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珍
北京的冬日寒意漸濃,《雅歌》展覽卻為這座城市注入了溫潤的藝術暖意。此次展覽匯集何韻蘭、裘兆明、林萱、邱堅、孫路、范一冰六位藝術家近年來的新作與代表力作,六位創作者以各自獨樹一幟的創作語言與藝術風格,跨界對話、交相輝映,共同譜就一曲沁人心脾的藝術樂章。至此,為期一月的展覽已悄然落幕,而展期內次第開展的十五場沙龍雅聚,仍歷歷在目——藝術家們以藝會友,在思想的碰撞中激蕩靈感,在深度的探討中沉淀感悟,更在坦誠的交流中凝聚起真摯綿長的同行情誼。展覽雖已收官,余韻卻如雅樂流轉,久久不散。這場一期一會的藝術之約,不僅為凜冽冬日暈染開一抹溫潤亮色,更在時光中留下了雋永的藝術回響與人文溫度。
其中,于2025年11月16日,由《雅歌》展委會與北京女美術家聯誼會聯合主辦的“女性·藝術·人生”對話沙龍尤為深入人心,沙龍邀請了陳雅丹、潘纓、韋紅燕、劉麗萍、安佳、胡里、袁玲玲等數十位藝術界朋友齊聚一堂。在對話開始之前,由六位參展藝術家分別介紹了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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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何韻蘭介紹,本次展出的作品包含多幅今年下半年完成的新作,是繼她在中國美術館個展之后,想要有更放松的表達。她感慨,在當下多元的藝術環境中,保持自我并持續探索“好玩”的表達并非易事——這也是她仍在追尋的方向。她特別提及老師黃永玉先生所給予的啟示,即藝術最珍貴的莫過于心靈的自由。這種自由的狀態,她至今仍在尋覓。
藝術家裘兆明言,自己的創作始終扎根于鮮活的生活肌理——紹興水鄉的小橋流水、云南村寨的吊腳樓,還有年幼時“逃難”途中的見聞印記,皆為靈感的不竭源泉。受老師們熏陶,她的作品既重色彩的靈動表達,更執著于捕捉內心最真切的情感共鳴,讓生活的溫度與感知的深度在筆墨間自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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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林萱向觀眾介紹,她的作品寄托著對家鄉的深切懷念——重慶的山水、樂山的古佛,都在筆觸間凝成靜謐而深沉的回響。她希望借由這些熟悉的景象,傳遞出對世界和平的誠摯祈愿。
藝術家邱堅介紹自己從漆畫到油畫的歷程,以及最初想要去“打基礎”,學色彩,受先生影響,開始注重自己想要表達什么。對她而言,是一條從“學習如何畫”走向“明白為何畫”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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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孫路分享了她對坦培拉這一古老畫法的理解與創作實踐。她細致介紹了坦培拉的歷史淵源、傳統技法及其細膩嚴謹、富有層次感的特點,特別提到其在創作中常常帶來一些“難以預設的肌理與微妙的色彩變化”,這也正是坦培拉的魅力所在。
藝術家范一冰介紹道,這批作品均為此次展覽全新創作,其中部分甚至嘗試在非常規材料——如洗碗布上完成。它們在風格上與以往截然不同,用色大膽鮮明,同時她也首次探索抽象語言的表達。這一切嘗試,旨在突破自我創作的邊界。
在賞析完展覽作品之后,嘉賓們圍繞創作、生活與成長展開了一場真誠而深刻的對話。她們中有資深前輩,也有中青年力量,雖經歷各異,卻在藝術與生命的交匯處呈現出驚人的共性:在多重社會角色的擠壓中堅守創作,以柔韌而堅定的姿態,將生活轉化為藝術的養分,并在自我覺醒與集體共鳴中不斷前行。
多重角色與時間爭奪:女性藝術家的生存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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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龍中,多位女藝術家不約而同地提到女性在家庭、職業與社會責任中的多重身份。陳雅丹以“水”為喻,指出女性需靈活適應生活賦予的角色:“結婚、生子、做家務……這些都是繞不開的責任。”她坦言自己曾排斥這些瑣事,但最終選擇“坦然接納”,并“擠出所有能利用的時間去畫畫”。
北京服裝學院教授安佳的經歷也很有代表性。她身兼行政職務、教學任務與家庭重擔,卻仍在1993年牽頭在學校成立新的學系并推動碩士研究生平臺的建立。東北錫伯族后裔血液中的那份大氣豪爽一直在她內心涌動,“總覺得自己還能做點什么。”是驅動她一直前行的動力。
退休后,她欣慰地看到該系發展為美術學院。她說,“總覺得自己還應該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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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擠時間創作”的狀態,幾乎是所有在場藝術家的共同體驗。她們并非生活在真空的“藝術象牙塔”中,而是扎根于現實土壤,在瑣碎的日常生活與家庭負重中尋找創作的縫隙,并盡可能地保護著自己身上的力量,不甘心被磨損。
藝術作為精神軌跡:從現實到表達的轉化
“藝術創作對我來說,啟發了我對世界的感知和感物的興趣,也啟發了我想表達這種興趣的探索。”韋紅燕在沙龍開場時的這句話,為她的藝術哲學定下了基調。她提出了一個獨特的“生命雙軌跡”理論:“我感覺我的生命有兩個軌跡。一個是無常的日常生活,吃喝玩、工作等等,形成了一種生存方式;另一個是藝術上的軌跡,是現實生活背后的心理活動形成的,看不見摸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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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對生命軌跡的深刻認知,使她的創作超越了單純的技藝層面,進入到精神表達的深度。她將創作過程精辟地概括為:“把現實的信息轉換成精神信息,再把這種看不見的非物質的東西物化出來,形成作品。”在這個轉化過程中,她特別強調心理活動的重要性:“這種心理活動里有對生命、對各種事物的問詢、疑惑、感知和感悟,很多沒有結論,但有情緒上的活動。”
生命階段的轉變在她的創作中留下鮮明印記。她坦言:"等結婚生子后,從孕育到養育孩子的這段時間,人就變了,現實變了,心態也變了,有了前所未有的愛,我覺得女人大概都會走過這樣的路程。"這個時期的代表作《三月風景》,源于她帶著年幼孩子在小區轉悠時的敏銳感受。
隨著人生閱歷的豐富,她的創作主題也走向更深層的思考。《誘惑》系列的創作源于她對罌粟花的獨特感悟:“花本身沒有罪惡,是后來被人利用變成了毒品。我借用罌粟這個道具,創作了《誘惑》系列,想表達世界上各種各樣的誘惑。”在創作過程中,她進一步深化認識:“畫著畫著我感悟到,誘惑源于欲望,沒有欲望就沒有誘惑。”
胡里的創作則是對生活物象的深度共情。2015年萊州寫生時,一艘殘破卻堅韌的老式木船觸動了她,由此誕生了“老船”系列作品。她以藍色調勾勒船的筋骨,既展現其馳騁大海的輝煌過往,也傳遞出殘破之下的生命力量;而“老椽”系列則源于雨中寫生時對殘留房梁的凝望,那些缺失梯子的老舊房屋木架,承載著家庭的溫暖與煙火氣,最終以長卷《靈界》被婦女兒童博物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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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胡里而言,這些看似普通的物象早已超越了本身的意義,成為承載情感與故事的精神載體,而仰視的創作視角,正是對生活本身的敬畏與珍視。“這些作品已不能用單純的物象來界定,它們承載著過往的故事。”
“創作過程中并不需要想太多,也不用一定要去畫宏大的題材,那些生活中瑣碎的、不經意的發現都是創作的素材。”劉麗萍在沙龍中的這句話,恰是她藝術道路的最佳注腳。
1987年在附中圖書館,她第一次看到弗洛伊德作品時深受觸動:“他竟然能將生活中瑣碎、甚至像垃圾一樣的日常事物,組織成完整的畫面。”這個發現讓她確信,藝術的真諦不在題材大小,而在于發現的眼光。
“最初畫靜物花卉,有時候繪畫中被鼓勵,比如畫小菜園,被廣軍老師鼓勵,于是繼續畫了下去。”對日常生活的敏銳感知,奠定了她始終扎根生活的創作態度。
劉麗萍用她的藝術實踐告訴我們:真正的創作,就是在生活的土壤中深耕,在尋常處發現不尋常。
性別意識與自我覺醒:從“被定義”到“自我定義”
潘纓的發言直指性別議題。她雖成長于“男女平等”的教育環境中,卻在生活中遭遇諸多男女被區分對待的不公:小學因膚色白皙被批評“嬌氣”,中學勞動時,餓了想多吃個饅頭,會被媽媽教育“要比男生少吃一個饅頭才好”,畫兒在畫廊賣得很好,卻因為買家知道了作者是女性而因被退貨……即便是如此,她依然沒有改變要強的個性,在部隊中,堅持參加跑步比賽,且成績比男生更強。越是被外部環境擠壓,越是激發出了她內在的力量與個性。這份逆動力也一直驅動著她不停歇地大步向前。她在男性主導的環境中堅持成長,20多歲時因“女性的覺醒”創作出一批代表作。她說:“我的成長更像一場賽跑——要和男性一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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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玲玲則坦言自己曾害怕被貼上“女性畫家”的標簽,擔心失去話語權。后來她逐漸打破性別壁壘,“開始真正追求自我作品的質量,直面和探討問題的本身”。
這種從“被定義”到“自我定義”的轉變,是許多女性藝術家共同的心靈歷程。她們不再回避性別身份,而是將其轉化為創作的動力與視角。
創作與生活的互文:藝術是生命的另一種敘事
陳雅丹提到,她不僅畫畫,還作曲、寫詩、縫制衣服,并參與公益環保,“這些看似和繪畫無關的事,卻讓我的生活變得格外充實”。她的藝術不再只是敘述個人,而是與整個時代與社會鏈接。作為“五彩石”元老級藝術家,她發起了頗具影響力的“藍絲帶”公益行動。陳雅丹說:“我們始終相信,這個世界缺了女性藝術家的作品是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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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和日常生活相互滋養著的,從不得不做一些家務,到享受家務中的樂趣,她與自己已經達成了完全和解。
劉麗萍的那句話“年輕的我們無所畏懼,根本不擔心未來如何,只是憑著一股沖勁硬著頭皮畫。”讓現場很多人動容,這種勇氣源于她對創作本質的理解——真誠比技法更重要。當有國外評論家說她的作品“有點像德國畫家基弗的風格”時,她坦誠回應:“我畫的只是北京郊區的土地,比如圓明園和頤和園邊上的荒地。”這種不刻意追求風格,只忠實于自我感受的創作態度,讓她的作品自然流露出獨特的藝術個性。當藝術創作完全忠實于內心,就會獲得極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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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紅燕自我評價作品有點龐雜,但她認為這正是生命軌跡的真實寫照:“回顧自己的作品排列,會發現這其實是生命另一種形式的軌跡,是成長的軌跡,可能在不斷成熟,也可能還在幼稚,因為有些問題永遠解決不了,我們一直在成長、一直在詢問,作品也是如此。”這種將藝術與生命成長緊密相連的狀態,也正是無數藝術家的成長路徑。
藝術家何韻蘭在沙龍尾聲時感言,女性藝術家展現出一種動人勇氣與堅持,從感知到感受,從精神到心靈,是經歷了很多掙扎與不放棄之后才獲得的創作自由,那些“漂亮的小叛逆”所成就得不止是藝術上的個性探索,更有人格上的完整與飽滿。
是的,在這場沙龍中,呈現的不僅是各位藝術家的個體發言,更是一幅女性藝術群體的精神圖譜。她們在家庭、職業與社會的多重角色中穿行,在時間與精力的擠壓中守護著自己內在最本真的感受與創作的力量。她們不將性別困境作為羈絆,反而轉化為動力,她們將如水的智慧融入生活與藝術創作中,從不言放棄,永遠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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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人、藝術家孫玉珍總結說:“女性的美,既藏在藝術作品的靈動筆觸里,也顯在人生旅途的步履中。”這句話或許正是對這場沙龍最好的總結。藝術于她們,不是逃避現實的烏托邦,而是與現實對話的另一種生命呈現方式。在彼此的溫暖的交織中,活成了自己最想抵達的樣子。這也是此次沙龍最動人的地方。
沙龍在陳雅丹優美的詩歌朗誦中溫馨結束,而屬于女藝術家們的內心對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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