣,有幾個站在窗戶邊上還在猶豫的也都乖乖跑墻邊上站好了。還有個伢子更有味,直接跑進了女廁所,死活不出來,最后還是教導主任親自進去抓出來的。
接著教導主任簡單批評了一下,這次就算了,大家把自己的名字班級都寫在紙上就可以走了。然后保安就拿著紙開始一個個記名字。
聽完大家都很開心,志偉很快就寫好走了,輪到小五時他想,反正你又不曉得我叫么子,當時一個年級只有16個班,他就寫了17班,科比。
當天快放學的時候,這份名單就送得學校廣播站了,廣播通知全校批評,名單上的人全部記過,然后請家長來認領。
這下送教導主任陰了回扎實的,成年人的世界還是太復雜了。
志偉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樣。轉頭看到小五,作死地在那里笑。“記過噠咧,兄弟啊,晚上等噠挨打啰,你還笑得出。”
小五說:“你認真聽廣播啰。”
原來當天被抓的人里面腦殼靈泛的不止小五一個,后面廣播里傳來記過的名字除了高一17班的科比還有18班的范冰冰跟20班的王志剛——王志剛就是教導主任的名字。
很明顯,廣播站那個搞播音的同學估計也不曉得我們年級有幾個班,腦殼也不蠻靈泛,隨么子名字往外面念。
安哥聽完眼淚水都笑出來了,大腿都要拍爛。看來遇事還是要冷靜,多動腦筋。心想這腿傷是白受了。志偉被班主任喊出去站在辦公室的時候一臉的怨念,不過我們也絲毫不擔心他舉報我們。
王志剛后面大發雷霆,說要把這幾個害群之馬全部抓出來,但是礙于網吧監控沒開,用的又都是別個陌生人的身份證,這件事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唯獨苦了志偉,被記過不說,還送他爺打了一餐扎實的,據說是皮帶子都抽斷兩根,他回來摸著腫起來的屁股還跟我們吹牛皮講,他抗住了十四匹狼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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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后面到學校來認領記過的時候就跟他念,么子如果讀書能和打游戲一樣就好了,我跟安哥就想,這就是屬于認知上的誤區,因為他們根本不曉得志偉游戲打的更是胮臭的。
再后面去網吧的時候,我們就都留了個心眼,志偉甚至不曉得從哪里搞來了幾個紙箱子,堆在網吧二樓窗戶下面,說是到時候自己肯定就敢跳了。再就是每次硬要坐得消防通道邊上的機子玩,說萬一箱子被拿走了,一有情況第一時間就走樓梯跑。
安哥笑著講:“你還蠻周到。”
小五直接說:“不穿校服不背書包不就可以噠,你怕教導主任全年級的人下認得哦?”
我們一拍腦殼,確實還是你聰明。
不過經歷了那一次事,還是讓我們膽戰心驚了一陣子,再后面干脆就打車跑得比較遠的地方去上網。
整個讀書生涯,包含那些漫長到無所事事的寒假暑假,我們幾個基本上一有時間就跑去網吧,雖然游戲好玩,但是網吧里面的那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特別是有些黑網吧,服務員都沒幾個,更別說搞衛生了。一到夏天,汗臭和腳臭,伴隨著檳榔、泡面、香煙的味道糅雜在一起,現在回想起來都令人作嘔,也不曉得當時是怎么能忍受的下來的。
說個有味的事,估計很多人都經歷過。高二一個暑假,我們在網吧通宵,下半夜小五跟志偉熬不住,直接找沙發去睡了。我餓了就喊服務員泡了桶泡面。我問安哥要不,他說他也有點困了先瞇一會,等他醒來留點湯給他喝就行,然后就趴著睡著了,我吃完就把泡面桶往旁邊一推,接著玩游戲。
這時候坐對面一個大人子剛好在抽煙,煙灰落得一鍵盤,正愁沒地方彈煙灰,看到我吃完了就直接就往我泡面桶里彈,當時距離很近,他伸個手就可以彈進來。我玩游戲也沒注意。
安哥睡醒了直接端起我那捅泡面就喝起來了,一邊喝一邊說:“他媽媽入別,網吧喫煙的是真的多,熏得泡面都一股勞白沙味。”突然他嘴巴里進了一坨家伙,安哥還噍了幾下,估計剛睡醒沒想清楚是什么,端起來一看就是紅燒牛肉面,想起不可能有這么大一坨牛肉吧?呸出來一看,我草,一咋猛大的煙蒂子。直接就跑得廁所去嘔了。
回來就罵娘:“哪只屄箇有素質啰?喫煙不曉得丟地上哦?網吧是你自己屋里哦?還箇愛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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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也算是一段佳話。安哥至今都不抽煙,不曉得是不是也算因禍得福?
跟安哥他們最后一次去網吧上網,是高考完之后了。當時還差幾個月才滿十八歲,還是沒有身份證,但那一次是我們最理直氣壯的一次,拿著畢業證,穿著校服,光明正大地喊老板開機,聲音都比平時要高亢幾倍。志偉更是拿出了全部積蓄買了一大堆零食,可樂。另外,我們還巴不得王志剛過來抓人。
六月的天氣悶熱,我們坐在窗邊吹著電風扇,玩了一下午。反恐精英,星際爭霸,魔獸dota,英雄聯盟,最后甚至玩起了暴力摩托和大富翁。志偉一如既往的菜,死得最多,卻笑得最開心。無關乎輸贏,那是青春壓力散盡后的狂歡。
晚上九點左右,我們下樓去喫夜宵,突然來了一場急促的陣雨,我們就在網吧樓下扯談。天很快放晴,空氣里漂浮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我想著以后的未來,再也沒有了散發著酸味的劣質試卷,沒有了鋪滿歲月深處的習題集,沒有了做夢都會焦慮驚醒的成績單,不會再碰到王志剛,不會再有任何膽戰心驚,我滿心歡喜以為會和安哥、志偉和小五去一輩子網吧。
青春沒有急著散場,那天晚上,我們喝了人生中的第一杯酒,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煙,想了想游戲里最新的戰術。就連分別的傷感都恰到好處,有煙,有酒,有風,有月。
只可惜直到今天,我再也沒有和安哥,志偉,小五去過網吧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悄然從身邊溜走,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街邊再也沒有黑網吧,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網咖,除了上網,還可以打牌,喝下午茶,打桌球。不管是網速還是機器設備,甚至環境也跟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只是里面再也沒有穿校服的學生,沒有王志剛,也沒有安哥,志偉和小五了。
而我終究再也無法回到那個安靜炎熱的下午了。恍惚中,我的思緒回到2002年夏天的那個午后,在一棵壯碩的大樟樹下,微風習習,樹影婆娑。我跟安哥,志偉還有小五肆無忌憚地奔跑,踩碎一地陽光,直奔星際網吧。一覺醒來,我告訴他們,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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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文博
三十年長沙土著,正在教崽講長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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