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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看高更的畫,不由想起毛姆來。據(jù)說《月亮與六便士》的人物原型就是高更。
我猜張愛玲留意到高更,多少跟毛姆有點關(guān)系。
張愛玲喜歡毛姆。
她弟弟張子靜說:“她頂喜愛看小說,《紅樓夢》和毛姆寫的她頂愛看。”
和《紅樓夢》相提并論,毛姆對張愛玲的吸引力可見一斑。到了港大,她的老師貝查也鼓勵她多讀毛姆。
他們確實很相似。
毛姆歷來以冷靜,略帶譏誚的敘事姿態(tài)著稱。他像一個訓練有素的人類學家,將他筆下的人物置于人性的實驗臺上,從容地解剖他們的虛榮、自私與欲望。
這種“不動情的觀照”,深刻地影響了張愛玲。
《傾城之戀》算是她最羅曼蒂克的作品了,故事的結(jié)尾也挺圓滿。但兩個主人公在淺水灣飯店的陽臺上談情說愛,簡直像算賬,算得比證券交易所還精細,每一個眼神都是試探性報價。
她在《自己的文章》里寫道:“我的作品里沒有戰(zhàn)爭,也沒有革命。我以為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比在戰(zhàn)爭或革命的時候更素樸,也更放恣的。”
這話多少有點別扭,哪有跟戰(zhàn)爭比素樸的道理,不是比慘才更合乎情理嗎?
估計張愛玲不好意思直說,她把情場當戰(zhàn)場,對普通讀者而言,確實有些殘忍。
他們倆,對人性洞察超乎常人,不約而同對高更生發(fā)出不一般的興趣,頗讓人玩味。
高更與梵高齊名,被譽為現(xiàn)代藝術(shù)史上最著名的“雙子星”。
在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中,高更的形象被提煉、重塑,升華為一個名為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德的文學符號。毛姆并非在書寫一部傳記,而是以高更的生平為“藥引”,熬制了一劑關(guān)于天才本質(zhì)與世俗生活激烈對抗的猛藥,他筆下的“高更”毫無浪漫色彩,冷酷、自私、近乎魔鬼附身。
現(xiàn)實世界里的高更,確實為了追求藝術(shù)理想,讓自己的生活陷入窘境。
在去塔希提島隱居之前,他生活在法國布列塔尼地區(qū),勉強煳口,拼命作畫。
他的朋友毛利斯曾充滿感情地寫道:
“高更懷著深切的悲哀,選擇了同樣帶有悲愴色彩的地方作為棲身之所。他并不知道橫亙于自己眼前的際遇是怎樣的,更不知到底何去何從。布列塔尼是個十分荒涼的地方,默默走過該地的異鄉(xiāng)客也都臉色蒼白,心懷惆悵。云層陰翳不散,空中也透著悲涼的色彩,仿佛隨時可以滴下淚來。悲愴的氣息將大自然的偉大完全掩卻,誘導人們?nèi)崿F(xiàn)自己的理想與夢。”
就是在這樣的悲涼之地,高更已經(jīng)開始呈現(xiàn)出他那令世人欣悅的絢麗特色。
他的內(nèi)心是鮮艷的,一生都是如此。
有一位叫做塞律西埃的青年畫家請教他,兩人之間有過這樣的對話:
“那棵樹看上去是什么顏色?”
“是綠色。”
“好,從你的調(diào)色板上調(diào)出最美的綠來!”
“地面是什么顏色?”
“是紅色。”
“那么,就是最強烈的紅色啦。”
看到這段對話,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是女扮男裝的張愛玲在跟那個青年對白。
張愛玲一直欣賞紅綠搭配所營造的熱烈、鮮活的氛圍,認為這種配色充滿生命力。
這跟高更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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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的色彩觀,集中體現(xiàn)在他的關(guān)于塔希提島的那些著名的作品中。
塔希提島位于夏威夷群島東南方一千多公里處,當時是法屬領(lǐng)地。對這個熱帶地區(qū),高更描述過:
“塔希提島的夜晚靜謐得令人驚異,連針尖落地的聲音都幾乎沒有。對岸偶爾有大片干枯的樹葉飄落下來也是無聲無息的,或許此地的空中有偃息聲響的精靈吧!雖然到了夜晚,土著們?nèi)栽谒奶幓顒印S捎诔嘀悖麄冃凶叩臅r候都宛如幽靈。現(xiàn)在我才明白土著們何以能一言不發(fā)地蹲坐在地上,悲凄地凝視蒼穹達數(shù)小時甚至數(shù)日之久。一股穩(wěn)定祥和的力量已逐漸侵入我的身體,歐洲的緊張生活早已遠去。明天,后天乃至未來的永永遠遠,這兒都會永恒不變地存在吧。”
這種穩(wěn)定祥和的力量,讓他的“塔希提”系列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罕見的原始的寧靜和美妙,猶如伊甸園。
尤其是畫中的女人,仿佛初生般的清新樸素,有著赤銅色的皮膚、粗壯的身坯、裸露著的豐美的乳房、厚厚的嘴唇、樸實且嬌艷的神情,就像地母一樣,親切而且充滿了力量。
所有張粉都知道,張愛玲所尊崇的女性形象,一直是“地母”。
她忘不了高更的《永遠不再》,忘不了那個夏威夷女人,雖然她“臉大而粗俗”,但她是“切實的”,是”人手捫得到的世界的全部”。
“塔希提”系列,我喜歡的是另外一幅:《塔希提少女》。對這幅畫的欣賞,是隨著歲月而來的。年輕的我不會理解畫中女人的美好,但在今天的我看來,她們美妙絕倫,飽含了生命的汁液和女人的全部奧秘,如此豐饒。
至于高更自己,他最為得意的,是《美麗的女王》。他寫道:
“我認為這是最為優(yōu)秀的作品——綠色絲絨般的草坪上躺著裸體女王;侍女正在摘水果;大樹后的兩位老人正談?wù)撝腔壑畼洹墓适拢皇㈤_著花朵的樹旁有只狗;右邊有兩只覓食的鴿子。在色彩方面,我似乎沒有畫過像這樣穩(wěn)重而壯麗如交響樂般的色調(diào)……”
讀到這段文字的第二天,我在課堂上跟孩子們一起做練習題,其中有一道題,仿佛是在回應(yīng)高更,這讓我暗自激動,特地抄下來:
“我們需要一種清明的理性。這種理性是在嘈雜的物化世界中拯救生命的一種力量。同時,我們也需要一種歡欣的感性,這種感性之心可以使我們觸目生春,所到之處充滿蓬勃生機。”
在高更的作品里,我們常常能聽見這種聲音,這種呼喊,我想張愛玲當年一定也聽見了,所以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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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甘草子,不小資,不文藝,不妖嬈,不風情,恬淡自守,性如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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