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不好了!今天炸山炸出了個大坑,黑黢黢的,坑里好像還有東西!請指示,要不要派人進洞勘探?”
對講機里傳來爆破組小張帶著驚疑和喘息的聲音,電流的“滋啦”聲夾雜其中,顯得格外刺耳。
王大炮正被午后的太陽曬得發昏,聽到這話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他抓起對講機,朝著山腰上那個剛剛被炸開的豁口吼道:“什么東西?人還是機器?”
“看不清啊隊長!像……像個鐵皮盒子,老大了!”
王大炮心里“咯噔”一下,暗罵了一聲晦氣。在這喀斯特地貌的山區搞工程,最怕的就是這種“驚喜”。
他抓起安全帽扣在頭上,抄起手電,帶著兩個膽大的工人就往山上爬。
G75高速公路延伸段的工地上,巨大的工程機械像暫停的鋼鐵巨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被炸開的黑色洞口。
一股陰冷、潮濕,帶著泥土和腐殖質混合的怪味從洞里撲面而來,讓習慣了酷熱的工人們齊齊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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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小心點!”王大炮叮囑一句,第一個彎腰鉆了進去。
洞內別有洞天。
手電的光柱刺破了千萬年的黑暗,照亮了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和石筍,它們像凝固的瀑布,又像猙獰的鬼怪。
走了大約五十米,洞穴豁然開朗,形成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地下空間。
水滴從洞頂落下,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地下世界里,敲擊著每個人的心臟。
“隊長,看……那邊!”一個小工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手電的光柱死死地定在洞穴的角落。
王大炮順著他的光看過去,心臟猛地一縮。
在那個角落里,靜靜地停著一個巨大的、長方形的物體。它通體覆蓋著厚厚的青苔和白色的鈣化層,幾根粗壯的石筍從它的“身體”中穿過,仿佛要將它與整個洞穴融為一體。
一些藤蔓植物,從洞頂垂下,如綠色的血管般纏繞著它。
盡管外形已經嚴重改變,但王大炮還是一眼認出了它的大致輪廓。
那是一輛車,一輛廂式貨車。
在這與世隔絕、不見天日的地下溶洞里,怎么會有一輛車?
三個人大氣都不敢出,慢慢靠近。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和不祥的霉味鉆入鼻孔。
王大炮用手扒開一塊苔蘚,露出了下面斑駁的藍色車漆,和幾個模糊不清的漢字——“XX……銀行”。
“運鈔車?”年輕工人失聲叫了出來。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擊中了三個人。
他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驚恐。
這已經不是施工事故,而是某種更可怕的事情。
王大炮畢竟經驗老到,他強作鎮定,立刻制止了想要上前觸摸的工人:“別動!什么都別動!快,出去報警!”
一個小時后,警笛聲劃破了山區的寧靜。
市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趙鐵軍,親自帶隊趕到了現場。
他今年五十八,再過兩年就要退休,花白的頭發和臉上的皺紋,記錄著他與罪惡打了三十多年的交道。
現場已經被封鎖,勘探燈將巨大的溶洞照得如同白晝。
技術人員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車身上的鈣化物和植物。
當“XX銀行”和一串褪色的編號徹底顯露出來時,趙鐵軍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身旁年輕的警員李曉冉低聲問:“趙隊,這車……”
“是它。”趙鐵軍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點燃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96·11·23’案,失蹤的那輛車。”
李曉冉倒吸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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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年輕,但也聽說過這樁懸案。
19年前,一輛滿載著500萬現金的運鈔車,在押運途中連同四名工作人員一起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成為了市局幾代刑警心中抹不去的恥辱。
沒想到,它竟然藏在這里。
“車門!”一個技術員喊道。
車廂的后門被銹死了,切割機發出刺耳的尖嘯聲。
隨著一塊鐵皮被切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混合著死亡的氣息,從密閉了近二十年的車廂里噴涌而出。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手電的光照了進去。
車廂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人形的物體。
不,不是物體。
是骸骨。
已經完全白骨化,上面還殘留著腐爛的布料。
法醫小心地進入車廂。
“一、二、三、四……”法醫的聲音在空曠的溶洞里回響,帶著一絲詭異的平靜,“趙隊,不對勁。”
“怎么了?”趙鐵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當年失蹤的是四個人,”法醫頓了頓,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可這里……有五具骸骨。”
五具骸骨?
趙鐵軍手里的煙掉在了地上。
多出來的那一個,是誰?
他看著這輛如同巨大鐵棺材般的運鈔車,看著車里沉睡了19年的白骨。
他知道,一個被時間掩埋的巨大罪惡,正以一種最離奇的方式,向他們張開了猙獰的巨口。而那500萬現金,此刻,不知所蹤。
01
市公安局的會議室里,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96·11·23特大持槍搶劫運鈔車案”,這個代號像一塊沉重的墓碑,壓在市局檔案室的角落里,也壓在每一位老刑警的心頭。
如今,這塊墓碑被炸開了。
投影幕布上,展示著溶洞現場觸目驚心的照片。
銹跡斑斑的車身,與鐘乳石共生的詭異畫面,以及車廂內那五具白骨的特寫。
“死者身份確認工作正在進行。”年輕警員李曉冉操作著電腦,匯報著最新進展,“通過牙科X光片和殘留衣物上的個人物品比對,基本可以確定,其中四具骸骨,就是當年失蹤的司機宋衛民、押運員王建國、劉志強,以及銀行職員徐靜。”
“那第五具呢?”趙鐵軍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第五具骸骨為男性,年齡在25到30歲之間,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我們正在進行顱骨復原和DNA比對,但需要時間。”
趙鐵軍站起身,走到窗邊。
19年前的那個冬日,他還是個三十多歲、干勁十足的刑警。
他清楚地記得,案發后,全省警力幾乎被抽調一空,進行了長達半年的地毯式搜索,把附近的山頭都翻了個底朝天,卻連車輪印都沒找到。
誰能想到,兇手竟喪心病狂地將整輛運鈔車開進了地下溶洞。
“趙隊,”李曉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法醫那邊有初步的彈道分析結果。”
趙鐵軍轉過身,示意她繼續。
“四名工作人員,都是近距離被54式手槍擊中頭部或胸部要害,一槍斃命,手段極其專業、殘忍。”
李曉冉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而第五具骸骨,也就是那個身份不明的男性,同樣死于這把槍,但致命傷在后心,子彈是從背后射入的。”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黑吃黑。”趙鐵軍緩緩吐出三個字。
這個推論讓案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劫匪不止一人,他們在分贓時發生了內訌。其中一人殺了同伙,然后帶著500萬巨款逃之夭夭。
“19年了……”趙鐵軍喃喃自語,“這筆錢,恐怕早就被揮霍空,或者洗得干干凈凈了。”
“不一定。”李曉冉說道,“90年代的500萬現金,體積和重量都非常驚人。一個人很難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帶著這么多錢遠走高飛。
他很可能在某個地方藏匿、分批洗錢,只要他動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趙鐵軍贊許地看了她一眼。
這正是他欣賞這位年輕搭檔的地方——永遠充滿韌性,并且相信技術的力量。
“命令,即刻成立‘96·11·23’專案組,由我任組長。”趙鐵軍的聲音斬釘截鐵,“小李,你負責技術支持和信息研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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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跟我一起,把19年前的那些舊案卷,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給我‘啃’一遍!”
塵封了19年的檔案被重新啟封,泛黃的紙頁散發出霉味。
看著照片上受害者家屬們當年那一張張悲痛欲絕的臉,趙鐵軍感到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
這不是一起普通的案子。
這是對19年前所有受害者、所有參與偵查的警察,以及對正義本身的一個遲到的交代。
而所有的突破口,都指向了那個躺在車廂里的神秘“第五人”。
他,究竟是誰?
02
省公安廳的法醫中心燈火通明。
第五具骸骨被小心翼翼地拼接復原,呈現在解剖臺上。
對于法醫張博來說,這是一場與時間進行的無聲對話。
“死者為男性,根據骨盆和恥骨聯合面判斷,死亡時年齡約28歲。
身高在178到182厘米之間,體格非常健壯,多處骨骼有高強度訓練留下的痕跡。”
張博對著錄音筆,冷靜地記錄著,“左側腓骨有陳舊性骨折,愈合得很好,應該是當兵時留下的。”
趙鐵軍和李曉冉站在一邊,靜靜地聽著。
“最關鍵的發現,在這里。”張博用鑷子,指了指骸骨背后的第七與第八根肋骨之間,那里有一個明顯的破損痕跡。
“子彈從后心射入,瞬間擊碎了心臟,干凈利落。
從彈道角度看,兇手開槍時,距離死者不超過三米。”張博推了推眼鏡,“死者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他最信任的‘同伴’從背后處決的。”
這個結論,印證了專案組“黑吃黑”的猜想。
與此同時,技術科的另一項工作也在緊張進行。
專家們利用計算機三維技術,對死者的顱骨進行面貌復原。
屏幕上,無數的數據和線條交織,一張模糊的男性面孔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高顴骨,深眼窩,眼神看起來會非常銳利。
但沒有具體的五官細節,這只是一張“標準像”,想要憑它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DNA檢測也遇到了瓶頸。
19年前的DNA數據庫還未建立,除非能找到他的直系親屬進行比對,否則這份DNA圖譜就只是一串沒有意義的編碼。
調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失蹤了19年的罪犯。
就在這時,證物分析小組傳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李曉冉拿著一個真空證物袋,快步走進趙鐵軍的辦公室。“趙隊,你看這個!”
袋子里裝的,正是從第五具骸骨口袋里發現的那枚銅制打火機。
經過技術人員的初步清理,它已經恢復了原本的樣貌。
打火機的外殼,是由一枚54式手槍的彈殼打磨而成,呈現出古銅色的光澤,入手分量很沉。
機身被打磨得非常光滑,但側面卻用手工刻著一個龍飛鳳鳳舞的“峰”字。
最奇特的是,打火機的打火石和油壺接口處,都被一層透明的蜂蠟封得嚴嚴實實。
“法醫說,正是因為這層蠟,隔絕了水分和空氣,里面的煤油才沒有完全揮發,甚至還保留了一點點氣味。”
李曉冉解釋道,“這說明,死者生前是個極其細心和愛惜物品的人。一個亡命之徒,卻有這樣的習慣,很矛盾。”
“矛盾的才真實。”趙鐵軍接過證物袋,仔細端詳著,“這不是流水線上生產的東西,是訂制的。
那個年代,會做這種手藝活的人不多。而且,這個‘峰’字,很可能就是他的名字,或者外號。”
“我已經讓同事去查了。”李曉冉打開筆記本電腦,“全市范圍內,1996年前后失蹤、并且名字里帶‘峰’的男性,一共有127個。
我已經排除了年齡和身高不符的,還剩下32個。這是一個巨大的排查工程。”
趙鐵軍點了點頭,目光卻依然鎖定在那枚打火機上。
“小李,換個思路。”他緩緩說道,“與其大海撈針地找人,不如去找做這個東西的人。”
“做東西的人?”李曉冉愣了一下。
“沒錯,這個手藝,這個刻字的風格,在當時肯定小有名氣。我們去找找市里的老派出所、老社區,問問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老警察,當年有沒有這么一個手藝精湛的銅匠。”
這是一種最“笨”的辦法,充滿了不確定性。
但在沒有監控、沒有大數據的九十年代,這種口口相傳的“活信息”,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專案組立刻兵分兩路。
李曉冉帶領年輕警員,繼續對那32個失蹤者進行信息比對和排查。
而趙鐵軍,則帶著幾個老刑警,一頭扎進了城市最古老的街巷里。
他們走訪了無數個修鞋鋪、五金店,詢問了上百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三天下來,一無所獲。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泄氣的時候,在城西一個即將拆遷的老社區,一位退休的老片警提供了一條關鍵線索。
“銅匠?刻字的?”老人瞇著眼,在記憶里搜尋了很久,“哦……我想起來了!以前在文廟街那邊,是有個姓‘丁’的師傅,人稱‘銅癡’丁老三。
他做的銅墨盒、銅鎮紙是一絕,也幫人做過打火機。
不過,他十幾年前就過世了。”
趙鐵軍的心猛地提了起來:“那他家還有人嗎?”
“有個兒子,好像叫丁建國,就是個普通工人,應該還住在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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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后,趙鐵軍在一棟破舊的居民樓里,找到了丁建國。
丁建國聽明來意,顯得很驚訝。他從床底下翻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里面全是他父親當年留下的工具和圖紙。
在箱子的最底層,他們找到了一本泛黃、卷了邊的訂單簿。
趙鐵軍戴上老花鏡,顫抖著手,一頁一頁地翻著。
李曉冉也趕了過來,用手機對著訂單簿一頁頁拍照。
突然,趙鐵軍的手停住了。
在1996年5月的那一頁上,赫然記錄著一行字:
“客戶:張偉峰,訂制:彈殼打火機(‘峰’字)。備注:自帶彈殼,要求防水。”
張偉峰!
趙鐵軍和李曉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興奮。
03
“立刻!給我查這個張偉峰!我要他從出生到失蹤,每一天的詳細資料!”
專案組的辦公室里,趙鐵軍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
命令下達,整個警局的系統高速運轉起來。
張偉峰,這個沉寂了19年的名字,在數據庫里被重新激活。
一張模糊的黑白一寸照片,和一份塵封的檔案,被投射到了大屏幕上。
照片上的男人,寸頭,眼神桀驁不馴,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正是顱骨復原出的那張臉。
檔案上的記錄,更是讓所有辦案人員倒吸一口涼氣。
張偉峰,男,1968年生。
1986年入伍,服役于某野戰軍偵察連,軍事素質極為優秀,尤其擅長野外生存和射擊,曾是部隊的“神槍手”。
1991年因在駐地與人斗毆,致人重傷,被軍事法庭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剝奪軍籍。
1995年秋,減刑出獄。
“偵察兵出身,神槍手,有暴力前科……”李曉冉一邊記錄,一邊喃喃道,“所有的特征都對上了。這起搶劫案,需要極高的軍事素養和心理素質,他完全具備這個能力。”
“繼續往下查!”趙鐵軍命令道,“查他出獄后的社會關系,查他失蹤前都跟什么人來往!”
調查很快有了新的進展。
警方找到了張偉峰當年所在監獄的管教干部。
據回憶,張偉峰在獄中是個“刺頭”,誰都不服,但唯獨跟一個叫“陳武”的犯人走得很近。
陳武,1966年生。入獄前是市運輸公司的修理工,因盜竊和倒賣汽車零件被判刑三年。
他為人沉默寡言,但心思縝密,尤其精通各種車輛的機械原理和改裝。
“一個神槍手,一個機械專家。”趙鐵軍在白板上,將張偉峰和陳武的名字用一條線連了起來,“完美的犯罪組合。”
警方立刻調取陳武的資料,發現他和張偉峰一樣,也是在1996年底,像人間蒸發一樣,徹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里。
專案組的推論逐漸清晰:這起驚天大案的主謀,就是張偉峰和陳武。
他們利用張偉峰的軍事技能,干凈利落地完成了搶劫和屠殺;再利用陳武的專業知識,駕駛運鈔車避開所有追捕,開進了那個隱秘的溶洞。
而在溶洞之內,為了獨吞那500萬巨款,更狡猾、更狠毒的陳武,從背后槍殺了昔日的“兄弟”張偉峰,從此銷聲匿跡。
謎底,似乎已經揭曉了一半。
但趙鐵軍總覺得,這背后還壓著一層更重的東西。
在追捕那個活著的兇手之前,他決定去做一件19年前就該做,但一直沒有機會完成的事。
他要去見見受害者家屬。
趙鐵軍首先來到的是當年犧牲的押運員王建國的家。
那是一棟破敗的家屬樓,王建國的母親,一個近八十歲的老人,還住在這里。
老人已經有些糊涂了,開門時,她把穿著警服的趙鐵軍,錯認成了自己多年未歸的兒子。
“建國……是你回來了嗎?”老人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放出光來,“媽給你留著飯呢……”
趙鐵軍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他扶著老人,解釋了很久,老人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陷入了沉默。
房間的墻上,還掛著王建國穿著押運制服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輕人,英姿勃發。
從王家出來,趙鐵軍一言不發,抽了整整半包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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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又找到了當年司機宋衛民的女兒,宋婷。
19年前,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學生,如今已經是一個三歲孩子的母親。
“我……我已經不恨了,趙警官。”宋婷的眼神很平靜,但平靜之下,是早已干涸的悲傷,“我只想知道,我爸他……當年到底經歷了什么?他痛苦嗎?”
趙鐵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只能保證,一定會讓罪犯血債血償。
這些探訪,沒有給案件帶來任何直接的線索。但它們像一塊塊沉重的砝碼,壓在了趙鐵軍的心上,讓他更加堅定了破案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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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要抓到兇手,還要告慰那些被罪惡撕碎了19年的家庭。
回到專案組,李曉冉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趙隊,我們對陳武的社會關系進行了深度挖掘。發現他在出獄后,并沒有立刻跟張偉峰混在一起,而是去了一家私人汽修廠打工。
據當年的工友回憶,陳武當時迷上了賭博,欠了一大筆高利貸,正是在那之后,他才和張偉峰重新聯系上的。”
“高利貸……”趙鐵軍的眼睛瞇了起來,“查!查當年放貸給他的人是誰!”
這個發現,為劫匪的作案動機,提供了最直接的證據。
他們不是為了報復社會,也不是激情犯罪。
他們就是為了錢。
為了錢,他們可以策劃一場血腥的屠殺。
為了錢,陳武可以毫不猶豫地從背后,向自己的同伙開槍。
現在,所有的證據鏈,都指向了那個失蹤的神秘人——陳武。
“下一步,找到陳武!”趙鐵軍在會議上敲定了最終的調查方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可是,19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徹底改頭換面。當年的陳武,沒有留下任何照片,只有一個模糊的身份信息。
要在13億人中找到他,談何容易?
04
“常規的追逃手段已經沒用了。”
專案組的研討會上,李曉冉指著屏幕上的幾個大字——“數據建模”與“人像比對”,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
“19年,足夠一個人從青年變成中年。我們可以根據陳武當年的體貌特征——身高、體重、骨骼特點,結合心理學專家對他性格的側寫,建立一個‘中年陳武’的數字模型。”
“然后呢?”一位老刑警問,“沒有照片,模型建得再準,也沒法比對啊。”
“不,有辦法。”李曉冉的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我們沒有陳武的照片,但是,我們有張偉峰的。
他們是獄友,是同伙,從社會關系學上講,他們屬于同一個‘圈層’。
我們可以通過分析張偉峰的個人照片,利用AI技術,反向推算出與他相似度極高的‘群體面貌特征’。”
這個方案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但在趙鐵軍的支持下,這個龐大的技術工程啟動了。
省廳的技術專家被連夜請來,與專案組一起,開始了海量的數據運算。
他們將張偉峰的檔案照進行“年齡增長模擬”,然后與“中年陳武”的數字模型進行交叉比對,篩選出全國人口數據庫中,符合“年齡相近、籍貫地附近、有前科、體貌特征相似”等幾十個復雜條件的重點人員。
三天三夜。
服務器機房里,風扇高速運轉,發出嗡嗡的聲響。
終于,在篩選了數千萬條數據之后,一份包含了上百個高度疑似對象的名單,出現在了大屏幕上。
“工作量太大了。”看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照片,有人發出了感嘆。
“不,已經大大縮小范圍了。”趙鐵軍指著其中一個名字,“從這里開始查!”
他指的那個名字,叫“劉建國”。
資料顯示:劉建國,男,現年49歲。戶籍所在地,粵東省海濱城市云港市。現任云港市‘創輝集團’董事長。
“一個董事長?”有人提出了質疑,“這和殺人劫匪的身份,差別也太大了。”
“看他的履歷。”李曉冉迅速調出了劉建國的詳細資料,“劉建國這個身份,是在1997年才出現的,之前的履歷一片空白,理由是‘火災損毀’。
而且,他的第一桶金,來源不明。最關鍵的是,
他的妻子,在2002年,也就是他們結婚的第二年,曾向警方匿名舉報,說他‘可能背著人命’,但因為沒有證據,最后不了了之。”
一條條線索串聯起來,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這個劉建國真的是陳武,那他這19年來的人生,簡直是一部魔幻電影。
一個背負著五條人命和五百萬贓款的劫匪,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受人尊敬、身價過億的成功企業家,甚至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慈善家。
專案組立刻對劉建國的照片,與陳武的模擬畫像進行了最精密的比對。
相似度,高達92%。
“就是他!”
趙鐵軍一拳砸在桌子上。19年的追尋,那個隱藏在最深處的魅影,終于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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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打草驚蛇,趙鐵軍決定親自帶隊南下,秘密進行抓捕。
當飛機降落在云港市時,一股帶著咸味的海風吹來。趙鐵軍看著這座繁華、現代的南方都市,心中感慨萬千。
他無法想象,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就是在這里,享受了19年本不屬于他的陽光、財富和人生。
而現在,清算的時間,到了。
05
云港市,一座典型的南方沿海都市,充滿了機遇和金錢的氣息。
創輝集團的總部大樓,就矗立在城市最繁華的CBD中心,玻璃幕墻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彰顯著主人的財富與地位。
趙鐵軍和李曉冉坐在總部對面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館里,像兩個普通的游客。他們的目光,卻死死鎖定著那棟大樓。
“他今天下午會出席市里舉辦的一個慈善拍賣晚宴。”
李曉冉看著筆記本電腦上的信息,低聲說道,“安保級別很高,都是名人政要,不適合直接抓捕。”
趙鐵軍點了點頭,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這幾天,他們已經將“劉建國”的日常軌跡摸得一清二楚。他是一個極度自律和注重形象的人。
每天晨跑,準時上下班,周末會陪妻子孩子去郊外。
在公司里,他是一位嚴厲但慷慨的老板;在社會上,他是一位樂善好施的慈善家。
他的人生,完美得像一個精心編寫的劇本。
“趙隊,說實話,我有點不敢相信。”李曉冉看著遠處那棟代表著成功與榮耀的大樓,“如果不是有證據,誰能把這個人,和19年前那個躲在陰暗溶洞里,從背后槍殺同伙的劫匪聯系在一起?”
“所以他才可怕。”趙鐵軍的聲音很沉,“有的人,心里住著一個魔鬼,但他會用一輩子,為這個魔鬼畫上一副天使的面孔。他騙過了所有人,甚至快要騙過了自己。”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趙鐵軍向云港市警方請求了協助。當地警方在得知案情后,震驚之余,立刻派出了最精銳的力量配合。
一張無形的大網,開始悄然收緊。
警方發現,劉建國(陳武)的反偵察能力極強。他的座駕裝有反跟蹤設備,辦公室每天都有專人進行防竊聽檢查。這不像一個普通商人,更像一個時刻提防著過去的亡命之徒。
這反而更堅定了趙鐵軍的判斷。
抓捕的地點和時機,成了最大的難題。在他家里?會傷及無辜的家人。在他公司?會引起巨大的社會震動,給后續的資產追查帶來麻煩。
“就在那個慈善晚宴上。”趙鐵軍最終做出了決定。
“那里人太多,他可能會挾持人質。”李曉冉擔憂地說。
“不。”趙鐵軍搖了搖頭,“越是這樣的場合,他越會顧及自己的‘面子’和‘身份’。他經營了19年的完美人生,絕不會允許自己像一個潑皮無賴一樣,在聚光燈下被終結。我們抓的不是陳武,是‘劉建國’。”
他要的,不僅是抓到他的人,更是要徹底擊潰他19年來建立的心理防線。
當晚,云港市國際會展中心,名流云集。
劉建國穿著一身得體的手工西裝,挽著漂亮的妻子,優雅地穿梭在賓客之間,談笑風生。他剛剛以個人名義,為貧困山區捐贈了一所希望小學,贏得了滿堂喝彩。
他站在臺上,手持話筒,慷慨陳詞:“……財富取之于社會,亦當用之于社會。我劉建國……”
就在這時,會場的后方,幾個穿著服務員制服的人,不露聲色地靠近了主席臺。
趙鐵軍穿著一身與晚宴格格不入的舊夾克,緩緩從入口處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像一把利劍,穿過數百米的人群,直刺臺上的劉建國。
劉建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演講的聲音頓了一下,下意識地朝趙鐵軍的方向望去。
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劉建國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雖然不認識趙鐵軍,但他從那個老警察的眼神里,讀到了一種他逃亡了19年的東西——審判。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06
“劉建國先生,我們是黔南警方。有些事情,想請您回去協助調查。”
趙鐵軍的聲音不大,但清晰地通過劉建國還未關閉的話筒,傳遍了整個會場。
全場嘩然。
賓客們交頭接耳,攝像機瘋狂閃爍。
劉建國的妻子臉色煞白,幾乎要暈厥過去。
而劉建國本人,在最初的震驚之后,反而以驚人的速度冷靜了下來。他整理了一下領帶,對著話筒,露出了一個從容甚至帶著一絲歉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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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不好意思,出了一點小誤會。看來是警方朋友認錯人了。”他轉向趙鐵軍,風度翩翩地說,“這位警官,我們是不是可以去旁邊,私下解決這個誤會?”
他沒有反抗,沒有咆哮,表現得像一個被無辜卷入麻煩的紳士。
“可以。”趙鐵軍點了點頭。
在無數攝像機和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劉建國平靜地走下臺,配合地被幾名警察“請”出了會場。直到坐上警車的那一刻,他依舊保持著企業家的體面。
云港市看守所,特級審訊室。
燈光慘白。
劉建國(陳武)坐在審訊椅上,褪去了西裝革履,換上了囚服。但他依然腰板筆直,神情自若。
“警官,我再說一遍,你們抓錯人了。我的律師很快就會來處理這件事。”他平靜地看著對面的趙鐵軍。
趙鐵軍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接下來的八個小時,是一場漫長的心理博弈。無論警方拋出什么證據,戶籍疑點、匿名舉報、甚至是模擬畫像,陳武都一一否認,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應付過去。他強大的心理素質,讓審訊一度陷入僵局。
“休息一下吧。”趙鐵軍突然說道。
他站起身,走到陳武面前,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個用真空證物袋裝著的、彈殼改造的銅制打火機,輕輕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嗡——”
陳武的腦袋里,仿佛有顆炸彈被引爆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打火機,盯著上面那個龍飛鳳舞的“峰”字。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和偽裝,在看到這個東西的瞬間,土崩瓦解。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這是……”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顫抖。
“在張偉峰的口袋里找到的。”趙鐵軍坐回原位,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陳武的心上,“他還用蠟把它封得好好的。就在你從背后,朝他開槍的時候。”
“不!不是我!”陳武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咆哮起來,“是他!是他該死!是他先不守規矩!”
一句話,全盤皆輸。
審訊室外監控室里,所有人都激動地站了起來。
陳武的心理防線,在看到這個凝聚了他和張偉峰所有過去的信物時,徹底崩潰了。19年的偽裝,19年的夢魘,在這一刻,將他徹底吞噬。
他趴在桌子上,像一頭絕望的困獸,發出了壓抑已久的哭嚎。
哭聲過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陳武抬起頭,雙眼布滿血絲,仿佛瞬間蒼老了二十歲。
“我說……我全都說……”
19年前那個冬日的罪惡,終于在慘白的燈光下,被一字一句地還原了出來。
他和張偉峰,一個缺錢,一個有膽。
兩人一拍即合,策劃了搶劫。
張偉峰負責行動,他負責策劃路線和隱藏。一切都進行得天衣無縫。
在那個與世隔絕的溶洞里,面對著五百萬現金,人性的貪婪被放到了最大。
“他想一個人拿走大頭,只分給我五十萬!”
陳武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毒,“他說槍是他開的,人是他殺的,我只是個開車的!我不同意,他就掏出了槍……我當時離他最近,趁他不注意,搶先開了槍……”
他殺了張偉峰,獨吞了巨款。他沒有立刻揮霍,而是帶著錢,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了一年。然后,他用這筆血腥的“啟動資金”,給自己偽造了“劉建國”的身份,來到南方,開始了他的“新生”。
他有商業頭腦,又膽大心細。在那個遍地是黃金的年代,他很快就成功了。
“我以為,只要我賺足夠多的錢,做足夠多的好事,就能把過去都忘了,就能洗干凈……”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神經質地笑著,“可我錯了……我每晚都會夢到他們,夢到張偉峰回頭看我的眼神……我這19年,一天都沒睡踏實過!”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陳武被判處死刑。創輝集團的資產被依法凍結,在扣除賠償給受害者家屬的部分后,全部上繳國庫。
案件告破的消息傳來,王建國的老母親,在兒子的遺像前,擺上了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宋婷抱著自己的孩子,淚流滿面。
趙鐵軍,在遞交退休報告的那一天,獨自一人,再次來到了那個已經被徹底封鎖的溶洞入口。
他點上一支煙,青煙裊裊。
陽光穿過樹林的縫隙,照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洞口的黑暗,仿佛依舊在訴說著19年前的罪惡與驚恐,但終究,被洞外的陽光驅散。
正義,會遲到。
但它,終究沒有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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